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那一套她学了个十成十,暗黑色的小帐篷里,高大威猛的兀凉士兵对她的命令几乎是言听计从,拎着赵云成的头就往地上按。

“沈氏!”

肺腑里翻腾的瘀血吐了一地,赵云成气得七窍生烟,“你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帮你捡回来的!若不是先帝……你还能活到现在!”

不帮他们复国也就算了,居然助纣为虐,处处与他们作对。

“羡慕我?”

雨松青嫌弃他脏,带着手套将他的头往盛满雪水的盆里按。

两三个兀凉士兵拽住他胳膊和手腕,令他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咕噜咕噜……”

“你!呜呜!”

冰冷的水往鼻腔和口腔里面灌,赵云成疯狂的挣扎着,水花四溅,屋内充满了他痛苦地呼救。

“难受?”

“比死都难受吧?”

她笑得可恶,黑瞳像是吃人妖魅,看着他生不如死,一张笑脸笑得犹如春繁花盛开。

眉眼弯弯一笑,雨松青脱了拍了拍手,“我被他们推出去的时候,也如此难受。”

设计纵容一群士兵意图动她,他就得承受后果。

“你……”

赵云成说得每一句话都热气腾腾,但他的喉咙像是被冰刃割破,哑声喊道:“只要你说出玉玺下落,便什么事情都没有!”

“玉玺……”

“我要说多少次,玉玺,不在我这里。”

赵云成眦裂瞳眸,恶气满盈,“怎么可能!”

所有人为了玉玺而来,这么多年的期望都盼着,怎么可能没有!

如果玉玺不在她的手中,那为何先帝会将活下来的机会给她!

那可是传国玉玺!

雨松青已经懒得跟他解释,既然没人相信,她懒得多费口舌。

只是前遂的孽债,她得跟他好好的算一算。

蹲下身来,雨松青收起了笑容,眸光一暗。

“赵云成,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同心蛊,是谁给你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和兀凉勾结的?”

冷水淅沥沥地从发间传进衣襟里,冷得他浑身浑身颤抖,可比冷水更冷的是她这双要吃人的眼眸。

或许他的确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

认为她不过是大遂最后的花瓶,不过只是一个女人,即便是活了第二世,也只是一个女人。

赵云成眼眸露出几分嘲讽,“想知道……你拿玉玺来换!”

见她不说话,赵云成重重咳嗽了几声,将喉间的水吐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笃定道:“沈氏,你不敢杀我。我背后是兀凉大阏氏,就算是兀凉大皇子也要斟酌斟酌。但凡我有半点意外,大阏氏饶不了你。”

雨松青自然清楚,她现在还动不了他。

可是这不代表,她不能折磨死他。

勾结外族通敌,大开国门将外夷引到中原,他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底线。

就这样的人,复国?

就算是大遂皇室醒了也要被气晕。

大遂与大燕,不管如何厮杀和争斗,那也是一个民族的事情。

国仇家恨,也只是李氏和梁氏两姓之间的事情。

可勾结兀凉对自己百姓举起屠刀,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

“乌苏尔还有好几日才到,至少在这几日,你们……要在我手中活下去。”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筹谋什么,粲然一笑,“不留伤痕,不留痕迹,又让你们有苦难言……”

“我记得,兀凉大营里面是没有军妓的。”

什么军妓?

赵云成心头忽然大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沈氏,你莫是疯了!”

“背靠大阏氏,也要拿出诚意来不是吗?”

指着几人,雨松青对兀凉士兵嫣然一笑,“劳烦你们几位去犒劳犒劳戍边的将士吧,”

细皮嫩肉,个个样貌清秀,如果是清倌,还能买一个好价钱。

“沈氏!”

“别碰我!”

那几个兀凉士兵唯雨松青的话是从,得知她的意思后,饶有趣味地相互看了看,然后用麻绳死死把他们捆起来,拖拽着带去了只有兀凉人知晓得一处偏僻营帐。

而兀凉人向来彪悍,龙阳之好不算什么说不出口的话题。且……有些事情,即便是主帅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闹不大,没人关心在意。

这就是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

……

循梦山的天空大亮。

明艳的阳光耀眼生辉,天空中零零碎碎飘扬着几片浮云,一改沉闷的阴霾,整个大营都散发出轻松和恣意。

雨松青才知道,今日是兀凉的新年。

十一月二十八日,距离大燕的新年也不过一月。

她在这里也待了整整十日。

这十日,她的消息也不是全部闭塞,关于大燕军的消息,古兰朵并不隐瞒她,因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北伐军走到鲁勾县门口,一改开战以来的攻势,甚是安静。

这不太像是李炽的作风。

天晴,军心又盛,应该一路攻城略地才对,而不是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兀凉高级军营会议她自然是没办法参加,但她也在这几日古兰朵有意无意透出的消息来看,李炽越等,对他越不利。

他在等什么。

再等,乌苏尔的增援部队和古兰朵合并,那时候二十五万兀凉铁骑驻守鲁勾,北伐军有胜的希望吗?

“担心他?”

一双带着戏谑的眸子望过来,笑吟吟的语气,漫不经心恐吓她,“他在本王手中不是没吃过败仗。”

扎银针的手腕似有若无悄悄加大了力度,古兰朵漂亮的脸蛋是那个霎时浮现异色,“中原有句话,身在曹营心在汉。小美人,如果让你去当间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雨松青不抬头,也不跟他理论,捏着银针旋转,伸手去探他的脉。

早晚一套银针辅佐,加上她开得药方,他的面色稍许好转,颅内的脑出血倒是按下去了,只是血液里面还有炎症,时常胸闷气短,这两日又发着烧,有些没精打采。

就这个状态,就算他上了战场,也挨不了几次。

可是他能等,李炽却等不了。

看着案几上堆满成了小山的战报和信笺,雨松青瞥了好几眼,想看又看不懂,最后放弃。

就像是期末考试遇到答案摆在面前却看不懂一样。兀凉的文字像是在回鹘文字母基础上形成的,歪歪扭扭像是图案一般,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格尔苏率五万骑兵围攻乌河两岸渡江的敌军,大燕虽渡河,但辎重营被格尔苏袭击,损失惨重。格尔苏这个蠢货,耗费主力军去磨损辎重营,伤亡更惨重。”

古兰朵毫不顾忌的念着战报,低低说,“需要本王一一给你读出来吗?”

……

神经病。

收好银针消毒,雨松青又将搁在旁边乘凉的一盅药放在他面前。

“按照你的意思放了蜂蜜和糖霜,快喝。”

一个李炽,一个古兰朵,但凡喝药就跟要命一样,不是嫌弃太苦,就是嫌弃太烫,放在旁边结冰了都不肯喝。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索图将她煮好的药倒掉,她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这人居然敢阳奉阴违。

“放着。”

古兰朵扭过头起身穿战甲,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和心虚,“出去吧,本王会喝。”

“给你营帐外的草喝?”

不听话的病人,谁看着都头疼。

雨松青眉头微蹙,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大皇子,要不要我们再来重申一下我们之间的合作,你最起码要有契约精神吧。”

“契约?”

他侧身瞧她,一脸的鄙夷和愤懑,轻轻一笑,“没人教过本王契约,本王只相信兵不厌诈。”

“古兰朵!”

“嗬!”

“听说皇兄为了一个女人怒发冲冠,本来还以为是谣言,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男人朗声掀帘而入,两肩宽若厚山,银色甲盔片片生寒,走动时都是铁器碰撞之下的争鸣声,颇有一股大将之风。

他漫步在账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敷衍的行了个礼,随即懒散的落座在距离主位最近的座次上,眼睛不停地打量着雨松青,话锋却直逼古兰朵,“皇兄可是忘了我兀凉的军纪,军中不能有女人。”

“还是个汉女。”

雨松青曾经认为,既然古兰朵长得这般倾国倾城,想必其父巴图年轻时应当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将军,可她今日看着同父异母的乌苏尔才发觉,古兰朵应该是肖母。

此人年纪不大,却顶着一头络腮胡,满脸都是毛,但鼻梁高挺,眼睛深邃,颇有几分沙场上凌冽的气息。

看着他恣意妄为的行径,古兰朵目光沉下,悄声将雨松青遮挡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质问,“乌尔苏,主帅营帐,谁准你无召而入?”

他们之间的谈话用的兀凉语,雨松青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古兰朵的意思,但她立刻俯身躲在他身后。

“父皇叮嘱我们兄弟要和气,如今……我连进出皇兄的营帐都还需要人禀告吗?”

“还是……”乌苏尔的目光挪到他身后的女人上,微微一眯眼“这汉女就如此蛊惑皇兄的心神,就连看一眼都不能?”

他越说越离谱,古兰朵懒得跟他磨嘴皮,眼神示意雨松青离开,坐回主位。

“站住。”

乌苏尔怔怔凝视她,瞥了一眼放在案几上的药,用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还没有服侍我皇兄喝药,你走什么?”

大帐内顿时弥漫着一凝重的气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雨松青回身捧上那一盅药,递到古兰朵身侧。

“哼……”乌苏尔冷笑一声,将腰间佩刀重重搁在小几上,“听说你们汉女服侍人的功夫了得,你就是如此服侍我兀凉大皇子?皇兄,你还不如把她交给我帮你****。”

乌苏尔年纪不大,但是妻妾众多,女色方面几乎是来者不拒。看着被古兰朵藏得仔细的雨松青,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自己这个皇兄,长的这般如花似玉,不知北庭多少贵女想要与他春风一度,一亲芳泽,可他对这些兀凉女人避若蛇蝎,偏偏对这个汉女格外优待。

两人的视线交接在空中,雨松青不等古兰朵出声,低低又唤了一声,“大皇子,药冷了。”

古兰朵淡淡看着她,将那一盅药汩汩喝下,面部肌肉似怒非怒的跳了跳,才朝乌苏尔望去,“来人!”

帐外侍奉的士兵立刻拱手而入,便听到古兰朵低低的嗓音,“二皇子长途跋涉,令人去收拾好营帐,请二皇子休息。”

拍了拍膝盖,乌苏尔朗声笑道:“皇兄别急……今日乃我兀凉新年,母亲念在皇兄劳累,特意令人准备了百余头羊羔犒劳兵士,皇兄要赏脸啊……”

……

……

夕阳坠落在云层,当最后一丝光线洒落在循梦山时,伙房里面的羊肉已经在宰杀了。

乌苏尔的到来,给沉闷的循梦山大营带来了几分活跃的氛围,又是羊肉又是烈酒,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

等到雨松青走到古兰朵身边时,伙夫们已经将羊宰杀好,刮去内脏,涮洗干净。

营帐内坐落着数十位高级将领,古兰朵坐在首位,乌苏尔几乎与他并肩而坐,丝毫没有长幼尊卑和主帅之敬。

火堆滋滋冒着烟火气,伙夫们开始往羊身上刷油,与雨松青最初想象的用水蒸煮羊肉不一样,他们甚至会熬糖色,然后再羊肉上覆上一层厚厚的香料,随着夕阳落幕,羊肉的香味就弥漫在空气中。

今日的营帐很热闹。

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古兰朵的严规严律,乌苏尔能给众人带来更多欢笑。这样的人,收拢人心很有一套。

“小美人,眉头眼睛都快蹙成一团了,你在怕什么?”

怕?

雨松青坐在他身边,声音很低,“你这个主帅,没什么主帅的威风呐。”

一大盘切好的羊肉放在她面前,古兰朵嬉笑一声,“如何才算有威风?”

自然是一呼百应,无人敢置喙。

雨松青刚想说,眼神却瞥到了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坐在人潮内,安静地吃着食物毫不起眼,但雨松青却觉得,环顾四周都没有比他更扎眼的人。

刀片清脆的落在磁盘里,雨松青瞬间站起来,嘴唇颤抖着不敢说话。

怎么可能……

肃招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