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安宁眉心处的玉魂,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四人只觉得一道刺目的白光迎面而来,瞬间将他们的身体吞没。
当四人再次睁开双眼时,便看到了金色和红色的天空。一面是深蓝色和紫色的天空,一面是橘黄色的太阳,似乎已经接近黄昏。四下一望,才发现自己所立之地,赫然是一片齐膝深的红色沼泽。
沈玉还以为是落日的余晖将这片沼泽染成了红色,他用手指沾了沾泥土,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泥土竟然是红色的,而且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沈玉喃喃自语。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念头的幻象,哪怕他站在这片血色的沼泽之中,也没有太多的厌恶和恐惧。
四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是一条幽深的山谷,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几条赤红色的溪水顺着山崖上的藤蔓流淌下来,滴在山崖下的淤泥上,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声响,就像是有人在敲打着破旧的大鼓,虽然虚弱,但一次又一次,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久了,就会感觉到胸口沉甸甸的,心脏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就看到几个精疲力竭的男男女女从山谷中走了出来。四人也不敢躲闪,因为这片沼泽内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任何的遮掩,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沼泽地上缓慢地行走着。
没过多久,为首的一群青壮便来到了四人的面前。
李慕白连忙躬身道:“敢问这位小兄弟,这是什么地方,如何才能离开?”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们能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山谷,我们还能活下去。”
说完,那人就往前走,李慕白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沈玉摇了摇头:“不要轻举妄动,你看到他们没有双手了吗?”
李慕白看了一眼,发现他们衣袖下确实是空的,他不禁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飞看着他们离去的衣衫,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或许,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们忘记了,监工大人说过的话?”
聂飞话还没说完,只见天心和尚猛地站了起来,朝一个孩童扑了过去。
他的身法很好,但在这沼泽中,他的身法却是出奇的好,只跳了一小截,等他落地,再跳的时候,那小男孩的半边身体已经没入了沼泽之中。
“这小子要掉下去了!”看到这一幕,李慕白正要冲上去,聂飞一把抓住了他。
却听到天心和尚大喝一声:“天心和尚,不用理他,这是虚幻之地,闲杂人等,都不用理会。”
天心和尚猛地回过神来,他看到那个小孩掉进坑里,只想着将他救出来,却没有想过自己身在何处,相比之下,聂飞的镇定和清醒,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天心和尚隐约感觉到自己落后了一步,心中烦躁,目光一转,就看到那个小孩已经被鲜血和烂泥淹没,他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天心和尚,眼神中充满了平静和绝望。
天心大师有些看不下去了,转过身来,就见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说道:“我说了不要乱来,你偏不听。这泥土比人还重,你不动它,它就不会下沉,你一动,它就会把你吞噬掉。”
说到这里,老人猛地转身,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的笑容,道:“如果你不相信,等他死了,你就知道了。”
天心和尚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淤泥翻滚,片刻之后,一具幼小的尸体从淤泥中钻了出来,只有鼻子和一双血红的眼睛露在外面,半边头颅还在淤泥之中。
天心和尚感觉到这一双眸子,好似一面蒙上了灰尘的镜子,虽然浑浊,但好似能看到一些东西,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天心和尚,不要这样看,牵着为师的手!”
只听得李慕白喊了一声。
的确,这是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令人作呕,令人作呕,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幅画面所吸引,从那一双死气沉沉的浑浊眼眸中,他看到了一丝邪恶的影子。这是一种冰冷而有魅力的事物,它能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就像是小孩子用水淹了一只蚂蚁,用火烤了一只蝗虫,让人忘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死亡。
“不要看,天心!”
依旧是李慕白的呼喊,天心和尚却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一次又一次,连绵不绝,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让他的心脏都变得疲惫。
李慕白紧紧抓住天心和尚的手掌,可是他感觉到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道,从下方的淤泥深处传来,将天心和尚向下拖去。他明明用尽了全力,却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心和尚的身体一点点地沉入了沼泽之中。
那老头站在远处,看着他,哈哈大笑,口中喃喃道:“我说了,不要乱来,不要乱来。”
李慕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天心一道一起坠落。他回头看了一眼沈玉和聂飞,看到两人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心中稍安,伸出一只手,示意同伴帮忙。
“李慕白,放开我,你再这么下去,没人能救得了你!”聂飞大叫了一声。
“怎么说?”
“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要破开这个世界,那就不能受这个世界的约束。我不认为,在别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应该去救援,在别人的指引下,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李慕白却是连连摇头,道:“并非如此,聂飞。你是个聪明人,在规矩方面,我比不过你。不过,你要知道,穆殿监曾经说过,一旦死亡,五感将会彻底消失,和真正的死亡没有任何区别。不管你破坏了多少规矩,我都不会去冒险。”
聂飞看到叶辰如此冥顽不灵,心中焦躁,不耐烦地叫道:“看到天心和尚的表情,你还没反应过来么?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片沼泽,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一旦你去做,就会被困在里面。如果不是天心和尚出手,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李慕白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玉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他那只伸出去的手臂,然后对着天心尊者大叫道:“天心,不要再看了!”
可天心和尚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具尸体的脸庞。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浑浊的泥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胸口,但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李慕白看着天心和尚纹丝不动,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不肯松开半分。
聂飞心下焦急,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说话,他强忍着怒火,继续说道:“我不是说要杀了天心圣女,而是不能就这样算了。你没听到那个老头说了吗,这片沼泽不动,它就不会下沉,泥土比人还重,如果它不动,它就不会下沉,你这么拖着它,它就会跟着你一起下沉。”
李慕白闻言,朝那个老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虽然相信了聂飞的猜测,但还是紧紧地抓着那个老头。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聂飞斩钉截铁地说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李慕白觉得自己和聂飞比起来,差得太远了,而且对方说的也很有道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没想到他一松开手,就看到天心和尚以更快的速度沉入了淤泥之中,和之前那个小孩一样,根本来不及把他拉出来,转眼间就被淤泥吞噬的无影无踪!
天心和尚走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李慕白等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那块还在微微颤抖的泥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慕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中,还残留着一缕丝线般的柔润,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半晌之后,猛地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对着聂飞大喝道:“聂飞,你刚才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聂飞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直对自己的智慧有着极高的信心,也一直认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但现在却出现了这种情况,天心和尚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刹那间,他内心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拒绝:“不,不是我让你这么放手,不是我,不是我!”说着,他看了一眼漂浮在水面上的孩童尸体,一想到天心尊者很快就会出现在水面上,他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不得不赶紧逃跑。
他呆呆地转过身,在齐膝深的泥土上挣扎着站了起来,跟随着众人离去的方向,目光迷离,喃喃道:“不,只要我能得到安宁,就万事大吉了,这只是一场梦,只要能走出来,就万事大吉,天心和尚还活着,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
沈玉一动不动,死死地抓住李慕白的手腕,目光死死地盯着聂飞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大头,我们才来没多久,就有两个人中了幻觉。”
不过李慕白并没有回答。他呆呆的望着天心和尚离去的方向,良久,道:“都怪我,我不应该放手,哪怕是死,也不应该放手!”他朝着天心和尚消失的地方,弯下腰,伸手在泥土中挖掘。
沈玉见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喝道:“不要!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片沼泽不会让任何人陷入其中,只会让那些在里面挣扎的人陷入其中,你不要命了吗?”
说完这句话,沈玉恍然大悟,下意识地说道:“就像这个世界,如果我们不与之争锋,就不会迷失在这个世界里。”说完,她就愣住了,还想要好好想一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可李慕白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拼命地想要摆脱她,让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
沈玉感觉到,随着他被李慕白拖着,他的身体也在缓缓下沉,但李慕白却浑然不觉,还在拼命地挖掘着。
她心中一惊,难道大头也中了幻术?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惊恐,明知不应该把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李慕白拖在身边,但她又不敢放手,就这么与李慕白一同,渐渐沉入了沼泽之中。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放开他,他不能醒来,你必须放开他。”可是,他的手根本不受控制,就像是从几千年以前就长在这里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李慕白的手腕。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恐惧,远远超过了理智。天心和尚在沼泽中消失的瞬间,就像是一场没有醒来的噩梦,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唯恐这一次,她的手指稍微一松开,就会有一条新的人命从她面前溜走。
我不会放过你的!沈玉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让自己的身体在那片柔软的红色天鹅绒般的泥泞中滑落。
天心和尚只觉得四周都是水,这些水很干净,很光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他集中精神,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细微变化,然后找了个合适的时机,一跃而起。一抹红光陡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眯了眯眼,看清了那是落日的光芒。
这一幕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李慕白大半个身体都陷进了泥潭之中,但他似乎毫无所知,一只手伸进了泥潭之中,专心致志地挖着,沈玉紧紧抓着李慕白的另外一只手,眼神浑浊。
李慕白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听聂飞的话,就不放手了,我得去找他!”
天心心中一凛,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来了。”
听到声音,李慕白抬起头,双眼还带着一丝雾气,他看着天心和尚,半晌后,他才惊喜地喊道:“你还活着!什么情况?”
沈玉和他同时清醒过来,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他便“啊”的一声惊呼。
眼看着李慕白如熊抱般向自己冲来,天心眼道:“不要靠近,不要移动,这片泥潭是不会沉没的。”
李慕白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一半没入了她的身体,惊呼一声:“我靠,这是什么情况?”回头一看,沈玉也被他拖下水了,他赶紧求助的看着天心尊者,“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两个?”
天心和尚心中好笑,这家伙刚才还为了找到自己,连命都不要了,现在却这么惊慌,显然是被自己的错觉蒙蔽了双眼,他将剑鞘递给沈炼,道:“你握着这把剑,慢慢后退,就好像走在雪地里一样,慢慢走,慢慢的,慢慢的。放心吧,如果你不慌张,不迷路的话,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的。”
李慕白如法炮制,没过多久,他就停止了下沉,然后抱着沈玉走了上来。
沈玉一脱离危险,立刻把他扔到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只蠢猪,害得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李慕白一脸的冤枉:“抱歉,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我哥就这样死去,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却没有想到,连我都被他给骗了。”
天心和尚第一次听到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叫他哥哥,心中既不舒服,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他想要回答,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到李慕白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他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很紧张。
还好沈玉及时发问,为他解围:“天心和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如何脱身?”
“事实上,在沼泽淹没我之前,我就已经醒过来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并不是在被淤泥吞没的时候就会死去,而是在淤泥还没有漫到我的胸口时,我就已经有了窒息的感觉,但因为我的胸口被淤泥覆盖,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为什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急坏了?”沈玉一想到那一幕,就觉得有些委屈,没好气地说道:“你平时话不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就该闭嘴。”
“我在想。”天心和尚言简意赅,好像自己不该这么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沈玉一时语塞,还想反驳,却见对方一脸坦然,一脸的坦然,似乎就算说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他也懒得反驳,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闭上了嘴。
天心和尚见沈玉真发怒,语气缓和了许多,道:“我只是觉得,即使你知道我是苏醒的,在这种情况下,你也救不了我,反而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所以我必须要自保。我想了很久,觉得这里应该是一片水潭,被水淹了,只要屏住呼吸,便可以重新浮上来。”
李慕白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指着天心尊者那件湿漉漉,却没有沾染泥土的长袍,说道:“所以,你用最简单的方法,从泥土中挤出水分,聚集在你的身边,让你不会被泥土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才能浮出水面,是不是?”
“是啊,只是收集的时间比较长,一开始,周围的水越多,我下沉的速度就越快,所以,呃……”天心和尚支支吾吾,“所以我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