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水浅石出峥嵘现(2)

“爸,妈。我准备去一趟驴园。”

单勇伸着脑袋,对着厨房里忙碌的爸妈说道,休息了若干天,第一次下了晌马寨家里的阁楼。

一听这个名字爸妈脸色一变,互视了一眼,要劝儿子时,却不料单勇笑着道:“没事爸,我是去还钱,不能让史家替我出罚款……给人家找了那么多麻烦,总不能咱不声不吭吧,我在那儿都几年了,史家村人待我不错。”

“也是。”滕红玉洗菜的手停了,看了看眼神有点滞,而且这些天有点虚弱的儿子,抹抹手,信步上来,知道要回屋拿钱,单勇拦着道:“不用了,我攒了点,把车兑出去,差不多就够了。”

这一说,单勇没什么,可滕红玉眼睛扑簌簌地差点泪掉下来,揽着儿子,叫着老公,要和儿子一起去,单勇却是勉力笑了笑安慰着爸妈道:“妈你这是干什么,没事的,他们无非是赶着不让我干这趟生意,那我都不干了,还找我什么麻烦?我就呆在家里,伺候你们俩人。”

儿子这么贴心,却让让滕红玉俩口子好心疼的感觉,老妈抹着眼睛说了句:“把你爸酿的酒给史家老爷子带两坛,人家人不错,这人情不能欠。”

滕红玉说着,到屋后提东西,单长庆走了门来,和儿子一起坐在门坎上,无言地抚着儿子的肩膀,轻轻地道着:“勇啊,想开点,咱老百姓就是这命,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斗,平平安安就是福。爸也经历过那些事,这最难揣摩的就是人心的毒恶呀,你指不定明里暗里就有谁算计着你,还是普通点当个与世无争的老百姓好。”

看着父亲花白的鬓,皱纹愈深的脸,单勇安慰着道:“我知道了爸……给我,妈,你们忙吧,晚上我就住驴园了,和根娃、大彪他们坐坐,卤坊也停了,肯定他们心里都不好受。”

单勇说着,勉强地笑着让爸妈安心着,提着一坛子酒,背着旧挎包,三步一回头招着手,在路等着,等了辆下山的顺车,隔着老远还能看着爸妈站在门口,爸招着手,妈在抹着眼泪。

父母放不下心的是儿子,可儿子放不下心来的何尝不是家里,山路转弯,单勇回过头时,长长叹了口气,这趟事出得也许受伤最重的不是自己,而是家里。

“勇啊,你去哪儿?”开车的的问,晌马寨的邻居。

“我去大方修理厂。车在那儿呢。”单勇道。

“伤好了吧。”邻居问。

“好了。”单勇笑了笑,摸过胸前还痛的地方。

“你的事我听说了,那帮王八蛋黑着呢,你刚毕业出来对这生意行当不了,那行都有它不成文的规矩,你要小打小闹没人理咱,可要快成气候的时候,就有人站出来掐你脖子了,那行混出头也不容易啊……对了,以后干嘛呢?要不干脆帮你爸妈开农家乐呗,那一年也不少赚钱呢……”邻居劝道。

“呵呵,我也是这样想的。”单勇道,给了邻居个示好的笑容。

下了山,进了市区,在大方修理厂门口下了车,进了修理厂问着自己的车,那看门的打了个电话,直领着到了零乱的车库门边上,一指道:“那不……等一会儿,等我们老板来了得说一声,签个字领走,警察拖来扔这儿的,也没说修,也没说谁的,谁可知道是你的,对了,还得交拖车费啊。”

撂了句就走了,单勇进了车库里,看着爱车,玻璃就剩一块了,车身凹了几处,划痕片片,有点惨不忍睹的感觉,今天才知道110的拖得扔这儿了。坐到了车厢里,盖肉的大布盖子还在,几天没收拾倒已经有馊味了,单勇一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还能回忆起那天晚上猝遇的恶斗。

刀光、棍影、惨叫、血色,交织在眼前,每每想到会让他下意识地抚过胸前刚刚结疤的伤口,想起挥到面前的那一刀仍然有心悸的感觉,辛辛苦苦的积攒和梦想憧憬,只剩下了残破的记忆,像爱车这样,伤痕累累。

来车了,单勇回过头来,以为是修理厂的人来了,看着驶近了一辆面包车、一辆桑塔那,下车的光景,看到了一双蹬着锃亮的皮鞋的腿,一刹那,单勇仿佛知道是谁,反而冷静了。

下车的不止一个人,带头的这位年纪不小了,有四十开外的样子,站定时,身后又围上来几位年轻的后生,穿着蓝工作服,胸前标着西苑冷库的字样。一群人有七八个人,都眼睛不善地看着单勇。

单勇没动,甚至脸上连那怕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当头这位,一米八的大高个,明显养尊处优的身体稍稍发福,明显一种上位者的睥睨眼神,看了单勇好一会儿,反倒是他打破沉默了,蓦地哈哈一笑,直指着单勇道:“可以啊,怨不得把都秃子一伙干趴下了。后生,没想到我在这儿等你吧?”

“我不认识你。”单勇不动声色地道。

“那没关系,以后就认识了。”那人前行几步,围着单勇看着几眼,像观察牲口的长相一般,又看了看惨不忍睹的车,笑着问:“怎么不把车修修?今天才来,我们可等了有些日子了。”

“没钱。”单勇又道了句,惹得那干随从哈哈大笑。

“去,都回去。”那人一摆手,这干工人都上后面的面包车了,又围着单勇看了几眼,然后很潇洒地掏了一张名片递给单勇,单勇没接,还是那句不冷不热地话:“我不认识你,也没有兴趣认识你。”

“呵呵,挺有个性,我喜欢,我叫赵红旗,西苑冷库经理,我们老板说了,要是你没地方去了,来我这儿,想做生意有得做,想打架也有得打,这是我的电话,随时可以来。”赵红旗把名片塞进单勇的兜里,笑了笑,像很赏识的样子。这时候,单勇也笑了,笑着道:“我已经不做驴肉生意了,你们老板你还准备赶净杀绝吗?”

“那你准备做什么?”赵红旗笑着问,似乎这事在预料之中。

“卖了车,还罚款和赔偿的医药费。”单勇道。

“哈哈,你这破车能值多少钱?……然后呢……”赵红旗伸头问,很讶异单勇能这么平静。

“还没想好,收收别人欠我的账吧。不过我这人自由散漫,恐怕不太会给别人打工。”单勇道。

平静的话,却让赵红旗觉得凉嗖嗖的,对视中,赵红旗发现这后生眼中平静得没有一点惧意和愤怒,都秃子一伙折在警察手里,即便是没有证据,有警察去西苑冷库盘查,再有雷城管那人脉,是西苑冷库指使的这事瞒不过去,想到此处,赵红旗干脆大方了,直道着:

“不要有怨气,小伙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看你样应该是个明白人,你就即便知道是谁,也没有证据,对不对?再这么干下去,不说别的,起码你挣的钱都得给警察上交国库,对不对?西城这片市场大部分都控制在我们老板手里,你们在市场上搅和得让我们下属的几家肉联厂折损不少,不管都不行了,史保全这个老家伙想进市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给人家当枪使了……要说起来嘛,我们冷库像你这么有干劲有闯劲的人还真缺,还是那句话,随时可以来这儿,对你有的是机会。”

“谢谢,有时间我一定会去,不过我怕你到时候不欢迎我。”单勇道,那眼神闪烁着,像是深藏着什么。赵红旗只当是单勇示弱了,哈哈一笑,拍了拍单勇的肩膀,招手离开了。

两辆车,原路返回了,赵红旗上了后座,两位老板都不远不近认准了这个人,车后座孔祥忠回头看了眼还站着不动的单勇,不解地问着前座的秦军虎道:“军虎,你这是干什么?大老远就为来见这穷哈哈?”

“是啊,就想见见,我对能放倒都秃子一伙的人还真好奇,这么横的人,不会这么老实下去吧?”秦军虎有点奇怪,同是草莽出身,对这些人的行事方式多少有点了解,可所见偏偏就是很老实的样子,老实的之后一点事都没有。讶异间问着手下赵经理道:“红旗,你感觉怎么样?”

“说不上来,也不像很害怕了,不过到这份上,怕是干不下去了。”赵红旗道,那那双不服的眼睛格外留意了,感觉确实不像害怕。

“拉倒吧,就没打怕,也被警察给整怕了,连罚款医药费罚了他们好几万,谁不肉疼。”孔老板道。

“不像,要怕也是都秃子一伙怕了,我就想着啊,要是有十个八个这号人去冷库给我坐镇,那我不省心了。史老驴真会办事啊,直接替人把罚款都交了,现在恐怕就想拉拢都拉拢不过来。”秦军虎道,也许对于单勇还真有那么点欣赏的意思,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人,否则策略完全可以改改,没必要一出就是狠手,没有挽回的余地。

“切,连史老驴都支持不了多久了,他算根驴毛啊,这一家你不查过了吗,一家倒霉鬼,老陶那饭店当年就是从他爹手里抢走的,爹是英雄儿好汉,爹是狗熊儿怂蛋,就这得性,能成什么气候。”

孔祥忠不屑地道。不过说到此处,又忍不住佩服秦军虎的眼光了,直赞着那手联合销售大户挤兑史家村的事,要说厉害还是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办法厉害,老孔得意的掰着指头算着,就史老驴手里的货,他卖不出去得把他吃穷,卖出去得把他赔穷,前算后算,都得把他算死喽,有这么一手,恐怕他下辈子都翻不身了。

对于这个销售商惯常欺负养殖户的办法,秦军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总觉得那儿有不对劲,而且……对了,他抹了抹眼睛,是眼皮子在莫名其妙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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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这一行人两辆车离开,单勇的眼睛里很淡然,就像看到一群莫不相干的过路人一样,连那么愤怒也没有。

交了拖车费,又被警察和修理联袂宰了一把,光拖车要了六百。单勇只是嗝应了下,扔下钱回身上车,坐在驾驶室里,看看时间尚早,发动车出了修理厂,破破烂烂的车,摇摇晃晃地走着,路边停了停,买了包烟,这些天在孤独和寂寞中煎熬,闷烟闷酒熏得不少,拆开包抽了两口,太过敏感的嗅觉还是适应不了这口味,被呛住了,抚着胸剧烈的咳嗽着,头伸出车窗里,冷不丁地头上一凉,仰头时,灰沉沉的天空飘下来了豆大的雨滴。

过了不久,哗哗哗的雨点迷懵了视线,这个前后窗玻璃都被砸的破车遭殃了,成片成片的雨水涌进来了,一刹那,单勇做了个决定,把车扔在路边,奔跑着到了街边一家商店的门檐下劈避避雨。

雨好大,不一会儿长街如洗,处处汇流着细细水流,行色匆匆的车流慢了下来,在廊檐下避雨,不时地湿得跺脚、冷得哆索的单勇看着这天气暗暗腹诽,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个天气,却百密一疏忘了要开着四面漏风漏雨的车走在这种天气里,早知道就把车扔在修理厂不开了。

正焦灼着,电话铃声响了,单勇看看号码,很意外地是司慕贤的电话,电话里问人在哪儿,想找老大坐坐,知道肯定是安慰的宽心,单勇却是敷衍着,在外面修车,一时半会回不去,约了个时间,匆匆挂了,刚挂铃声又起,一看这个号码才是单勇要等的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雷大鹏的声音:

“西南关加油站这儿,逮着一个,你赶快来………”

单勇听得清了,边说边走着,顾不上风大雨急了,直奔着上车了四处漏风进雨的车,驾着车朝着目的地直驶而去,那脸色从淡然一瞬间变得是如此地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