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凡是当今皇上的表弟,君青蓝若是成了姜羽凡的正妻,自然也便与萧皇贵妃成了妯娌,她那一句一家人说的半点不假。但叫人听起来,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君青蓝尚未答话,贞容大长公主便先沉了脸:“离着大婚还早,说这些话实在为时尚早了。”

“不是听说,六郎十里红妆,亲自到烈国公府去下的定么?即便我在宫里,也听说了这段佳话。如此深情厚谊真真叫人羡慕的紧。”

君青蓝呵呵应着。十里红妆倒是十里红妆,至于内里乾坤么……就不足为外人说道了。

不过,那小子的造势的确很成功。万万想不到身居后宫,忙的不得了的萧皇贵妃竟也听说了这事。将来……可要如何是好?

退婚一事,说起来容易。但是如定国公府那样的人家,若是无端端的被人退了婚,那脸面……

她悄然瞧向了贞容大长公主,果然见她面色黑如锅底,便知她心里对自己有多么痛恨。可茶壶里煮饺子有苦难言,为了宝贝儿子不得不配合着演这一出戏来,也真真是难为她了。

“贵妃娘娘这话说的对。”姜盈冷不丁开了口:“我从前在京里的时候就与端孝县主关系亲厚,深知她人品出众。如今能被六哥抱得美人归不胜欢喜,他们两人真真是天作之合。我们姜家上下都开心的不得了呢。大伯母,是么?”

说着话,姜盈将衣袖一摆,整条手臂都放在了桌案上,宽大的衣袖刚好覆在贞容大长公主手背上。她的手指不着痕迹捏了捏贞容大长公主的手腕,提醒她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贞容大长公主瞬间醒悟,顷刻间便再面颊上挤出亲厚的笑容出来:“盈儿说的是。”

君青蓝瞧的叹为观止。同样是掩饰情绪,萧皇贵妃方才的表现就尴尬的要命,任谁都能瞧出虚假来。但,贞容大长公主却亲切而随和,若不是她深知对方底细,简直便要以为,她是真的很受欢迎。

“本宫就说呢。”萧皇贵妃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怎的今日长公主和王妃入宫,还带了县主一起,感情你们原本就是一家子呢。”

君青蓝听得呵呵傻笑。萧皇贵妃总一家子一家子的打趣,她倒无所谓,就怕贞容大长公主一个忍耐不住,给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逮着个机会借口要出恭,溜出了正殿去。眼不见为净,她不在跟前,总不能再拿她打趣了吧。

君青蓝一路溜达着离着正殿越来越远,路上虽遇见了不少宫女,却并没有一个人上前与她搭话。鸾喜宫的宫女与方才在殿中瞧见的一般,都是生面孔,也大多木讷且年纪尚小,干活并不十分利索。

其实,如君青蓝这般在旁人宫中乱走的举动实在不妥。那些宫女竟无一人上前询问,足见她们对人情世故,宫中规矩一窍不通。

君青蓝瞧的暗暗摇头,整个宫里堪大用的大约也只有刘禄一个了,也难怪萧皇贵妃将照顾小皇子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亲自盯着。也正因为刘禄如今有差事在办,她才能在鸾喜宫中如入无人之境吧。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鸾喜宫,从前每每来时,鸾喜宫留给她的印象都是无处不奢华。皇上似乎将整个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来给了萧皇贵妃,而她又偏偏是个不懂得顾忌锋芒的人。大约从前受的冷落太多,如今但凡受了点恩惠便恨不能叫天下尽人皆知。

所以,皇上所有的赏赐都被一一摆了出来。使得鸾喜宫处处金碧辉煌。然而如今……景还是那些景,物件也是一样的物件,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显得处处灰暗,说不出的萧索。

君青蓝叹口气。原来连风景都是有生命的么?竟如她主人一般,处处蒙尘了!

“呵呵,风光无两的端孝县主怎的躲在这无人之境连连叹息。莫非是遇见了什么不如意之事?”

君青蓝心中一凛,忽然就攥紧了手指。如今四下无人,她早已进入了鸾喜宫深处,不知所踪,即便心知不妥,却无能为力。尽管为无心之失,可被人发现了难免要费些口舌来解释,信或不信还在两说。

她并未听到有人靠近,却陡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开口,听他声音已然离着自己极近,也不知早在暗中窥探了多久。即便那人声音温和,在如今听来也不啻于平地惊雷。

君青蓝蓦然回首,见身后甬道上站定一人。那人身量极高,窈窕纤细。一身青衣装扮显出他与众不同的绰约风姿和无与伦比的气度风华。

他静静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在唇齿边绽开一抹笑容。在如今这遍地昏暗,一地狼藉之中,端是明眸皓齿,明艳而动人。

这人……

“我与县主原是旧相识,怎的今日却做出这么一副陌生的面孔出来?”他声音清脆,婉转悦耳。谈笑间与她又凑近几步:“难怪世人皆言,豪门贵族里多的是负心薄幸男儿郎。如今瞧起来,竟是连女子也一样的……不值得托付呢。”

他面容端方温雅,说的话却有些轻佻孟浪。君青蓝挑眉,本要恼怒呵斥。偏那人立于她一尺处就站定了身躯,再无任何过分的举动。

这倒叫她一时间,不好意思发作。

“县主……莫非真的不记得我了?”男子眉心一蹙,似西子捧心,不胜悲伤。

“我……记得你。你是……鸾喜宫的苓官人。”

不是君青蓝记性好,实在是这位苓官人太过奇特。他妆容打扮均异于常人,又好似在这宫里自由的很,但凡见过他一面,谁能忘得掉?

“苓官人么?”男人声音一顿,唇角便勾了一勾。看上去明明在笑,眼底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凉薄和讥讽:“你说的很对,我正是苓官人,却不是这鸾喜宫的苓官人。”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从上次相见她便能觉出,这位苓官人虽身份卑微,骨子里却自视甚高,即便面对鸾喜宫中说一不二的刘禄,也没有瞧出他有几分尊敬。大约在他内心里,从不认为自己属于任何人,实际上,他也的确不属于皇宫,无非是暂居表演罢了。

“对不住,是我说错了话。你本是这后宫里的客人。”

苓官人眸色一轮,笑容明艳却意味深长:“也未必就是客人。这十方红尘里,本就处处皆是镜花水月,一切皆为虚幻。什么是主,什么是客,又何需在意?”

君青蓝没有接话,觉得这苓官人实在古怪的很。他与你交谈仿若说了许多话,但你仔细想想,他其实什么都不曾说。

“我今日原本来觐见娘娘,中途出来出恭,却不成想迷失了方向。幸好遇见了苓官人,若你不嫌弃,还麻烦您给带个路才好。”

“你怎知是你遇见了我?”苓官人眉峰只一挑,似笑非笑:“难不成就不能是我特意来寻县主你的么?”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瓣。这人……分明一脸的严肃认真,怎的说着说着,话头又不对了?这叫人怎么交谈?

“人说道,千斤石磨最无情,铁铸磨芯冷似冰。谁知道,石做的磨盘磨麦面,肉做的磨盘磨人心呐。”

君青蓝这边尚自沉吟,那一边苓官人已经施展身段,嘤嘤唱了起来。君青蓝承认,他声音娇媚,脆弱莺啼,比之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身段功夫也妩媚妖娆,挑不出半分错处。

但是……

但是那唱词就实在有些……

他们两个不过一面之缘,可断然不是他负心薄幸的狠情郎!

君青蓝掩唇低咳:“我离开正殿许久了,若再不回去难免要被娘娘责罚。还请苓官人你行行好,赶紧给我指条明路吧。等改日得了功夫,我定然来给你捧场,好好听你来唱一出可好?”

苓官人唱的正起劲,冷不丁被她打断。眼底却并无多少恼怒,盯着她瞧了那么片刻,便浅浅叹息几声。

“听说你就要大婚?”

“……恩?”话题为什么会拐到这里?

“你要嫁给姜家六郎?”

“这个……。”

“他配不上你。”

“……啊?”

“正殿的方位在正东,你从这里顺着甬道往前直走,遇见路口往南拐。再过去两个路口转向东直走下去便是了。”

君青蓝整个人均被苓官人的不寻常给彻底惊呆了。正在消化他对自己与姜羽凡未来婚姻的评价,冷不丁却听他将正确的道路的方位给指了出来。

“你快去吧。”苓官人朝她摆摆手,别过了头去,俨然不愿再与她过多交谈。

君青蓝只得道谢,与他分开。

才走了不几步,便听身后他幽幽开口,再度吟唱道:“我朝朝暮暮将你盼,年年岁岁将你等。直等到,磨杠断,磨房倾。直等到,青丝变白发,泪滴磨穿心。直等到,玉桂树下筑新坟,魂飞千里寻夫君。 ”

那唱词实在凄婉哀怨,又极其不合时宜。君青蓝加快速度逃离,苓官人的声音渐渐离得远了。最后面夫君两个字她并没有听真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那两个字。

然而这些都与她无关,君青蓝只期盼以后不要再单独撞见这位奇怪的苓官人。与他说个话,实在叫人……吃不消。

尚未走到正殿,便瞧见贞容大长公主和姜盈站在甬道上等她。

“君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姜盈远远瞧见她,笑嘻嘻迎了上去。一把挽起她的手臂,将整张脸都凑在了她耳边。神秘兮兮说道:“快跟我走,我送你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