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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斗之事到此而结,陈心隐将依然好事的围观者一齐打发走,冲卫君子说道:

“卫君子,知氏这三兄弟如此好学,你不若索性将他们收录门墙之内,定下个师徒的名分,不用担心知肉味会来反对,他才无暇来理会这等小事,而且此事传扬开去,非但不弱了你卫君子的威名,还算是一桩佳话了。”

“传法授术,愿赌服输而已,何必要学你迂腐,非要求来一个名正言顺?法是小爷的,想传便传,想传谁便传谁,何须一定要什么徒弟?谁又能管得了我?此话再也休提。”

卫君子哂笑一声,志气昂扬道,说着他面皮一肃,故作无意地大声说道,

“既然那劳什子师师徒徒之事对知肉味而言是完全不值得理会的小事,难道小爷的格局还会比他更小?小爷对此小事也是不甚上心……不!是全然不曾放在眼中。”

“既然如此,那就当我没提过,诸位请自便吧。”

陈心隐一心好意,不想却吃了卫君子的闭门羹,自顾自尴了一尬,摸摸鼻子就转身退开。相比于身心疲劳于案牍,他发现多与那卫君子说上三两句话,更让他觉得生无可恋。

“对了,你三人就留在此地吧,这套防御系统的操控之法还需你等三人传授,我会去与知肉味说……”

陈心隐边走边说。

“谨遵盟主之命!”

知一三人躬身下拜道。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们哪里猜不到陈心隐将他们留下来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多给他们留一点向卫君子请教的时间,至于那个所谓“授艺”之说,谁不知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这套系统看似复杂,操控起来却又极为简单,莫说修行之人心思清明,记忆不凡,就算只是挣扎于俗世下层,那些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农夫,想要大致学会,也无需花费多于一个时辰的功夫。

陈心隐心照不宣,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既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嘿嘿嘿……”

待闲杂人等皆已远去,此处仅剩下卫君子及知氏四人之后,手卫君子龇了龇牙,目光幽幽地打量着眼前三人。

知一三人被人盯住,只觉遍体生寒,战战兢兢,那一声“嘿嘿嘿”直入心底,一时间竟让三人皆生出了羊入虎口的荒谬感觉。

……

“盟主,白子先生方已于帐中等候,说是有要事相商。”

作别了卫君子四人,陈心隐正迈着悠悠步伐,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山谷林间,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闲。岂料世情如粥,锅下红焰不息,锅中粥滚不息,他既已接了这盟主之位,得了无数尊崇,然既有金冠,便须担负其重,即便他心思多疲,想要在这动**的岁月里偷得浮生这半日清闲,又谈何容易?

“原来是白先生来了,他日理万机,轻易不得空闲,此来想必是有大事发生,不可让他久等,我这便去。”

听了传令之人寻来禀告,陈心隐从安闲的国度中走中,抹了一把面庞,振奋精神,快步向回而去。

白子与陈心隐并不在一处,别看陈心隐陷于案牍之中不可自拔,私下里常常叫苦连天,可若与白子相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的,平日里的军政事务,条条索索,多由白子等人先行处理,书写方略对策,给出建议,待送到陈心隐面前之时,已是经过了精挑细拣的,仅仅只需他批示可否而已。

而公文的传递,难保不会遭到魔族的追截,因此若是事涉绝密,则往往需派遣一幕僚亲自前来口述,今日白子不惜亲至,可见其事必定极是要害的了。

有感于各方联络的不便,陈心隐早前已请魔鬼山腹基于现有的条件,策划建立一个可联系各处的传令体系,此次知一三人前来,除了建立防御系统之外,另一项任务就是以此处山谷为核心,着手开始搭建这一传令体系。

此事若成,那么道联各方无论相隔多远,将结成一个统一的整体,魔族但有丝毫动静,都将由钉扎于前线的斥候密探们即时送回,后方随机应变,再无需似往日一般,往往将大量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了命令的传递途中,以至于错失了良机,空余喟叹。

而且,这一套传令体系的好处远不止于此,对于如今全军上下普遍研习的临敌“十六字诀”的实施,也是大有裨益的。

才至帐前,陈心隐便已看到了徘徊在大帐之外的那道俊俏身影,不是白子又是何人?

“外头风凉,白先生请于帐中说话。”

陈心隐匆匆赶来,恭恭敬敬地将白子请入帐中,并亲自将阵法开启,隔绝内外,以策完全。

山谷内外的防卫做得自是严密,陈心隐理事所在的大帐也被特意独立开来,周边卫兵最近的军帐相距也在五十丈以外,再有陈心隐的修为是何等之高,无论是天上地下,但有风吹草动,鲜少有可瞒得过他的感知的,如此根本不虞有人藏身此地窃听机密。

可依照惯例,礼不可废,军政大事的商谈,必有正式的礼节,若是道联排名前二的大人物在外喝风议事,这四面皆人,总有大嘴巴会传扬出去,不利于首领威仪的形成。

陈心隐本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可经不住老辈们堪称是吹毛求疵的严格要求,以及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进谏态度,只得照章办事,一板一眼。

“盟主,据前线探子拼死回报,魔盟或将有大动作,因事关重大,不敢假于笔墨,属下才亲来一趟,事情若成,魔族必定要大伤元气。”

虽明知帐内已做好万全准备,白子依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郑重地与陈心隐禀告着。说话之时,向来沉稳睿智的他,目光之中仍隐隐流露出一抹狂热,与几许忐忑。

“白先生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来,你我再议如何应对。”

陈心隐暗觉讶异,他极少见白子如此神色,可见他将要说出的消息,必然极为重大,这样想着,他也不由肃然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半月之前,南方的探子在偶然之间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竟叫他们寻到了一处秘地,在那处秘地之中,探子发现了魔主云相麾下不下三位心腹大将的踪迹,还在阴差阳错之下,探听到了他们所密谋之事……”

白子从头说起道。

“不下三位魔将……他们各统一军,同出一地的机会倒是少见……看来果有大事发生。”

陈心隐闻言有些惊讶,魔主云相麾下的八魔将可是大名鼎鼎,此制度沿袭于青莲仍为魔主的时期,他去之后,云相沿用,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魔族极为看重优胜劣汰的猛兽法则,鼓励挑战,不拘生死,这八人须得日夜警醒,才得以保位活命,饶是如此,八人之位仍时有浮沉更替,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即有一人替换,当然,胜者为王,这其中始终无一庸才上位。

在云相麾下,八魔将的关系更为微妙,既是生死同袍,又是生死对手。似此次这般数人齐聚,实在是难得一见,此间必有阴谋。

“的确如此,属下得知,他们准备覆灭……南海一郡。”

白子说道。

“覆灭南海郡?南海郡只不过凡人城市,如何引得多位魔将齐聚?”

陈心隐大吃一惊,南海郡与他的渊源不浅,对这个不建城墙,兼具了精微细致与大气磅礴两种风格的大城极有好感。如今南海郡竟成了魔族的目标,一旦开战,无疑便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如何不叫他深感忧虑?

“魔子心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只要我等不去救援,南海郡一灭,顺势屯驻重兵,掐断通道,那我南海便会被割裂一方,与道联其余诸方的联络途径会被切断,非止于此,彼时天下皆知魔族灭城,势必造成人心惶惶,甚至天下大乱,而我道联内部必定生出龃龉龌龊,届时事态如何,实在是难以估量了。”

白子眼中的狂热暂熄,不无忧虑地说道。

“魔族是要不择手段了么……原本道联魔盟双方默认皆不直接插手凡俗战事,只在背后扶持,如今他们要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吗?”

陈心隐恨恨说道。

“魔人可恨,如若再给我道联一年半载,彼时实力将不会弱于他。”

白子对道联的未来满怀希望,自陈心隐回归,正道才用统御,可将气力往一处使去,数年来不断壮大,更有那域外科技,不断地给人以惊喜,如今已由最初的偏门之道,逐渐发展成为了足以与道联其他方面的力量相提并论的程度,科技与法术的结合,在白子看来,必将成为未来克敌制胜的杀手锏。

可是魔族提前发难,打乱了他的计划,可白子并非一个迂阔之人,从不将希望寄托在魔族会顺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之上,彼既已动,那我也动,以动制动,随机应变,才是白子的行事风格。

在前来的路途之上,白子经过思虑,已放下了初闻情报之时的忧虑与激愤,魔族的行事他无法改变,那他何不顺势而为,利用此事,若是操作得好,说不定反而能叫那几名魔将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南海郡折戟沉沙?

“盟主,魔人要来,那便让他们来,我只需将计就计,此番必要他们栽一个大跟头。”

白子重新恢复了从容之态,应对变化,他早已胸有成竹。

“愿闻先生高见。”

陈心隐拱手一礼,侧耳倾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