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然界的草食动物遇到肉食动物时,当猎物遇到捕猎者时,都会发自内心的萌生出某种情感。

名为畏惧的情感。

畏惧被捕杀,畏惧死亡,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喂,你在做什么?」

那个男性的声音明显带着相当不耐的戾气和暴躁之意。

如此无礼的语气,倘若换成平时的无惨,绝对受不了这样的对待,会伺机加倍报复回去罢——但是眼下他却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甚至出于本能,身体可笑的开始了胆怯的颤抖。

因为,无需交手。只一瞬间就断定了,站在他面前的男性,非常非常的强大,是碾压自己的强大。

这个世界原本真的有这样强大的人类……不,有这样强大的生物么?

鬼舞辻无惨完全不怀疑,倘若他们并非呆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庙会中,面前的男性会毫不犹豫的徒手摘下他的脑袋,并且他完全拥有这样的能力。

而这家伙如此愤怒的原因是因为被触及了逆鳞——那个他护在怀中的人类女孩。

是食物被盯上觉得受到了冒犯而愤怒?或者其他的缘由?

他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顺带一提,畏惧对于无惨惨言,已经是一个相当久远与陌生的情感了。

原本的鬼舞辻无惨,其实不过是一个性格相当恶劣的平安时代的贵族小少爷,因为身体过度孱弱,重病缠身,被断言过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家族重金聘请了各路医师前来救治他。

最后他的病确实是好了,但是他却被那个医师整治成了空有人形的另一种生物——无论受了什么伤都能迅速愈合,力大无穷,速度极快,不老不死,对正常的食物没有任何需求,唯独觉得人类的血肉气味无比芬芳。

他自称自己为「鬼」。

唯一的一点缺点可能就是,阳光是唯一能够对他造成伤害的东西,他再也无法行走于阳光下。

但是这不妨碍鬼舞辻无惨数百年来在黑夜中肆意妄为,他自恃为超越了低劣人类愚蠢的完美生物,只可惜他数百年前初生为鬼时,曾因为毫无防备,在一个女人的手中狠狠的摔了一跤。

没错,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名为夏目樱子的女人!居然在他发现自己变成了无法置身于阳光的怪物,暴怒的想要杀掉疗愈自己的医师时,阻止了他,甚至给他下了卑劣的咒术制约。那咒术让他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却无法杀人,就连间接杀人也做不到。

天知道他这么多年来只能打晕并采食猎物的一部分不致命的血液,最后还要迫于咒术的制约留下金钱作为报酬……这种捕猎方式究竟有多么憋屈。

数百年来,他一直在致力于寻找解除这恶心的,限制了他的力量,无法让他杀戮的禁咒。甚至屈尊降贵的去拜托那些迂腐的咒术师家族,并且寻找着那个医师口中能让他重新行走在阳光下的「青色彼岸花」。

顺带一提,猎物与猎物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

普通的猎物只能提供让他的身体不虚弱的血液,这其中以年轻力壮的成年人为佳,他可以取走数量更多的血液而不遭受制约。

而另一种万里挑一,他有时候辗转数十年才能遇到的某种类型的猎物,他将其命

名为「稀血」。

稀血的猎物不仅可以让他的力量大幅度增强,而且味道美味至极,他方才甚至被那甘美的香气冲昏了头脑,萌生出了将她带回去饲养的念头。

然而等到那个孩子的面具掉落在地上时,展现在鬼舞辻无惨的面前,与记忆中那个至今仍在他的梦境中给他带来深刻心理阴影的女人重合的面庞,让他一瞬间甚至想要掉头逃走。

……这个女

孩,怎么会和夏目樱子那个女人的相貌如此相似???

她是夏目樱子的后代?

就在他如此思考之时,一双手已然将那个缩小版的夏目樱子抱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咒力压迫感,这层咒力他甚至在那些咒术师家族的家主身上都没有感受过,简直——简直就像是——

那个传说中的诅咒之王一般。

鬼舞辻无惨是一只非常懂得审视时局的鬼。

意识到那一点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望着对方的眼睛发自内心的道歉,语气诚恳真切:「非常抱歉,这位大人,我刚刚看到这个孩子与父母走失,想要予以帮助……」

下一秒,咒力的压迫更甚,就算是他如此强大的身躯都几乎被震碎了内脏,生生咽下了一口血液。

两面宿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表情仿佛在说「都是千年的乌龟装什么王八」。

「头抬的太高了。」

他冷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想接受这所谓的道歉。

鬼舞辻无惨缓缓低下头,十指的指甲愤恨的恨不得陷进掌心,他低下头一字一句:「非常抱歉……这位……」

「看起来你并不想诚心道歉。」两面宿傩正在拨拉着怀中女孩的呆毛,摁下去它又会翘起来,他玩的乐此不彼,然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或许你需要在明天正午时来到这里祈求她的原谅?」

鬼舞辻无惨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面前这个家伙……甚至已经知道了他的弱点?

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鬼舞辻无惨很快抓住了重点,他赶紧「万分真切」的向面前的小号夏目樱子道歉:「这位小小姐,此番惊扰到你是我的无心之举……」

小樱子不傻,她觉得面前这个苍白的阴郁青年刚刚看自己的表情像猫看到老鼠。什么无心之举,宿傩先生晚来两步说不定她真的会遇到危险。

「……我害怕。」于是她仗着自己此刻有人撑腰,用委屈巴巴的声线开口罢了,又往宿傩先生的怀中拱了拱,小声说道:「宿傩先生,我不喜欢那个先生的眼神,他刚刚看起来好凶,让我好害怕。」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告状了。

鬼舞辻无惨强行堆砌出来的笑容僵住了。

何等恶劣的人类幼崽,他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展现出恶劣的态度,也没有伤害到她。

居然就这样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简直比数百年前的夏目樱子更过分!

千年前他在夏目樱子的手中栽了跟头,如今又在她的后代身上栽跟头?

两面宿傩的手搭在了少女的脑袋上,他冷冷的望着鬼舞辻无惨:

「你——真的是让我很不愉快啊。」

这句话仿佛直接宣判了死刑。

鬼舞辻无惨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必须要逃走,但是理智告诉他,倘若他现在掉头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此地,也绝对逃不掉的。

「不过,我想到了比捏死你这只虫子更有意思的惩戒方式。」两面宿傩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蓦然诡异一笑,而后不由分说,抬手一把拎起了鬼舞辻无惨的衣领。

瞬息之间,他们来到了丹波国的宫殿之内。

到了自家管辖的范围,两面宿傩将手中的鬼舞辻无惨扑通一声扔了下来。

「宿傩大人!您终于回来了,那个……」里梅殷勤的上前,看到表情悲愤欲绝的鬼舞辻无惨,一时之间有点懵:「……这个是?」

「哦,这个啊。最近在人类那边谣传的风风火火的食人鬼。」两面宿傩淡淡道。

「原来如此,那么宿傩大人如

今是想直接将他收入麾下,亦或者原地处决呢?」里梅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像极了询问今天的晚餐是吃刺身还是寿司一般寻常。

但是鬼舞辻无惨却被吓到身形一颤——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他的性命。

但是仅剩的自尊心让他在此刻完全不愿意跪下来祈求,并且自证清白说自己从来只是取食适量血液,从来没有夺取过人类的性命之类……这样说出来他还不如原地自裁了,太丢脸了,他算个鬼的完美生物。

「处决?不用了。」

鬼舞辻无惨闻言内心狂喜,那看起来那个诅咒之王没打算杀掉他?

「我想到了比起处决更有趣的方式。」两面宿傩的表情愈发愉悦起来,这让小樱子也十分奇怪的看着他。

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呢?宿傩先生?

「小丫头。」她的脑袋又被可劲揉了一把:「把你的友人帐打开,让这家伙把名字写上去。」

「……欸?」小樱子有点不明所以。

她像是即将喝苦药一样,皱着眉头望着面前的鬼舞辻无惨。

小樱子是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坏蛋交朋友,因为他的恶意刚刚针对着她时,完全就不加掩饰,怎么可以写到未来的自己象征着朋友的重要簿子上呢?

……但是这是宿傩先生的小小要求,虽然不愿意,但是还是想照做。

所以她鼓着嘴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满脸踌躇和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嗯……好吧。」

两面宿傩已经憋

不住笑意了,他没忘记往火焰里添了一把柴,凑近夏目樱子的耳畔耳语了一番。

其实面前的这一幕在五百年后似曾相识,就是自己淋了雨所以要撕碎别人伞的真人与禅院直哉的名场面重演。

只不过其中的角色可以换一换,换成两面宿傩和鬼舞辻无惨。

所以十分不想对方在友人帐上签字的小樱子,瘪着嘴将友人帐递到了鬼舞辻无惨的面前。

「那个……请在这里签下自己的名字。」

鬼舞辻无惨对他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尚且浑然不知,他有些迷惑的看着面前的这本簿子。

签上姓名?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不,面前那个诅咒之王刚才所说的——「比处决更可怕的刑罚」,绝对不可能是签下姓名如此简单的事情而已。

但任由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简简单单的签个名字究竟会带给他怎样残酷的处罚。

并且如今两面宿傩的压迫感如此之强,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只好忍辱负重,战战兢兢的在其中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契约成立。

一阵奇特的灵光笼罩了他的身躯之后,只见面前那个样貌神似小号夏目樱子的少女,合上了那本簿子,然后认真的望着他道问道:

「鬼舞辻无惨先生,您从今以后可以做一个好人吗?」

鬼舞辻无惨想回答说当然不能,你这个看起来可口美味又卑鄙异常的小丫头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呢。

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做人了,如今居然想让他做一个好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无稽之谈,让鬼贻笑大方。

此刻的鬼舞辻无惨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并不明白眼下的友人帐制约就是他苦苦寻找了数百年的「恶毒咒术」,觉得有被人类小女孩冒犯到的他甚至扯起嘴角挑衅一般问道:「哦?那对于你来说,什么样叫做好人呢?」

其实这个提问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他自己亲手递给夏目樱子的石头。

小樱子想了想,然后认认真真的回答他说:「幼稚园老师说,好人就是做好人

好事,做一个善良的人。」

「妈妈告诉过我,一个好人就是会在别人遇到困难时予以帮助,还有力所能及的见义勇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