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长公主的脚步缓缓而来,周围的贵妇人全部半蹲在地上,福身道:“长公主万安。”
雨松青将自己隐匿在人群里,偷偷去瞟柯老太君。
心中思忖:她到底是行礼,还是不行礼呢?
正所谓,生辰日,寿星最大。按照宗礼来说,这柯老太君是长公主的君姑,即便她贵为公主,但是大燕以仁孝治天下,万事孝为先,她不得不拜君姑,更何况今日乃她的寿辰。但这位风韵犹存,身姿曼妙如少女一般的长公主并无半分要给柯老太君拜寿的模样,甚至随意坐在了高坐左手位,昂着头,等着柯老太君先行君礼。
好家伙!
雨松青看热闹不嫌事大,将头悄悄扬起,就刚好撞见柯老太君端着一张恨不得吃了她的脸,维持着表面上的笑意。
还是低下头,先行问候:“公主。”
“君姑。”
长公主才回礼,微微抬手,瑞凤眼扫过半蹲在地上的夫人,“都起来吧。”
贵妇们舒了一口气,便把热络投入到应付和讨好长公主的话题中。
而这其中,自然不乏身份高贵,又深得长公主喜爱的金月郡主。
雨松青自然看到了她,心中虽有些忐忑,但她一向奉行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作风,手上剥着葡萄,但忽然想起那夜李炽密折上的名单。
户部左侍郎——柯万东。
也就是柯家长子。
她记得,他是作为巡抚名单代表户部前往南省运税银的。
已经回燕都了吗?
清透香醇的葡萄水萦绕在嘴中,她手边便觉得湿润润的。
雨松青与她同时低头一看,一只皮毛光亮的白狗正睁着一双圆鼓溜球的眼睛,扑哧着舌头,在她座位下晃来晃去。
“狗!”
白狗从桌下窜出来,余傅欢被吓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与身后斟茶的婢女撞了个满怀,那滚烫的茶盏瞬间就倒在一名小姐的衣裙上。
“啊!”
左婷雅短呵一声,杏眼圆瞪,手背上立刻冒气了一排排红色红痕。
余傅欢吓得小脸煞白,支支吾吾的道歉,“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了狗……”
她的衣裙全被染湿,滚烫的茶水将她的手背烫出了血泡,左婷雅岂能这般放过她。
“你是哪家的!如此不知规矩!”
“我……”
雨松青面色一沉,随即将余傅欢拉到身后,几步走到她桌案上,歉意十足,“左姑娘,婢女莽撞生事,是我的责任。”
“姑娘今日的衣裙鞋履,我会定数相赔,我也可先给姑娘看看手背上的伤。”
她父亲是当今骁勇将军,京畿军骑兵营的将领之一,与她交好的小姐不是京畿同僚之女,便是诗书世家小姐,如今冒出来一个身份低贱,不知天高地厚的医女想要出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冷声呵道:“你是什么东西,叫你家主子来给我说话!”
她明显把雨松青看作是梁家的附属品,没好气的将头瞥向另一边,命人去唤梁文荷。
而此刻,梁文荷正与梁夫人在贵妇中间游走见礼,雨松青也并不想麻烦别人,“梁家与我有知遇之恩,但我们并非主仆关系,今日之事,是我的婢女鲁莽,望左姑娘大人有大量,赔钱,赔礼都使得。”
“赔钱?”
左婷雅轻蔑地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通,除却头上那支水头和样式都还入得了眼的紫翡簪子,浑身上下恐怕都不值她今日这苏绣云锦的一块袖子值钱。
“你拿什么赔?”
若今日是其他人冲撞她,她也摆摆手,大不了下去换一件衣衫也就过了,可凭她是谁,也敢腆着脸来柯家的宴席。既然来了,她也让他知道,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活下去,身后没有靠山是寸步难行的。
雨松青收紧了袖口,瞧着余傅欢低头抽泣,像是雨打杏花般滴着眼泪,心中叹了口气,“姑娘要什么,我就有什么。”
“哦?”左雅婷扫过她发髻间的紫翡,不怀好意,“你头上那支簪子我倒是觉得别致。”
“不行。”
雨松青当机立断,神色已有了一丝冷意。
“唯独这支簪子,不行。”
不想她会拒绝自己,左婷雅面色更冷,冷哼一声,看着她的神色意味深长。
“那今日这件事情,就完不了。”
她眉间抬高,不屑于对付她这种小喽啰,“你信不信,即便有梁家保你,我也会让你在燕都待不下去?”
既如此,还谈什么谈?
雨松青也不是软柿子,拂袖一甩,径直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
见雨松青居然敢给她甩脸色,左婷雅扬高了声音,“果真是穷乡僻壤里的野丫头,半点礼数都没有!”
“闹腾什么?”
长公主眼眸横扫,肃声道:“怎么回事?”
瞥见左婷雅时,她眸中只有一些不耐烦,但顺着视线看过去,她身旁那张陌生却又有一些熟悉的面容令她生疑。
“长公主……”
左婷雅心口咚咚直跳,不敢看向长公主的眼睛,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不出席。
顶着一身湿透的衣衫,左婷雅缓缓走到宴席中央,听见有人惊呼的声音,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要被丢尽,更加怨恨雨松青。
今日这件事情,决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出丑。
她郑重其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与刚才趾高气扬的神色大相径庭。
“回公主……我的衣衫被这位医女的婢女打湿了,我不过让她赔礼道歉,但她不仅不道歉,反而对臣女无礼。”
“医女?”
长公主明显对这两个词犯疑,凤眼一瞥,她身边的嬷嬷便走上去,扶起了左婷雅。
冷意至极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贵妇人,语气缓慢,带着明显的不悦,“柯家宴席上,为何会有医女出席?”
她这个长公主还没失宠,柯家也还没倒台,竟有人带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到她的眼前了?
梁夫人觉察到长公主怫然不悦,正预备说情的时候,梁文荷拦住了她。
“母亲,雨姑娘聪慧,她定会有法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为了她正面得罪长公主,实在是不值得。
“可是……”毕竟人人都知道今日这雨姑娘是他们梁家带来的啊!
梁文荷却比她母亲更冷静,一双睿智的眼睛打量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和神态,若事情延伸到梁家身上,她们再出面也不迟。
越来越多的眼神扫向雨松青,却见人家依旧风轻云淡,徐徐走到宴席中央,福身道:“医女雨松青叩柯老太君大寿。”
“今日有幸参宴,得见公主与老太君一颜便已觉得荣幸至极。今日一事,因我管教不严使婢女冲撞左姑娘,扰了各位道雅兴,在此,我再次向左姑娘表示歉意,也向公主殿下与老太君致歉。”
她面向左婷雅,分明是道歉的言语,却无半丝道歉的谦卑,目色沉沉,“回府之后我会立刻送一盒凝珠香膏送与左府中,望左姑娘笑纳。”
凝珠香?
这可是专门为女子肌肤上伤痕的圣药?
一斛值白金。
长公主瑞凤眼细细一眯,唇角勾起一点幅度,如此口若莲花,审时度势,进退有度,燕都何时有这样一个人?
这番话说出来,倒显得她这个长公主今日若要处置她,倒是下乘。
“既然是一场误会,这……雨姑娘也致歉,婷雅,我看你就收下她的一片心意吧。”柯老太君看得讪讪无聊,不过是小儿女之间得寸进尺的玩闹,这个左婷雅也是,被娇纵的都无法无天了。
“我……”
这分明是黑白颠倒,这番话倒显得自己得寸进尺!
左婷雅紧紧握住手心,虽然忍不下这口气,但也不敢再闹腾。
“是……”,她“是”字还未开口,李雁如讽刺间夹杂着冷笑地声音便传出来,“不过是一介最低等的医女,轮得着官宦人家的小姐受委屈吗?照本郡主看,以下犯上,该拖出去立刻廷杖!”
说她是医女都算给她面子!
“……”
众人惊呼,连长公主都变了脸色,“雁如!”
寿宴怎可见血?
柯老太君更是被李雁如这一番话气得七窍升天,她柯家的宴席,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一个郡主越俎代庖?
李雁如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眼色,身为执掌朝廷数十年荣王之女,她在燕都向来说一不二,除了在李炽身上栽过跟头之外,雨松青还是第一个令她如此狼狈的女人。
黑水县,她有李炽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她动不了她。
但燕都,这是她的地盘,拿捏一个仵作,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她看着雨松青,精致繁复的流苏垂落下来,妆造美艳的五官聚起一股愤恨,“拖下去,立刻行廷杖!”
“你敢!”
操!真当老娘是软柿子任人揉捏吗!
她这一声,直接把梁夫人惊吓倒在座位上,她……知道她面前的人是谁吗!
梁文荷也倒吸一口凉气,颇为后悔让雨松青借着梁家的名号来到柯家。
她暗暗下定决心:不过是一介医女……死了……便……
“放肆!”
随着她往前一步,她身后的嬷嬷们也跟着往前一步,在郡主仪驾的逼迫之下,雨松青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她身形纤弱高挑,月白淡青色柔缎的纱衣虽素,但却不减半分气度,宛若一支翠竹挺拔在山野之中,与盛装出席的金月郡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雁如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火气,她走近,在雨松青耳边耳语,“昭谏已奉旨出燕都,我看这次,谁会护你?”
“是吗?”
男人声音蕴藏盛怒,眼眸冷得犹如寒潭冰水,他只身闯入女眷席位,不顾众人惊呼。
”那不知郡主寻我妇的仇怨,可又将本座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