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香酒香四溢,美女小开云集,留声机里播放着外国音乐,浴满阳光的大会客厅里欢声笑语不断。若不是老管家亲口说冯会长正在楼上书房里见客人,温玉和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会,”老管家笑着说,“所以请了很多小姐的朋友,温先生既然来了,不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温玉和向楼上看了一眼,礼貌地笑着说:“好,我在这里等冯会长。”
冯家小姐大约是个摩登派,宾客都洋气十足,温玉和一身由内而外的洋装,在此倒也十分应景。他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坐下,用人送来一杯香槟,他便接过来,边喝边看时间。
一个穿绿纱裙的年轻女孩经过他面前,高跟鞋平地一崴,人就摔进他怀里。温玉和手一晃,一点残酒洒在女孩的裙子上,他急忙递手绢给女孩,女孩接过了却不擦,只是攥在手里。
“反正裙子也脏了,就不和他们凑那个热闹了。”女孩笑盈盈地说着,就在他身边坐下来。
此情景司空见惯,温玉和不露痕迹地往旁边坐了坐。
女孩便往他身边挪一挪:“你也是莹莹的朋友?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
“我不是冯小姐的朋友。”
“哦,”女孩怔了一瞬,眼珠转转,笑着说,“你不是她的朋友?那可不可以是我的朋友呢?”
温玉和不置可否地笑笑,女孩又向他身旁挤一挤。温玉和正欲找个理由离开,忽然会客厅的欢声笑语停止,所有人都抬头朝楼梯上看去。
楼梯上,冯小姐一身湖水绿连衣裙配一条绿宝石项链,高高的马尾精致地扎在脑后,露出白皙的天鹅颈。轻微的惊叹声响起,紧接着变成欢呼和掌声。冯莹莹显然是受惯了这种礼遇,笑意矜持地走下楼梯。
“我是在做梦吗?我是在做梦吗?”一个头上打着发蜡、皮肤白嫩的小开迎到楼梯下,用力揉了揉眼睛,“哎呀,原来是莹莹小姐啊!我刚刚还以为做梦梦见了仙女呢!”
冯莹莹原本步伐曼妙,一见他,高跟鞋重重地一跺,噔噔噔地就跑下来了,指着他的鼻子叫道:“宋仁,谁准你进来的?我有邀请你吗?”
宋仁也不气恼,反倒笑得更卖力了:“你嘴上是没请我,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想了呀!你不好意思说,那就只好我自己来啦。”
“你!”冯莹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我上次不是警告过你?我办的派对,你统统不许参加!”
“我记得呀。”宋仁仍旧笑嘻嘻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会,我是一定要来祝贺的啦!”
不怕不讲理,就怕脸皮厚。冯莹莹原本春光明媚的好心情,被宋仁气得十分去了八分,一下子就没了好脸色。
温玉和身边的女孩笑了笑,对他悄悄说:“那个宋仁啊,家里是开棺材铺的,钱没有几个,野心倒是不小,天天围缠着冯莹莹,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想一想,又挑唇笑笑,“不过话说回来,缘分这事天做主,说不定呀,人家两个就是有缘呢。”
冯莹莹对宋仁视而不见,从他面前径直走过。宋仁笑嘻嘻地施展年糕功夫,“莹莹,今天的第一支舞就由我来请你跳,怎么样?”
冯莹莹用“你也配”的眼神狠狠瞪他,瞪了一会儿,忽然又莞尔一笑,走到会客厅中央说:“我当然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如今兴民主了,凡事都要讲个公平,”说着拽起一边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所以,今天就来请大家猜一猜,我用的是什么香水?猜对的人,才有资格请我跳第一支舞。”
这立刻勾起了公子哥们的兴趣,好几个都围上来猜。
温玉和身边的女孩嗤之以鼻:“跳个舞还摆这么大的谱,真当自己是公主呀?”
温玉和晃着酒杯,远远瞧着,一言不发。
前面几个小开都铩羽而归。宋仁眼珠转了转,痛心疾首地说:“不像话,太不像话!你们竟然连莹莹小姐用什么香水都不知道!莹莹小姐清灵脱俗,香水当然也与众不同。”说着走过去,围着冯莹莹转了一圈,煞有介事地闻一闻,昂头说,“铃兰!法国铃兰香水,先施百货卖六百块一瓶,今年出的新鲜货!我没说错吧,莹莹小姐?”
冯莹莹一怔,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仁立刻兴高采烈地吩咐仆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放舞曲啊!”
冯莹莹咬了咬唇:“你猜错了!”
“不可能,”宋仁胸有成竹,“先施百货的小开亲口告诉我的。你常年用这个香水,上个月他们新货刚到,你就让他们送到家里来了。”
冯莹莹没想到他把自己调查到这个地步,更加气得要命:“我说错,就是错!”
“哎哟莹莹,你可不能这样伤我的心呀,”宋仁伤心欲绝地说,“明明说好了,猜中香水就可以和你跳舞的。”
温玉和身边的女子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宋仁,你就别自讨没趣了,这里是莹莹的家,规矩也是她定的,她说不对,当然就不对啦。”
冯莹莹指着那女孩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就是在重复你的意思呀。”
“你!”
冯莹莹气得脸色煞白,大家纷纷交换眼色。温玉和想了想,放下酒杯,走过去说:“冯小姐没有冤枉这位公子,他的确猜错了。”
会客厅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紧接着人们把目光投向温玉和。
宋仁一边看向温玉和,一边说:“这位仁兄,你想和莹莹小姐跳舞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样不好吧?”
温玉和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铃兰香水,是法国芝兰公司的创始人在十年前为庆祝他女儿的生日,特别推出的纪念香水,主调选用铃兰花香,前调和后调,分别是铃兰、百合和丁香、玫瑰、茉莉。其中的铃兰花,为了保证香味纯正,只选用法国格拉斯花田出产的鲜花。”
冯莹莹顿时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
“而格拉斯只有五月才有铃兰花盛开,也就是说,每年最新的铃兰香水最快也要五月底才能上市,而摆进上海的百货公司,就要等到七八月。现在是四月,冯小姐的这一瓶不可能产于今年。”温玉和顿了顿,看向宋仁,“所以,你刚刚说它是今年的新鲜货,显然是错的。”
宋仁不以为然道:“哪年产的有什么关系?我猜对了牌子就可以。”
“香精是香水的灵魂,它的香气与出产时间有很大的关系,去年的香水和今年的香水,完全不同。”
“你,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
冯莹莹脸上的怒气早已春风化雨,她好心情地说:“宋仁,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可都要说话算数,否则别人会有想法的。”说完瞥一眼那个女孩,把手伸给温玉和,笑盈盈地看着他。
舞曲响起,温玉和略一思索,礼貌地握住她的手。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别的宾客们纷纷舒一口气,一边打趣宋仁,一边跟着跳起舞来。
音乐旖旎而温柔,温玉和低声说:“我叫温玉和,刚刚事出唐突,请冯小姐见谅。”
冯莹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视线一点点描过他的脸庞,笑着慢慢念他的名字:“温、玉、和。”
温玉和颔首。
“你是来找我爸爸的吧?”
“和冯会长有约,所以在冯小姐生日会上叨扰片刻。”
冯莹莹噗地就笑了:“今天才不是我生日,我高兴,随便找了个由头而已。”
温玉和一怔,无所谓地笑了笑。
冯莹莹想了想,又说:“我爸爸那个人呀,整天忙得很,他虽然约了你,可是一转眼就忘了也说不定。”
温玉和不语,继续跳舞。
冯莹莹的视线在他脸上一圈圈地转:“不如你告诉我,找我爸爸有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你?”
“多谢冯小姐好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冯莹莹更加感兴趣地注视着他。音乐映衬下,那张脸越发显得好看,关键舞还跳得那么好。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冯德胜送客人下楼来了。温玉和立刻松开手:“对不起冯小姐,我有事先走一步。”
冯莹莹拽住他衣袖:“可我们的舞还没有跳完。”
“冯小姐,我找会长有重要的事。”
“我不管,你刚刚还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冯德胜已经送客人出了宅门,温玉和顾不得和她纠缠,急忙拽出衣袖追出去。司机把车开到了门口,冯德胜似乎要出门,温玉和急忙追上去:“冯会长,我是温玉和,您昨天约了我来家里见面。”
冯德胜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可是我现在有急事,咱们改天再谈吧。”
“冯会长,我只要几分钟,不会耽误您太久的。”
冯德胜已经上了车:“真是抱歉,这样,你去找佟秘书再约个时间吧。”
温玉和还想再说什么,车门已经关上了。车子启动,绕过半圈花坛,沿开阔的石砖地开了出去。温玉和目送车尾直到看不见,无声地叹了叹。
“我就说吧,我爸他根本没有时间见你。”冯莹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在上海,每天想找他帮忙的人,能从法租界排到英租界去,他要是个个都见,不吃不喝不睡也见不完。”
温玉和默然一会儿,回身说:“冯小姐,告辞了。”
“等一下。”冯莹莹迈近一步,站到他面前来,花园里的微风吹过,撩起淡淡的铃兰香,她笑着说,“这样吧,为了感谢你今天帮我解围,我就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不但能让你见到我爸爸,还能让你得偿所愿,好不好?”
温玉和看着她,没说话。
“我爸爸这个人呢,虽然在上海滩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但有一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非常、非常重要,只要这个人说话,他一定会听。”
温玉和等着他说下去。
冯莹莹眨了眨大眼睛,噗地就笑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个人就是我!”
温玉和摇摇头,朝大门走去。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冯莹莹跑几步拦住他,“你看,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求我爸爸,但实话告诉你,希望渺茫;另一条就是求我,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
“冯小姐,你的朋友们还在等着你。”
“知道有人在等我,你还不快点做决定?”
温玉和不再说什么,干脆绕开她。
冯莹莹恼了,张开双臂拦在他前面:“温玉和,你知不知道里面现在有多少少爷公子,眼巴巴地等着和我跳一支舞?我这样卖力地向你示好,你就这样不在乎?”
“冯小姐,你我并不熟悉,不适合说这样的话。”温玉和郑重地说,“至于与冯会长的事,我会找佟秘书再约他。”
“那你信不信,你即使约了,也见不到他。”
“冯会长不是出尔反尔之人,请冯小姐爱惜父亲的名声,也爱惜自己的名声。”
“温玉和!”冯莹莹大概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气得大叫。
温玉和已经走出了冯家大门,冯莹莹又急又气,终于一跺脚,追上来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后天中午霞飞路圣路易斯餐厅,你想好了就来见我!”
温玉和脚步不停。
冯莹莹冲着他背影大喊:“你一定要好好想清楚!”
2
“噗!”晨香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笑道,“没想到,这个冯大小姐这么有个性。”
温玉和靠在窗边,见她是真的笑得很开心,幽怨地把头转向一边。
晨香笑着放下茶杯,走过去,把他的脑袋扳正:“唉,现在可是你在外面招蜂引蝶,怎么好像我做错了事情一样?”
温玉和挡开她的手,用“你岂可如此污我清白”的语气说:“我对她,从头到尾以礼相待,一个指头都没有逾矩过。”
“哦?”晨香戳一戳他的胸脯,“那么这里呢?表面上没有逾矩,这里也没有小鹿乱撞吗?”
温玉和闭了闭眼:“你这样问我,你的良心会好过吗?”
晨香哈哈大笑地窝进他怀里,好一会儿,终于像个猫儿一样抬起头,巧笑倩兮地说:“既然你心里一丝杂念也没掺,那为什么不去赴她的约呢?”
温玉和虽然没喝水,却像被呛了一大口似的:“你这么说,是希望我去?”
“当然啦,那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拿到冯德胜的投资。”
温玉和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晨香接着说:“人家只是说要和你谈公事,一顿便饭而已嘛,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的以为,那只是一顿普通的便饭?”
“冯小姐是这么说的呀,难道你心里面有别的想法?”
温玉和张了张嘴,索性走开了。
晨香追过去,好脾气地说:“我知道,你品行高洁,绝不会为美色动摇,更不会出卖自己的美色,但是眼下我们的工厂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这你也是知道的。”
“上海不是只有冯德胜一个人,我还可以去找其他人想办法。”
“可我们撑不到那时候了,眼下就有一个千载良机,你为什么要错过它呢?”
“晨香,你真的以为这是良机?”
“不就是吃一顿饭吗?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
温玉和无奈地闭了闭眼:“告诉我,如果有男娼馆,你是不是也打算把我绑了卖进去?”
晨香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说:“那不现实,你这样的姿色根本没有人买得起。”
3
上海租界的上流饭店分三种:第一种是入门级,干净体面,价格适中,是普通洋行职员的最爱;第二种是豪华级,装修雅致,价格翻倍,是洋行经理、私人老板们的交际场所;第三种是超豪华级,洋气十足,价格成谜,是洋人、巨贾、败家子,还有富家阔太们彰显身份的地方。
圣路易斯饭店,就是超豪华级里的翘楚。
温玉和赶到饭店门口的时候,早有印度籍侍应殷勤地迎上来,引他穿过大厅,乘电梯直抵楼上包间。包间里,冯莹莹今天穿一件黑白格子裙,脸上略施粉黛,倒与生日会那天判若两人。温玉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和我的朋友们打赌,他们都赌你会来,”冯莹莹莞尔说,“我也赌你会来。”
温玉和不说什么,径直走过去落座。水晶酒杯折射七彩光线,他轮廓鲜明的脸沐浴在阳光里,宽额高鼻,嘴唇完美,雕塑般的线条。
冯莹莹的笑靥变得更深了:“看来是我赢了。他们都说因为我是冯莹莹,所以你会来;我却觉得,因为你是个胸有大志的商人,所以你会来。”
“这么说,冯小姐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与冯会长的见面?”
冯莹莹不接这话,只是目光在他的西装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笑着说:“英国泛丝尔的西装料子,培罗蒙西服店老板亲自剪裁,你这一身,够一个普通的洋行职员不吃不喝赚一年的了。”
他看着她。
“那天在生日会上,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冯莹莹接着说,“在这上海滩上,乞丐变富豪、流氓变枭雄的故事多的是,多少人捞了桶金,换一身行头,就以为自己鲤鱼跃龙门,从此就是个人物了。”她嗤之以鼻地说,“却不知真正的贵气,起码要经受上百年的积累,还要有一点点……”她看着他,眼里有光彩,“老天爷的垂青。”
“冯小姐,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吗?”
“我就是在谈正事啊。”她一本正经地笑着说,“与人交友,尚且要知根知底,我们合作一场,怎能连对方是谁都不弄清楚?”
他眯了眯眼:“你想知道什么?”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三十万而求人的人。”
他沉默片刻,波澜不惊地说:“时局不太平,没有人可以永远自保,冯小姐见多识广,想必也听过不少这类故事。”
“我是听过,”她笑着倾身向前,一手撑腮说,“我听说,苏州两百年香粉世家的继承人、温家大少爷,前不久为了包庇一个杀人凶手,不惜与父亲断绝关系,现在正在被警察通缉呢。”
温玉和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冯莹莹噗地笑出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不会说出去的,非但不说,还可以帮你把这事解决得漂漂亮亮。”
“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抿了抿唇,视线慢慢就柔软起来:“我这样毫无原则地帮你,我以为,你必然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他盯了她一会儿,收回视线,站起身。
“温玉和!”冯莹莹气恼说道,“在上海滩,从没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对我!”
他径直向外走去。
“你就是为了那个杀人凶手?”
“她不是杀人凶手。”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她哼笑着说,“你就不怕我把她抖出去?杀人偿命,那可是要判死刑的。”
水晶吊灯像一根根直垂的冰柱,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发出七彩光芒。突然响起敲门声,侍应生推车进来,一进门莫名地脚步一顿,依次看看他们俩,职业微笑都忘了挤,上好菜后飞快地逃了出去。
温玉和盯着冯莹莹,凝视好一会儿,一字一字地说:“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冯莹莹似乎被他的眼神惊到了,张了张嘴,挤出一丝不屑说:“就算你要保护她,你能拿什么保护她?继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吗?”
温玉和沉默片刻,朝门口走去。
“我爸爸的产业遍布上海滩,只要你开口,银行、商会,都可以为你服务,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温玉和,你凭良心说,你真的不动心?”
温玉和已经走到门口了,冯莹莹跑过去挡在他面前。
“温玉和,你一身才学,一腔抱负,难道真的甘心为了她,一辈子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的眼睛里写着不甘心,你只是道德上无法背叛她对不对?你只是不习惯做个坏人,对不对?”
温玉和迎着她的目光,生气地说:“请你让开。”
“你想清楚。”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多谢你,让我认清了自己。”
“温玉和!”
这时,与隔壁包间相连的门内忽然发出响声,两人同时看去,只见冯德胜推开门,拍着手笑呵呵地走出来:“不错,玉和,佟秘书说你才德兼备,看来他没有骗我。”
温玉和十分诧异:“冯会长?”
“刚才小女多有冒昧,还请你见谅。”冯德胜慈爱地说,“之前我们父女俩打赌,现在看来是我赢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冯莹莹也恢复了最初的骄傲:“你以为我冯莹莹是什么人?你又有多大魅力值得我豁出去颜面,非你不可?”
“莹莹,不许无礼。”冯德胜温和地教训一句,转而对温玉和说,“我冯某这些年得老天垂青,生意做得还可以,外面都风传我有什么背景,用了什么手腕,说实话,背景没有,手腕倒是有一些,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看准人,和对的人合作。”
温玉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冯德胜接着说:“那天在国货促进会上,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事后的桩桩件件,都证明你是个合格的合作人选。我对你的工厂有信心,投资的事,你稍后可以去找佟秘书谈细节。”
温玉和稍稍惊讶,想了想,还是问:“想必冯会长早已把我的背景查清楚了,既然您那么看重合作人选,不怕与我合作会有麻烦吗?”
“你是说那个案子?”冯德胜大笑,“如今这上海滩风云际会,哪个站在台面上的人背后没有一点故事?你那点问题不足以影响我们的合作关系,我冯德胜要是怕那个,哪能走得到今天?”
温玉和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这回倒真是惊讶了,想了想,伸出手去:“多谢冯会长信任。”
冯德胜也伸出手:“预祝你事业成功。”
“是我们的事业。”
…………
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霞飞路上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冯莹莹头抵窗边向下望去,即使是远远的一个背影,那个人也是那样与众不同。
冯德胜拍拍她的肩膀:“莹莹,这世上凡事都像做生意,要你情我愿才能长久。”
“没错,可父亲您也说过,只要价钱合适,就没有谈不成的生意。”
4
钱的作用立竿见影。温玉和与晨香印了大量的招工启事,贴广告、登报、发传单,很快半个法租界都知道有家了不起的香粉厂在招工了。这倒不是他们真的要雇那么多人,主要是温玉和觉得经商这事就像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产品做出来才宣传就晚了,生产前就要抓住每一次机会,把自家品牌传播得人尽皆知。
招工启事的确效果非凡,结果就是到了招工那一天,他们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过犹不及。
“熏染嘛我会的,我以前就是聚宝饭店的熏肉师傅。”
“懂的,懂的,我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些胭脂水粉啊,我没擦过也见过的。”
“嘿嘿,香粉我是不行,可我有一身力气啊,杂工你们总要的吧?”
…………
从清晨到傍晚,余晖将尽时,晨香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温玉和也是一身疲惫,即使这样他们一共也只招到几个勉强合适的杂工。
“会,我都会,”面前干瘦的大伯说,“您现在给我个炉子,我马上就能做给您看。”
晨香打了个哈欠,抬眼见这位大伯身后还有二三十人,不由又打了个哈欠。
“大伯,我们是招鲜花熏染师傅,不是烧火工。”说完又对他身后说,“今天就到这了,大家都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那大伯一听就急了:“老板,老板娘,我就是熏染师傅呀!我做这行一辈子了,以前还是这家工厂的师傅呢!”
晨香上下眼皮打架,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手艺很好的。”
晨香迅速看向温玉和,从他眼中发现一样的不敢相信。
温玉和问:“老伯,您说您以前就是这里的师傅?”
“对呀,他们都能做证的呀,”老伯指着身后七八个人,“他们以前也都是这里的工人,都是我教出来的。”
“没错,许伯的确是我们的师傅,”老伯身后的矮个男子说,“我们以前都是这儿的工人,看到告示说这里又复工了,就都回来了。”
后面一迭声的“是呀,是呀”,晨香与温玉和对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好运气。
温玉和问:“那工厂关门这一年多,你们都没找到别的事做吗?”
“我们从学徒开始就做这个,哪会别的手艺?”又一个男子说,“只能做点码头搬运的短工,又累工钱又少。老板,您把这工厂重新开起来,我们真是太高兴了!”
这番话显然引起了一阵共鸣,后面的人纷纷附和。
晨香按捺着喜悦,问:“那你们的手艺,马上都可以上工吗?”
“手艺您就放心吧,”那矮个子说,“之前那工厂倒闭,可不是因为我们手艺不行,是因为东家他……”
“东家的事也是你议论的?”许伯打断他,诚恳地说,“老板,老板娘,你们要想经营这工厂,别的事我不懂,但工人们的手艺你们尽管放心,保证个个内行。”
晨香又与温玉和对视一眼,看来以前的工厂不只经营不善那么简单。
暮色已沉,晨香问温玉和:“不如今天就到这里,把他们都留下,别人就不看了?”
温玉和也是此意,可看看后面十几人翘首以待的样子,终究开不了口,想想,对那矮个男子说:“拜托你去告诉后面的人,今天招完了,请他们回去吧。”
矮个男子高兴地领命而去,其他工人也兴奋不已。晨香、温玉和与工人们商量上工的日子,只是刚说了几句,忽听后面激烈地争吵起来。
“你说不招就不招?你又不是东家,你骗谁呢?”
“我是东家新请的师傅,我的话就是东家的话!”
“我也在香粉工坊干过,论手艺不比你差,凭什么要你不要我?”
人们纷纷朝那边看去,温玉和起身说:“我去看看。”
才走几步,那个闹事的已冲了过来,头发乱蓬蓬的,衣衫和脸都看不出本色。矮个子去拦他,两人动起手来。那闹事的架势虽凶,却几下就被打倒在地,刚要爬起来,抬头看见温玉和,整个人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到他面前。
“少爷!是你吗少爷?”
温玉和触电般地一颤,蹲下去,扳住那人细看许久,猛然失声道:“贵生?!”
贵生拼命点头,想要说什么,却哇地号啕大哭起来。
5
对于能在这里重逢,三人均是百感交集。贵生梳洗一番,换上温玉和的衣服,终于有了昔日的模样。晨香特地准备了一桌晚餐款待贵生。
“我在上海没找到魏伯和大福,就回苏州去了,”贵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回去才知道少爷已经被老爷赶出家门,工坊和店铺都被二少爷管着,产品大不如前,生意也一落千丈。”
晨香看一眼温玉和,忙问:“那老爷呢?他不管吗?”
贵生用力咽下一口生煎,撇了撇嘴说:“有了二姨太的枕边风,老爷现在把二少爷当成**,哪里还舍得管?”说着哼了一声,“反正好几个工人都被他气走了,我想着挨下去兴许能等到大少爷回来,就忍着,结果有一次和二少爷吵架,他说大少爷永远回不来了,还让我给他跪下,我一气之下,就走了。”
晨香咬了咬唇,很后悔刚才那么问,她想追问难道老爷就没找过大少爷吗?看看温玉和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住了。
贵生也反应过来,想想说:“大少爷,老爷还是惦记您的。”
温玉和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了筷子,一直吃眼前那一盘菜。
整晚没有人再提温家,也未见温玉和情绪有什么变化,只是夜深的时候独自到院子里看月亮。晨香拿了件外衣出来,她看着那月下孑然而立的身影。这院子大而空旷,不像温家工坊,夜里香樟树下微风习习。
她走到他身边,好久才开口:“贵生呢?睡了吗?”
温玉和点点头:“他这一年吃了不少苦,难得有张安稳的床铺。”
又是长长的沉默。晨香想说温老爷那样威严的一个人,就算惦记他,也不会让外人看出来的,又想说案子的风波总会过去,等过段时间回趟苏州吧,斟酌一会儿,又想说只要他们把一枝香经营好,温老爷以后终究会原谅他的。
千言万语在心,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把外衣披在他肩上,轻声说:“夜里天凉,别站太久了。”
手背一暖,是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玉和。”
“不早了,”他低声说,“回去睡吧。”
6
那之后,温家的话题就成了一个禁忌。
温玉和日夜把精力放在一枝香上,广告、设备、花材、香料,样样都亲力亲为,好在有贵生帮忙,一切都顺手许多。
半个月后是工人们正式上工的日子。花农一早就送来一大车鲜花,贵生指点着工人们东搬西挪,晨香依门看着他们,恍然觉得又回到了温家工坊似的。
身后一暖,是白芷与檀木的气息。“我今天要去广告公司选模特,”温玉和柔声说,“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选女模特啊?”她上下打量他一番,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今天打扮得这么帅。”
“贵生和我一起去,”温玉和点一点她的脑门,“你在想什么?”
可以开玩笑了,证明心情恢复得不错。晨香笑嘻嘻地歪头说:“我在想,贵生是你最忠实的仆人,一定会好好帮你的。”“好好”两字特意加重。
温玉和哭笑不得,干脆低下头,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说:“那就叫贵生自己去好了,我留下来陪你。”
晨香咯咯笑着跳开了:“才不要,你们两个快走,不要留在这儿碍手碍脚。”
想让他们快走倒是真的,今天她要检验一下工人们的手艺,还要试验新搭好的配方。这次广告、包装样样都是大阵仗,最终的产品可马虎不得。结果刚一开始,晨香就意识到自己大概小瞧这些工人了——只有手艺好的人,才有胆量不听别人的话。
“太太,我做这行大半辈子了,可从没听说花叶、草叶也能放进去熏,”许伯带头说,“您既然请了我,就该信任我。”
“就是就是,还有这好好的玫瑰花,外头两层花瓣品相是差一点,可是不影响熏染啊,白白扔掉多可惜。”
“太太,您就听许伯的,放心把这儿交给他吧。”
……
一人一句,晨香一张嘴说不过他们十几张,索性高声说:“不管你们以前有多少经验,总之现在这个工厂是我的,就得按我的意思做!”
厂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工人们互相看看。许伯不乐意了,气哼哼往旁边一坐:“那就等东家回来,问问东家的意思。”
工人们一瞧,也都散开坐下来。
晨香急了:“你们别这样啊,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许伯纹丝不动,其他人就都不动,有的还嘀咕:“女人当家就是不行。”
晨香知道许伯是头,搞定他才能搞定所有人,便软硬兼施,无奈那倔老头就是纹丝不动。逼得急了,她索性一拍桌子:“我们工厂不养闲人,你要么听我的,要么就走人!”
她本想以硬治硬,谁知许伯腾地就红了脸,盯着她憋了好半天,突然真的就站起来向外走去。
“走就走,老子当码头工人,也不受这份窝囊气!”
晨香没想到他真会走,一时手足无措,正想着怎样把他追回来,谁知其他工人也都纷纷走了。
“对,宁可吃不饱,也不能活受气!”
“一身力气,到哪儿还找不到份工!”
这下晨香真急了:“哎,你们别走啊,有话慢慢说啊。”
晨香一边追出去,一边想完了完了,到哪再找这么多熟手去?正在焦急间,却见许伯都出了院门了,又一步步后退着回来,其他人也耗子见了猫似的往后退。
许伯对面,一个头戴黑毡帽、瘪三模样的男人带着七八个跟班,正优哉游哉地走进院来。
“七……七爷,”许伯赔着笑说,“您来了?”
晨香见那些人不像善茬,一下想起招工那天,工人们提起以前工厂倒闭时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走过去问许伯:“你的朋友?”
许伯连忙摆手:“我哪里配有这样的朋友?七爷,这……这位是老板娘。”
黑毡帽四下瞧瞧,冲晨香皮笑肉不笑道:“哟,不错嘛。”
晨香警觉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黑毡帽惊讶地张大嘴,“你买下这工厂的时候,卖家没告诉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就是卖家的不对了,”黑毡帽一脸诚恳地说,“他怎么能不告诉你呢?也罢,现在我告诉你也是一样。我呀,姓李名七,人称毡帽七,这家工厂之前欠着我大半年的月钱,当时因为都快倒闭了,我这心一软就没催债。现如今你这儿又风生水起了,欠我那十万块钱,是不是也该还了?”
十万?晨香看向许伯,许伯瑟缩着点头,后面几个工人也都噤若寒蝉地点头。看来这就是以前工厂倒闭的原因了,她想起苏州的丁三,还真是哪里都有这种人。
“既然是原厂主欠你的钱,你去找他要便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晨香壮着声势说,“如今民国讲法律了,可由不得你们胡作非为。”
“哎哟,小姑娘好厉害呀!”毡帽七惊讶地说,回头笑道,“兄弟们,人家跟咱们讲法律呢,怎么办呐?”
后面爆出一阵大笑,一个说:“那就教教她,什么叫法律呀。”
又一个说:“教就教,废那么多话干什么?”话落,拎起手中铁棍就砸向一只熏染炉。这一砸像一声号令,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
炉子、香料坛、磨粉机、搅拌机……那些温玉和奔波大半个上海买来的新设备,在一阵阵打砸中碎裂变形,晨香起初心疼得滴血,滴着滴着,脑子就空白了。
香料橱被推倒,一根铁棍对着一只瓷坛举起,晨香飞快地扑过去,她其实已不记得那坛子里装了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砸!
背上一阵剧痛,晨香闷哼了一声,第一反应竟是自己若是死了,今天早晨和玉和就是永别,第二反应才感到,好疼呀。好在铁棍没有再砸下来。
工人们都远远地缩着,许伯在一旁哀号:“女人当家就是不行啊!”
毡帽七走过来,俯身捏起她的下巴,摇头慨叹:“这人生在世啊,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老天爷哪能都由着你?就比如姑娘你现在,就该专心想一想,到底是命重要呢,还是钱重要?”
晨香疼得站不起来,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强盗!”
“兄弟们,人家说咱们是强盗呢。”毡帽七回身笑着说,“你既然都这么夸咱们了,咱也不好白受这份敬重,是吧?把他们都给我绑了!”
一声令下,那帮人就要动手。工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许伯吓得哭喊:“七爷饶命,不关我们的事啊!”
“不要绑他们!”晨香忍着痛叫道,“他们只是第一天来上工的工人。”
“哟?”毡帽七大概没料到这个时候,她还有胆为工人说话,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一会儿,狠狠点头道,“成,难得姑娘侠肝义胆,七爷我今儿就成全了你!”
7
潮湿,阴暗,霉味混合着死老鼠的臭味,这些其实都还好,最难受的是手腕被绳子勒得发紫,腰也不能动弹。晨香窝在霉迹斑斑的墙角,担心手这样勒一夜会不会废掉。
窗外黑漆漆一片,算时间,玉和也该回到工厂了。不禁又想起毡帽七留给许伯那句话:“告诉你们东家,两天后我若是见不着钱,人撕票,钱还得照付!哦对了,这片儿巡捕是我亲哥,哈哈哈哈哈……”
冯德胜的第一笔投资只付了十五万,除去已经用掉的材料费、人工费、广告费,剩下的钱不知还够不够十万,就算够,全给了他们,工厂要怎么运行?不知怎么就想起上次在苏州遇险,她醒来时,已躺在他的书房里,他笑着对她说:“你这姑娘好没礼貌,我救了你,你却这样瞪着我。”
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他的灾星。
迷迷糊糊间,仓库门锁突然开了,一个疤脸大汉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飘出炖羊肉的香气。晨香顿时一个激灵,心想这是要送我上路?又一想两天时间还没到,上路也不应该这么快……
“你男人真疼你啊,”疤脸大汉瘆人地一笑,把托盘放到地上,伸手来给她解绳子,“十万大洋,眼都不眨一下。我入行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对女人这么大方的。”
绳子松开,手腕骤然传来血液畅通的剧痛,晨香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坐起来:“你是说,他拿钱来赎我了?”
“可不是?重情重义,够男人。”
“玉和……”晨香正要感慨,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那你们为什么还不放我?”
“钱没给够,当然不能放。”
“怎么会?你们白天不是刚说要十万?”
“十万是之前的债,拖了这么久,利息也该翻倍了,再加上你们新厂开张的彩头钱,七七八八算下来,怎么也要三十万。”
“你们欺人太甚!”
“说得没错,”大汉得意地笑,眼角的伤疤跟着**,“爷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有今天没明天的,遇上个肥的,哪有不榨干净的道理?”
晨香近乎乞求地说:“可他真的没有钱了,你们不要再逼他。”
大汉眯缝着眼睛打量她,咧嘴露出两排黄牙:“放心,你男人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8
温玉和又看了看表,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再一提茶壶,却发现已经一滴也不剩了。
“温兄,你就放宽心,”佟雷一边招呼伙计进来换壶茶,一边打包票说,“我今天给你请的可是青帮大字辈的人物,对付那几个瘪三,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温玉和又看看表,“都过了正午了,人怎么还不来?”
佟雷挠挠头:“大字辈嘛,总得摆点架子。”
“谁在说我摆架子?”门口响起高跟鞋声,一个清脆的声音飘进来。
温玉和一怔,佟雷则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殷勤地帮冯莹莹撩开门帘,又小跑着过去拉开椅子。
“岂敢!岂敢!我们是在说以大小姐的架势,镇住那几个流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冯莹莹这才挑起嘴唇,视线漫不经心地搭在温玉和脸上。
温玉和站起来:“佟雷,你帮我请的人就是她?”
“你可不要小瞧我们大小姐,”佟雷一本正经地说,“会长是青帮大字辈,大小姐这些年耳濡目染,自然也算是……”说着嘿嘿一笑,“也算半个大字辈。”
温玉和当下就要离开。
冯莹莹一步拦在他前面:“温玉和,我为救你的心上人辛苦奔波了大半天,到现在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你就这样对我?”
“人命关天,冯大小姐,恕我没有时间与你纠缠。”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能救出她?”
“请你让开。”
“如果我告诉你,再过一个小时,你的心上人就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这样对我吗?”
温玉和闻言一怔:“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莹莹似乎很受用他这个变化,扬了扬下巴说:“那个领头的毡帽七几年前是大德纱厂的保镖,当年的保镖队长现在升任了纱厂管事。我已经让那个管事带了几个人过去,相信不管冲冯家还是冲旧友,他都会放了你那个心上人。”
温玉和的神色终于缓了缓,想想说:“我去与他们会合。”
“算时间,他们这时应该已经到仓库了,”冯莹莹看了看表说,“等你赶过去,人早就被救回来了,我要是你,就坐在这里慢慢等。”
冯莹莹说完,便径直到佟雷为她拉好的椅子旁坐下。温玉和思索着,总算没有离开。冯莹莹用余光瞥他,满意地翘起嘴角。
佟雷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笑嘻嘻地给冯莹莹倒茶:“我就说嘛,有我们家大小姐出手,何方神圣敢不让三分?来,大小姐润润喉咙。”
冯莹莹接过来,眼光一圈一圈地打量着温玉和,把茶杯放在唇边慢慢抿。佟雷拼命地给温玉和使眼色,温玉和沉默一会儿,终于走回来坐下:“他们,真的有把握吗?”
“最多一个小时,你就知道答案了。”
忽然没人说话,包间里就变得十分尴尬。佟雷的眼珠顺时针转一转,又逆时针转一转,笑嘻嘻地说:“那个,你们两个就慢慢等,我商会那边还有非常要紧的事要……”
“佟雷,”温玉和说,“冯小姐奔波一上午也饿了,你帮她点些吃的。”
佟雷屁股都抬起来了,只好又为难地落回去,想了想,笑嘻嘻推过菜谱:“大小姐,玉和这是感激你呢,快看看哪样合你胃口?”
“可是我奔波一上午,忽然觉得好累呀,”冯莹莹揉着额头,“既然是他感激我,就让他帮我点好了。”
佟雷现出“不愧是我家大小姐”的神情,赞许地收回菜谱,又转给温玉和:“玉和,你这么心疼大小姐,快别让她累着了。”
温玉和深深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终于接过菜谱。
“松江鲈鱼。”
“刺太多,我不吃。”
“……糖醋排骨。”
“太油。”
“豆芽炒粉丝。”
“太素。”
温玉和放下菜谱:“我想,冯小姐可能并不饿。”
“温玉和,你对你的心上人牵肠挂肚,我以为我为你鞠躬尽瘁,至少可以得到你的感激。”
“我对冯小姐感激不尽。”
“是吗?那你感激别人的态度可真是很特别。”
温玉和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又拿起菜谱:“不知冯小姐喜欢什么口味?”
冯莹莹抿唇,现出获胜的神情:“那你听好了,我不吃辣,不吃酸,圣路易斯餐厅的牛排和庞贝鸡、爱多亚路番菜馆的梅酱馅饼,还有杏花楼的栗子糕,都是我喜欢的。”
温玉和捏着菜谱,默然一会儿问:“冯小姐告诉我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记着就好,以后用得着。”冯莹莹心情不错地说,“至于今天嘛,这家茶楼的馄饨还算不错,帮我叫一份好了。”
温玉和看一眼佟雷,佟雷立刻长眼色地吩咐伙计:“鲜肉馄饨一份,记住一定要最鲜的啊,我们大小姐不吃酸、不吃辣,一定不要乱放佐料啊,还有一定要快啊,我们小姐吃完饭还有急事……”
伙计飞也似的跑出去,包间里一下又尴尬起来。佟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十分卖力地说:“不如我们每人来讲一个笑话吧?”
温玉和只焦急地看表。冯莹莹一记眼刀飞过去,佟雷笑话都想好了,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住了。
像一小时,又像一分钟,突然响起敲门声。三人齐刷刷向门口看去,吓得伙计一顿,馄饨汤差点洒出来。三人又齐刷刷地收回目光,紧接着却听到惊叫声和汤碗落地声,伙计抱住一只脚痛苦地呻吟。一个黑衣黑帽的男子推开伙计,紧走几步站到冯莹莹身边。
“救出晨香了吗?”温玉和站起来,“她在哪里?”
那男子一脸窘迫,欲言又止。
冯莹莹也急了:“问你呢,说话呀。”
“大小姐,情况和预想的不一样,那个毡帽七忘恩负义,他入帮会时拜的老头子又跟咱们会长是死对头,一听说是冯家来要人,当场就说不放,还说钱也不要了,人就……”
“就怎么样?”温玉和急问。
“撕票。”
温玉和猛地揪住他衣领,那男子索性闭眼,一副打骂随你的模样。温玉和狠狠地放开了他,转身大步离开。
冯莹莹一惊:“玉和,你要去做什么?”
“去救她!”
“已经来不及了。”
温玉和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冯莹莹急切地追上去:“他们从仓库回来,路上都起码过了一小时,若是撕票早就撕了。”
“不会的。”
“你心里清楚。”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不去救她。”
冯莹莹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还是追了上去:“那你把我的保镖都带上,还有冯家的家丁,你把他们都带上。”
温玉和看她一眼,说:“谢谢你。”
“我不要你嘴上说谢谢,等你回来,请我吃圣路易斯餐厅的牛排才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