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避开了碎瓷片，没有血溅当场，可来人还是吓的不轻，身子贴着墙，半天没敢动弹。

那人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来人鼻子骂道：“瞧你那怂样，就不能有出息点！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跟你那短命娘一样废物……事情都办好了吗？”

来人一进来就挨骂，眼底生气戾气，然而那戾气一闪即逝，很快就被他压制在了眼底。

他战战兢兢地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回道：“父亲放心，人已经杀了，尸首也扔进了城外的乱葬岗上，孩儿亲眼看着尸体被野兽啃食干净才敢离开。”

回答的语气虽然战战兢兢，但他似乎很害怕再挨骂，因此语速飞快，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这个一脸怯弱之色的年轻人，正是水云涧的东家，岳掌柜的儿子，岳阿布。

——确切地说，岳阿布是他爹岳掌柜的私生子。

岳掌柜生性那什么，然而又是典型的提起裤子不让账的主儿，再加上家里又有一个母老虎正室，因此，岳阿布作为他爹一夜风后的产物，十三岁之前，一直跟着他娘生活在穷人聚集地的下水巷。

直到十四岁那年，才被生了一堆女儿却连一个儿子都没生下的亲爹认回。

本来，作为岳掌柜唯一的一个儿子，岳阿布理应受到重视。

毕竟他是岳家唯一一个能延续香火的男丁。

然而天意弄人，岳阿布认祖归宗后，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岳掌柜那个只会生女儿的正室，忽然老蚌怀珠，又生了，生的还是双胎，俩儿子。

岳阿布瞬间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嫡母嫌，亲爹厌，下人踩，就连府里养的那只大黄狗，都敢翘起狗腿踩着他鞋子撒尿。

最后，就连相依为命多年的生母也离他而去，撒手人寰——死因是恶疾暴毙。

可一个一口气能扛着个百十斤重的大麻袋走上三五里路不停歇的壮妇人，又怎么可能会死于恶疾暴毙？

岳阿布掀起眼皮，飞快地瞭了眼他爹岳掌柜。

——一定是这个狠心的男人，和他那个恶毒的正室害死了他可怜的生母。

但是岳阿布不说。

从来都不说，因为他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是现在可以拧了。

想起自己躲在暗处偷偷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岳阿布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攥起，但脸上却依旧透着诚惶诚恐之色，弯着腰过去扶岳掌柜坐下，又谄媚地帮忙捏腿揉肩。

“爹，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当。余大厨的儿子可是屠户，脾气爆着呢，如今知道他爹被扶风笑那小贱丫头气死了，他还能轻饶了那小贱丫头不成？”

岳阿布嘴里说着，手里忙活着，眼睛也没歇着，骨碌碌转，时刻留意着岳掌柜脸上的神情变化。

见岳掌柜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岳阿布才又恭维道：“先把那个叫顺子的帮厨灭口，又制造出他偷窃后潜逃的假象，然后我们再主动去官府报案……”

“如此以来，大家都会以为顺子是因为比赛输了怕受责罚，所以才畏罪潜逃。”

“顺子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余大厨是怎么死的了，我们只要死死咬定余大厨就是被扶风笑那个小贱丫头气死的，余大厨那个杀猪佬儿子就肯定不会饶了那小贱丫头……爹，还是您厉害，一箭双雕。”

岳阿布的脸上写满了敬佩。

岳掌柜也被他的恭维取悦到，难得施舍了一个正眼给他，淡淡道：“一个小小的计谋而已，算哪门子的厉害。”

听着是在自谦，可抬起的下巴和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怎么看都是在拿腔作势。

岳阿布心中冷笑不已。

“阿布，不是爹喜欢说落你，实在是你太愚笨了，你不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以后把吃的饭，好歹分点给脑子，遇到事情也多动动脑子想想，咱们岳家，不养废物。”

瞧瞧，这不就显摆上了。

岳阿布心中再次冷笑，嘴里却乖顺地应答道：“多谢爹的教诲，儿子记住了。”

“嗯，记住就好。余大厨家人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吗？”

“爹放心，都安排好了，尸体他们也抬走了。”

“那就好。”

……

江小禾丝毫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正在无声无息的酝酿中。

就等着爆发。

双河村距离清源城不算太远，村民们偶尔也会把家里养的鸡鸭什么的拿到城里头去贩卖，因此，白天城里发生的事情，江小禾还没回村，村里就已经传遍了。

“大红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家小禾她……她做的肠……”

秦氏太激动了，话都说不清楚。

“是相思肠！”大红婶子替她把话说完，又说，“你是没看见，小禾做的那相思肠可受欢迎了，连县太爷都夸好吃呢。”

“啥？县太爷都夸好吃？”

活到现在，别说受县太爷一句夸，秦氏连县太爷的官服长啥样子都不知道。

没想到她闺女有天还能得到县太爷的夸奖……秦氏觉得自己腿有点软，下意识地扶住大红婶子，后者理解地扶住她胳膊，笑道：

“那可不，县太爷不但亲口夸了，还亲自带头买呢，你们是没看见，那卖相思肠的钱，都是用箩筐装的！”

大红婶子激动的俩眼通红。

众人听的也俩眼通红——银子用箩筐装……那得是多大一笔钱呀！

有人感慨地对秦氏道：“这下你们娘仨可算是熬出头了。”

“那可不！”

“也不知道你那婆婆知道后会咋想。”

“能咋想，气得吐血呗，谁让她当初做事那么绝情，大冷天的，硬是把人娘仨赶出家门，一粒米都没分给人娘仨，太狠了……”

大家谈的兴起，谁也没知道，屋角后头正躲着一个人偷听。

偷听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婆子。

村子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围观，大红婶子从城里回来后，家门都没进，直接就来到了江家老宅这边跟秦氏道喜，她又是个大嗓门，几句嗓子嚎嚎开，引得村里人都过来看热闹。

李婆子也被吸引了过来，一来就听见大家伙谈论的对象是被她撵出家门的大孙女江小禾，还说什么挣的钱要用箩筐装，于是她留了个心眼，没急着上前，躲在人群外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