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埋到下巴根上的老东西,你那老腰怕是还没老狗的腰结实,还给人撑腰呢……先顾好你自己吧,少拿那些话吓唬老娘,老娘才不怕你,老娘的儿子可是秀才!”

乡间俚语骂起人来荤素不忌,王氏一番连啐带骂,吓得王大舅头发丝都在颤抖。

这该死的蠢货,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骂的是谁!那可是扶风笑的大掌柜!

而且人家不但是扶风笑大掌柜,人家还是陆家旁支的女婿!

是正儿八经的陆家人!

清源城四大家族之首的陆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旁支,也远非他们这种人能比!

自己今天这是招惹了哪路小鬼哟,居然脑子发热的跟着一个妇道人家过来瞎闹!

眼见秋掌柜一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而他那个不知死活的蠢妹妹还在那骂个不休,王大舅悔恨的肠子都青了,忍无可忍,甩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王氏被扇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断肢磕在旁边的硬石上,疼的五官都扭曲,惨白着脸朝他叫道:“哥,你咋帮着外人打我!你莫不是被那老东西吓住了?你怕他干啥?W你外甥可是秀才!”

她到现在还以为秀才是多么了不得的存在。

王大舅恨不能把她那张破嘴缝起来,又怕又怒,脸色也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吼道:“你给我闭嘴!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大吗!你个蠢货!”

好在他媳妇是个聪明的,从他的话里和态度里猜出了秋掌柜的身份,也是吓得不轻,连忙蹲下捂住王氏的嘴。

“你快闭嘴,那可是扶风笑的大掌柜,是陆家人!”

王舅妈附在小姑子耳边,低声提醒道。

后者被她捂住嘴说不出话,可眼神和肢体语言都充不满了不屑,她只得又补充道:“陆家是清源城的四大家族之首,长子陆见深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别说阿朗和他岳丈家,就是县老爷在陆家人面前都得夹起尾巴!”

“……”

像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打在脑门上,王氏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反应过来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完了,自己给儿子惹祸了!

第二个念头是姓江的死丫头啥时候攀上了陆家这座大山!

王大舅见她昏死过去,不但不紧张,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昏了才好,就是不昏,他也要把人给打昏,不然锁不住那张嘴。

强打起精神,王大舅点头哈腰地对江小禾道:“小禾啊,你看这事……?”

他还没忘记秋掌柜先前说要给江小禾撑腰的话。

那话的意思就是说,今天这事,是高高拿起重重放下,还是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全凭江小禾说了算。

比起城府深沉手段老辣的秋掌柜,王大舅巴不得这事让江小禾做主才好。

他和江小禾也打了几年交道,知道这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主。

最主要是还爱他家外甥爱的死去活来。

哪怕是看在他外甥的面子上,江小禾也肯定不会真对他们怎样,顶多也就是说几句气话。

王大舅这点心思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江小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冷笑一声,转眸看向秋掌柜:“秋叔,您读的书多,想必对本朝的律法应该很熟悉吧?”

“自然。”秋掌柜一眯眼睛,看着她问道,“大侄女,你这是打算公了?”

王大舅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可怜巴巴地盯着江小禾的嘴巴,生怕从里面蹦出“公了”二字。

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因为经常往城里带货卖,而他又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每次卖完货后,都会去酒楼茶肆犒劳自己一番。

因此知道了不少事。

像他们今天这种行为,属于抢劫行为,还是明目张胆地登门入室的那种,真要公了,送他们去见官,挨一顿杀威棒,这些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蹲大牢!

一想到可能会蹲大牢,王大舅就吓得瑟瑟发抖,再一次后悔不该跟着王氏一块儿犯糊涂。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听江小禾道:“自然是要公了啊。秋叔,我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不能像某些人那样,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做那种违法乱纪的事情。”

扫了眼面如死灰色的王大舅,江小禾对秋掌柜道:“就是要劳烦秋叔借些人我,把这几个青天白日之下就敢登门抢劫的乱民贼子送官府去。”

拿官府压人是吧?

哼,她也会。

江小禾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狐假虎威,但她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报仇这种事情,能当场报的就一定要当场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说法,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慰藉。

眼下她有报仇的资本,自然不会再手软。

要么不打,要么就往死里打,不然王氏和张姓渣男那母子俩,还真以为她江小禾是软柿子呢,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做梦。

秋掌柜一开始还担心她会对张清朗念念不忘,如今见她这态度,赞赏地看着她,说道:“放心吧大侄女,秋叔这就把他们绑了送官府去。”

说着手一挥,那几个跟着他一块儿来的几个后生当即跳出来,动作麻利地将王大舅夫妻俩,连同昏死过去的王氏,一并拿麻绳捆了,又把嘴巴塞住,然后全抬上了牛车。

牛车是准备用来拉萝卜白菜的,如今临时用来拉人。

村长又点了本村的几个后生护送,一行十几个人,押着装人的马车,直奔县衙而去。

一个婆子呆愣地站在路中间,牛车快到跟前了也不知道避让。

本村的一个小伙子跑过去,不高兴呵斥道:“李大娘,你站在这路中间干啥?看见车来了也不知道让让,就不怕那老牛踢你一脚?”

边说边把李婆子拽到路边,李婆子却好像没听见般,两只吊梢眼直勾勾地盯着牛车便五花大绑的王氏等三人。

直到牛车从她跟前过去,她这才反应过来,使劲眨巴了下眼睛——

不是说去找那死丫头算账吗?这咋还被捆起来了呢!

她忙拉住那小伙子问道:“星子,他们……他们这是咋啦?”

“还能咋啦,作死呗。仗着自己儿子是个秀才,就嚣张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带人跑咱双河村来闹事……也不看看咱们双河村的人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星子冷笑着道:“秀才咋啦?秀才就了不起了?哼,照样送你去吃牢房!”又皱眉问李婆子,“刚才你孙子孙女被那么多人围着欺负,闹的厉害着呢,你咋也不过去看看嘞?”

刚才江小墨满村子跑着嚷嚷着喊救命,就不信这老婆子没听见。

这奶奶当的也太狠心了。

星子审视地盯着李婆子看,后者被盯的心虚不已,讪讪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呀……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转身就跑。

——跑回家躲起来。

王氏能摸到老宅去,还是她给指的路,谁知道那婆娘有没有把她给出卖掉,她傻了才会自己往刀口上撞。

江家老宅这边,江小禾见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感激地朝众人行礼,又说等她缓过劲儿来,一定挨家挨户的登门道谢。

大红婶子嗔怒道:“你这丫头,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都是一个村里住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啥谢不谢的话。”

“你大红婶子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住一个村,就该相互帮衬着。”

“以后那姓张的秀才再敢来咱们村,看我再怎么修理他,敢欺负咱们双河村的女娃娃,老子非揍的他满地找牙不可!”

“没错,一个小破秀才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拽去别的地方拽,敢来咱们双河村撒野,揍不死他!”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响起。

江小禾感受着这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关心和维护,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湿了眼睛。

秋掌柜也发出一声喟叹,拍拍她肩膀,说:“昨天我还不是很能理解你宁可放弃到手的利益,也要帮乡亲们谋福利的做法。但是今天我能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他扫视着面前一张张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黝黑红亮的面孔,拔高音量道:“因为你和他们同住一个村, 因为远亲不如近邻,因为你们是一个相互帮衬的大团体。”

他这话说的又突然又快,江小禾想拦都来不及,只得无奈地道:“秋叔……”

秋掌柜摆手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大侄女啊,你也得为秋叔我考虑考虑呀。你是没看见,刚才我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隔壁村好几波求我收菜的村民,我能收吗?我肯定不能收呀。”

“且不说扶风笑吃不下那么多的萝卜白菜,就是能吃下我也不能收,这高出市价两三倍的价格,是你舍弃到手的利益为大家求来的,我哪能给他们不是。”

一席话听的大家面面相觑。

村长率先反应过来,惊讶道:“秋掌柜,您出那么高的价格收购我们村的萝卜和白菜,难道是因为……”

老村长看向江小禾,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