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小禾待要细看,那饱含探究的眼神又不见了。

眼前的少年又恢复了一张难辨喜怒的棺材脸,连目光都板直的一丝不苟。

看来还真是她想多了。

江小禾摇摇头,小跑着到谢沐尧跟前,探头朝鱼篓里看去,喜道:“哇,这么多鱼!”

她伸手拎起一条足有两斤重的大鲤鱼,对谢沐尧道:“师父,今天我用这鱼给您做一道新菜好不好?”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悄悄在里面藏了星河。

谢沐尧看着她,扬起嘴角,笑道:“好哇。”

说着,抬手脱下斗篷往她上罩。

江小禾忙道:“师父,我不冷。”

一路小跑着回来,她不但没觉得冷,反而还出了一身的汗。

谢沐尧瞥了眼她汗津津的额头,淡淡道:“可是师父热。”

“......哦。”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热了,身为徒弟的自己,就该主动帮师父拿衣服。

江小禾“哦”了声,正要将斗篷折了搂怀里,忽听她家师父又道:“不能折,会有褶皱。你披着。”

“......”

什么材质的衣服这么矫情,居然连折都不能折。

江小禾心中腹诽,只能将斗篷裹身上,乖乖地充当起了人体衣架。

然后很快她就为自己能给师父充当人体衣架而感到庆幸。

别看她方才在小巷子里勇斗歹徒时表现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

最后指挥黑子它们毁尸灭迹时也沉着镇定的很,然而那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内心慌乱的不行。

因此她一路上神经都是紧绷着,直到进了村,远远地看见在河边垂钓的身影,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可身上却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今再让冷风一吹,寒意席卷而来,江小禾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得亏有这斗篷,不然她今天怕是就于要得风寒了。

缺医少药的古代,有时候一场小小的感冒都能要人性命。

她家里上有老娘,下有幼弟,都等着她呢,可不能生病。

又一阵冷风裹着雪沫子袭来,江小禾惜命地将脖子也缩进了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

谢沐尧余光瞥过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的某人,好看的唇角扬起,唇角笑意绽开,宛如夏日骄阳,绚烂夺目。

可惜江小禾走在后面看不到。

.

江小禾说的新菜是松鼠鱼。

松鼠鱼在她生活的时代也算是一道“神菜”了。

喜欢吃这道菜的人很多,但会做这道菜的人却很少。

味道是其一,主要是松鼠鱼的造型,不但考验厨师的刀工,还得有点美术的功底。

杀鱼,去鳞,切除内脏,从鱼鳍的下方将鱼头整个切下来,再将下颚切开,然后将鱼嘴里的小牙拔出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秋婶子在旁看的眼睛都没工夫眨。

双河村水多,因此村民们吃的最多的肉就是鱼肉。

可是秋婶子都吃了几十年的鱼了,从来不知道鱼还有牙齿。

更不知道做鱼的时候还要把鱼的牙齿拔出来。

她忍不住好奇道:“那个小鱼牙,为啥要拔出来啊?”

“因为那东西很腥啊。”

江小禾答道,边说边从鱼身上抽出一条细细的黑线。

“还有这个,这东西是鱼身上的一种器官,鱼就是通过这个东西来感知水流的速度和方向,作用相当于眼睛,但是它跟牙齿一样,腥味都很重,所以我们在烹饪的时候,最好是把这些东西都去掉。”

“尤其是松鼠鱼这种酸甜口味的菜肴,不能像麻辣鱼沸腾鱼酸菜鱼那样用重料,所以一定要尽可能的将鱼身上的所有腥味源都去掉。”

“再就是鱼肉和鱼骨分离的时候,要从鱼头的部位贴着鱼骨处入刀,再将鱼肚子上面的一层鱼刺片掉,片鱼肚子的肉,要贴着鱼刺片,还有就是鱼尾不能切开,要连在一起,不然最后摆盘的时候出不了造型。”

江小禾一边说,一边现场示范,手中那把看着又黑又笨重的菜刀,在她手里竟却比手指还灵活。

她前世的时候也带过学徒工,此时秋婶子一问,她不知不觉就现场教起学来。

秋婶子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

她整个人彻底被江小禾的操作弄傻了,耳里听着江小禾的讲解,眼睛盯着江小禾手里那把上下翻飞的菜刀,感觉自己似乎头一次见到鱼这种食材。

等到满厨房弥漫起酸甜香浓的味道,秋婶子嘴里的口水就跟决了堤的河水,一个劲儿的往外涌。

她看着白玉盘上那条造型别致精美,拿开鱼头和鱼尾,绝对看不出是鱼的所谓松鼠鱼,彻底拜服,心说这样的厨艺,难怪能拴住东家公子的胃。

被拴住胃的谢沐尧正负手立在门外,目光追随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眉眼舒展,嘴角边盛放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微笑,透着宠溺。

同一时间,清源城。

一身锦缎华服的付大公子醉醺醺地从酒楼里出来。

一个面目清冷的小厮过来,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付大公子一听,顿时浓眉倒竖,骂骂咧咧地嚷嚷了几句,当即让人牵了马离去。

才进入西市,就见一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风雪中行走。

付大公子眯起眼睛,看清是谁,当即大声喝道:“张清朗!你给我站住!”

扬鞭就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以前他都是这样抽的,然而今天那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鞭子抽下去,竟跟被掘了祖坟似得,愤怒的整个前半身直立而起。

付大公子措不及防,险些被掀下马。

好容易才坐稳了,马又猛地往前一蹿。

付大公子吓的酒瞬间醒了大半,忙赶紧扯缰绳。

然而马鼻子都快被缰绳扯裂了也没停下。

反而还越来越暴躁。

张清朗一回头看见的就是付大公子正骑着马杀气腾腾的朝自己奔来。

他心中一骇,本能地就要侧身往边上避开,然而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怎么的,他的双腿关键时刻居然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听使唤!

眼看着那高头大马径直朝自己撞来,而自己两条腿却跟定在了地面上似得动弹不得,张清朗吓的脸都白了,拼命的挥动双手,扯着嗓子吼道:“停下!快停下!”

回应他的,是骨骼清脆的断裂声,以及钻心般的剧痛。

江小禾是第三天才听说张清朗被马踩断了一条腿。

她惊呆了,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地问秋掌柜:“怎,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张清朗可是男主啊,将来可是要拜阁入相的!

本朝科举有规定,体有残缺者,不得参加科举!

张清朗一个农家小子,能踏入官途的唯一途径就是参加科举,如今腿断了还怎么参加科举,还怎么拜阁入相?

虽然她也恨不能将张清朗那渣男剁了喂狗。

她甚至都在心里暗戳戳地想着要不要神不知不鬼不觉地把那渣男解决。

可是......可是男主废了,女主怎么办,剧情岂不是要乱套了!

江小禾狠狠拽了把头发。

秋掌柜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在为昔日情郎的遭遇难过,安慰了几句,又感叹道:“所以说,做人还是要讲良心的的,如果不是他贪恋付家的钱财,又怎么会招来这种横祸?”

他虽然一直都挺瞧不上张清朗的。

但一码归一码。

姓张的小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才学是真的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妥妥的是状元的料子。

如今一个才子还没崛起就陨落了,而秋掌柜又是一个惜才之人,此时心里难免有些触动的。

江小禾还没从“男主废了”的震惊中缓过神,突然听到“付家、横祸”这样的字眼,不解地问道:“这,这跟付家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付家的人把张清朗的腿打断了?

结果就听秋掌柜道:“怎么没关系?姓张的那小子的腿,就是付家的大公子弄断的!”

“啊?”江小禾一脸呆滞,呐呐道:“因,因为什么啊?”

虽然那天她设计让张清朗和付瑶瑶二人之间起了隔阂,但是付瑶瑶的兄长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打断了了张清朗的腿吧?

那也太疯狂了!

就听秋掌柜道:“还能因为什么,听说是那姓张的在路上走,遇到了喝完酒的付大公子,而付大公子的马又不知道怎么突然发起疯来,然后就撞上去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面对一匹发了疯的烈马,以及一个喝的醉醺醺的醉汉,结果可想而知。

秋掌柜说道:“他也是关键时刻犯糊涂,竟不知道躲开,不但腿踩断了,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是光听就知道那场面肯定很惨烈。

秋掌柜一边说,一边叹,叹完了才突然想起这样的事说给江小禾听实在不合适。

家里的阿猫阿狗养的时间长了都能处出感情来,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忙道:“小禾,你......”

“秋叔,您先别说话,让我一个人静静。”江小禾打断他,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有几间厢房,是专门留给厨师们和伙计们休息用的。

江小禾进入其中一间,将门关上,拉了张凳子坐下,闭上眼睛,整理思绪。

原著里,的确有一段付瑶瑶的兄长当街纵马踩断人腿的剧情。

但被踩断腿的是一个小商贩。

现在小商贩换成了张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