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X与Q,他俩把咬人和使脚绊、打耳光等事,从心里认作快感的实现,这里面确有一小部分的道理,但远远不是全部,要是这样两个不起眼的、粗俗的家伙,竟能掌握云端里的奥妙,那我们这些精英们,不都成了吃闲饭的人啦?我们多年的研究工作不是白干啦?我之所以说他们有一小部分道理,这是由于他们是极其善于投机取巧的货色。每次黑屋会议,他们虽说没资格参加,但他们钻山打洞,获取了我们的秘密情报,并马上拿来,据为己有,一有机会就加以实践。这样一干,的确是无意中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不过我们的精英,连自己还未掌握性快感的秘诀,还在孜孜不倦的探索过程中,哪里就会将成果让他们这两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全部窃取了去呢?难道扭打一场,使一使脚绊,张嘴咬一咬人,揪下五百根头发,这就是快感的全部秘诀了?这不太小看我们了吗?我们没日没夜从事的科研工作就如此简单吗?这两个家伙别太自信了吧,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要将我们的全部科研成果公布于众的,那一天也许很遥远,但迟早将到来的,同志们就等着吧!科研成果在未出来之前当然是要保密的,这里我不便过分地张扬。我倒是可以向大家透露一点我的实践的成绩,我不是那种狂妄的人,也不敢吹嘘自己就已经掌握了性快感的全部秘诀,我同意X和Q那种咬人和使脚绊是它的组成部分,它们是必不可少的、快感的低级阶段。既是低级阶段,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几乎可以断定人人都会,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我有一个妹妹,在企图抓住快感的时候就咬她心上人的头皮,搞不好就啃出个窟窿来。一个人,应该襟怀坦白,什么都不隐瞒,我就跟大家表白一下我是怎样几乎达到性快感的边缘(那种高级阶段)的,又是怎样遭到惨败的吧。
有一天,我坐在窗前,眼睛盯着云端,久久地沉浸在那种诗意的想象之中。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离快感的事很近很近,几乎一伸手就能触到,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散步吧,去散步,奥妙就在其中。我跳起来寻找我的老婆——性的对手。她正在用一把剪子把我的裤子后面剪一个洞,想让我走在街上的时候露出屁股来。我对她大吼:“去散步!去散步!”后来我们就散步了,快活似神仙,两个人都冲动得不得了。躺在河边沙滩上的时候,眼看就要达到一生中从未达到过的高级阶段了,我们“嘿嘿嘿嘿”地笑个不停,各种各样的花哨的动作都于不经意中产生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蚂蚁,我们如今已经走在所有精英们的前面,成为最著名、功底最扎实、理论基础最深厚的大学者了。蚂蚁首先进攻的部位就是我们的**,这真是未能料及的天灾。反正我们是完了,整整五个小时的准备工作,长达十五公里的散步行为,分明只差那么半小步就成功了,可是忽然就——蚂蚁!就因为这些该死的蚂蚁,我的老婆不愿再跟我配合下去了,她粗暴地指桑骂槐,说我散步的举动是从X女士那儿“剽窃”来的,还说我“只学到一点皮毛”,“真恶心”,“永世也得不到成功”。假如她不是从前在公园里看花了眼,跟上了我这没出息的家伙,她早就“独自一个达到那种最高层次了”。她还叉着腰对我说:“性的快感是我自个儿的事,要你这废物来凑什么热闹?嘿!散步!你这骗子。驴子!把我的腿都走断了,你一路上找到什么风景了?你以后干这勾当再拉上我,我可要不客气啦!到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照这样说来,所谓的高级阶段是否就仅仅包括散步,还有那些花哨的动作呢?是不是所有我们最关心的成果都将在这中间得到实现?而从此我们就其乐无穷了呢?喂,同志们,这可不对,我刚才谈到的那种种只是一个漫长的准备阶段,真正的、实质性的东西,也就是说快感本身,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实行起来,没准哪一天就会要了我的命的,这个我可是太清楚了。像我这种聪明人可不会轻易地跨过那决定性的一步的,说到头来还是因为悲哀,为什么呢?找不到对手来干。我和我老婆虽然散步,在沙滩上打滚,追逐个不停,也产生过某种的情绪,就像是在朝着最高目标突飞猛进似的,两人都极为兴奋,极为自信似的;难道那蚂蚁就是不招自来的吗?外来的因素对于我们的前途会具有如此大的干预吗?哈,这只是一场恶作剧罢了,蚂蚁是可有可无的,它随你的意志而变,你想它有,它就有,你不注意它,它就不存在,所以问题的症结还在我那老婆身上。她从来认为快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决不要和我同享,连边也不要我沾一点儿。而对于我体会到的这种高级的东西呢,她又无动于衷,说是“死也感觉不到”。当然,还说是捏造,“剽窃”,要和我来共享什么快感,她“倒不如死了的好”。她之所以耐着性子陪我走了十五公里,就是“倒想看看他捣出个什么鬼花样来”,以后她好抓住把柄来嘲笑一番。又说她一直没有估计到我是这么一个“狗屁东西”,那些花哨的、轻飘飘的动作分明是在表演杂技,她还不如花它两毛钱上剧院去看呢,像这种光着身子的杂技算个什么玩意儿呀?
现在,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懂得了蚂蚁的含义了吧?没有对手的事情,哪怕设想得十全十美,也是一场悲剧,我的心可是在流血呀。失望,孤独,寂寞,太多了!太多了!你想要追求一种高级的“业余文化生活”吧,你想要向快感的高峰攀登吧,失败等着你呢,噩运等着你呢,要么你站在空****的旷野里,一轮夕阳把你的影子拉得长而又长,你的脚下没路可走,想动一动就摔个大跟斗;要么呢,你就落入一名夜叉的掌握之中,于是该死的蚂蚁马上出现了。
在出发的时候,你和你的伴侣手挽着手,走在漫长的河堤上,你的胸中洋溢着那种高尚的热情,你以为一切全在按计划执行,你觉得很有把握了,你觉得自己的形象也高大起来了,没想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一件最最关系整个前程的大事。这就是我那该死的老婆,(她是什么时候钻进我的生活中来的?这混蛋是怎样骗取了我的信任的?)她充分地利用了我的纯洁和理想主义的观念,此时正在暗中策划,要跟我搞个大恶作剧,她合着我的脚步往前走,居然脸蛋绯红,看起来就好像比我更激动似的,还不停地叹息:“啊,我真是喜欢你!啊,我真是喜欢你!”弄得我还以为她马上要就地胡来了。像我这样严肃的人,一生一世都在追求中度过,哪里会料到她在装假呢?我已经在孤独和寂寞中独自一人过了这么多年,这一下我还以为遇见了大知音呢!这还不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吗?我忍耐着,打算走完那十五公里地,完成我的理想的追求。我的老婆做出冲动得无法忍耐的样子,拼命缠住我,末了还说我冷酷无情,不立刻满足她的要求。我耐心地劝她,告诉她这十五公里的路程还只是属于一个低级阶段,更高的享受还在后头,如果不走完这十五公里,不充分地酝酿好自己的情绪(这和气功的运气有某些相似之处),而就草草地干了起来,将来要后悔的。假如我们所做的一切烦琐的准备工作,只不过是为了那毫无感觉的一分钟的**,那可不是故意跟自己为难吗?那种事在家里就可以做,根本用不着搞得这么神秘。
好吧,我越说,我的老婆可就越来劲了,就在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居然跳起来把我掀倒在地啦,她说她要自己独自来体验,不要我来掌握什么主动权。这一下,我的所有的快感全给破坏了,我乱套了,我像死人一样做完了那一分钟的鬼事情,简直面无血色,全身直冒冷汗,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女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呀?她们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呀?为什么我就没有事先发觉这一切,加以防备,反而把她视作我的同志从心底里加以信赖呢?同志们,我要诅咒那些一分钟的**,为了这个,我决心永远做一个禁欲主义者,这个决心我一定要加以实现,也只有如此,我这个人才会有希望,因为我已经闹了大笑话,已经给毁得差不多了。
十五公里事件发生之后,的确有人在背后窃喜,想看我出出洋相,我老婆和她的同谋们私下里断定我“是一个马屁精”,就连五香街全体百姓的公敌——X女士的马屁也要去拍一拍。如果我早上因为头昏起不来床,他们又一起拥进屋子,蹲在床底下,说要观察我,看我“在被子里搞些什么杂技动作”,逼得我一动也不敢动,偏偏臭虫也来凑热闹,我只好咬紧了牙关挺住。我真给打倒了吗?不,我要将噩运化为动力,挣扎着向世界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在我对整个世道人心彻底失望的第三天,我就自力更生地奋发起来了。我爬上了我们的茅屋顶,每天在那上头盘腿打坐,对我一生的经验教训进行总结,其中包括对性快感的高级阶段下一个崭新的定义。我稳坐在那上头,面向苍天,脚底下是这些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我感觉自己真是超脱极了,我的耳朵已不大听得见尘世的声音,我的思维正稳步向着哲学高度发展,多少天过去了,日晒雨淋,我始终像长在茅屋顶上的一块化石,或者一个白发苍苍、洞察一切的老哲人,天地与我融为一体,万物在我胸中起舞,人类变得那么可爱可怜,他们**的方式又是那么可笑。
有一天,我正沉浸在这种抽象思维中,面带微笑,心情平和,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刺向我的脚心,我几乎晕了过去,我的思维被打断了,我一下子听见了脚下那轰轰烈烈的大叫大嚷,以我老婆为首的一伙人正用一些顶端削得尖尖的长竹竿来扎我,说“要把这堆牛屎从屋顶上弄下来”,还说我“在屋顶上放出的臭屁掉进了煮菜的锅子里”,那屁里面甚至“有五香街百姓公敌的味儿”。他们一伙人的叫声越来越大,攻击防不胜防。我的脖子上、胸膛上、屁股上给狠狠地挨了几下,血流如注,连老婆一伙也吓住了,连忙扔了竹竿逃了开去,远远地,还听得见他们相互推卸责任呢。干扰过去了,哲学的思维重又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感觉自己的体内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性,一种天才的自我意识于朦胧中诞生了。我是谁?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负有什么样的使命?为什么只有我一人坐在茅屋顶上岿然不动,而人类在我的脚下表演?也许七七四十九天,也许八八六十四天吧(我早就失去时间观念了),我终于从茅屋顶上下来了,带着一个水晶般透明的脑袋下来啦。当我走进黑屋的时候,所有在座的精英们全都肃然起敬,我的每一个脚步都使得他们为之一震,心中惶惶然。
同志们也许以为我要发表长篇大论啦?我这些天来在茅屋顶上做出的总结,不是已在胸中积累了滔滔的宏论,我的无可比拟的辩才不是已经充分成熟了吗?我用严峻的目光将我们团体里所有的人扫视了一遍,然后缓缓地坐了下来。期待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自从目睹我在茅屋顶上的壮举之后,精英们谁个还敢乱说乱动,将自己那未经检验的泛泛而谈向众人胡乱传播,以获得短时的虚荣心的满足?所以他们全都期待着,用小孩一样的目光紧盯我嘴唇的动作,一点都不敢有所疏忽。我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一个悲剧的时代,获得高级快感的那一天还只能存在于我们的幻想之中。”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皱起眉头,盘腿而坐,重又变成了茅屋顶上的化石。屋子里一片沉默,所有的人全低垂着他们的头。这时,黄昏的最后一点光线也黯淡下去了,深沉的夜就要降临,而冷风,从玻璃的破洞里灌了进来,会场整个的气氛就如被冰冻了似的。一直到散会,我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我那具有千钧重量的一句话已经概括了一切,如果不是一个在茅屋顶上盘腿打坐七七四十九天或八八六十四天的老哲人,谁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这种无懈可击的、严密的逻辑思维,已经取得了睥睨群雄的效果,还有这种透彻而又出世的悲观主义,这种对待世界的明智态度,知识阶层中稍有亲身体验的人,谁又不心服口服呢?那次会议在沉默中结束以后,我敢保证,在知识阶层中已经对于X女士和Q男士的问题不再关心了。打闹和咬人什么的,纯属低层次的东西,我们有教养的知识阶层所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一些。“那一天”终究要到来,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雾蒙蒙的早晨,我们手挽手肩并肩坐在街沿上唱起这首歌:“那一天还很遥远,请大家静静地等待,于无声之处,将响起百灵鸟的叫声,生活是如此的沉重,我们在煎熬中呻吟,噢,呻吟……”这种哲理性的歌词也是我编的,现在已成为我们五香街的流行歌曲,连我老婆之类的人也受到了点化,有一天半夜里忽然冲到院子里大唱这首歌,唱完之后又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总的来说,从我发起流行歌曲的运动以来,X与Q的问题就无人问津了。从前我出于一种好奇和幻想,也去尾随和观察过他们,结果发现他们那两招实在太低了,绝对还够不上理论研究的范畴。从爬上茅屋顶的那天早上起,我就坚决果断地将这两人的课题从我的范畴里摒除出去了,我在那个时候就考虑到了提高和普及的关系问题。应该承认,X与Q的观念在民众中还有很大的影响(尽管人人撇嘴,但人人都于暗中窥伺他们的一举一动),要是我将问题直接提到桌面上来,或搞大字报大辩论什么的,我自己必定卷入混战之中,一切的研究都将停顿、荒废,这是属于最最失策的行为,与我的身份也绝不相称。同志们放心好了,我没有干那种傻事儿,我稳若泰山地蹲在茅屋顶上,早就想好了对策——发起流行歌曲的运动,将提高和普及结合起来,以我的真正的悲观意识来感化广大民众。我知道,这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用,我在茅屋顶上时也早已抛弃了一切幻想。我之所以执意要这样做,只不过是要打破X与Q的那种意识形态领域里的垄断。只要我的运动一发起,精英们心领神会,然后以点带面,整个五香街的意识形态就彻底扭转过来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他们就有什么觉悟,而我就从此要乐观起来了,根本不是,我的悲观主义是早已深入骨髓了的。群众的意识形态,毋宁说是一团类似橡皮泥的玩意儿,你把它捏成个什么,它就是个什么,我从心底里从来不认为他们有什么真正的意识形态,所有这些形态全是由精英们造成的,而精英们的灵感又来自于我的启发。这一次,我首先于朦胧中意会到了那种未来的高级快感的存在,然后用通俗的流行歌曲的形式传达给精英们,精英们承认(绝不是领会,这里有质的区别,任何一个人都绝不可能领会我的那种抽象意识,因为那是神的意志)之后,就像填鸭一样灌输给我们亲爱的百姓,亲爱的百姓就一个个全像喝醉了酒似的在大街上溜达起来,直着嗓子号叫着我那些高级的歌词,局外人看来未免亵渎,未免像一幕丑剧,但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生活,我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管它什么形式不形式,反正客观事实已造成了,X与Q的影响已经给扫除了,他们在谷仓里的那种种行为纯属低级阶段,人们已经于不知不觉中承认了另有一种高级的形式存在,他们也不知道那形式究竟是什么,该是何种感觉,但总算是承认了。蒙头蒙脑地承认的也好,哭哭啼啼地承认的也好,于睡梦中承认的也好,满怀怨毒情绪承认的也好,怒气冲冲地承认的也好,反正我是胜利啦。
笔者在前面已经交代过了,持第一种看法的人在精英们中占了绝大多数,统治了五香街的舆论界。至于持第二种看法的妇女,只不过是假作疯癫,大闹一阵,很快就过去了。所谓的“雷声大,雨点小”,什么影响也未造成。似乎有那么一天,她们全体都在自己的门口用斧头砍起木板来,众口一词扬言要做黑板用的,但砍了一小阵子,又全扔了斧头,钻进公共厕所,谈起此种运动的远景规划来,说得欢欣鼓舞的。她们相信只要这黑板报一出,扬眉吐气的日子就到了,她们再也不想受气啦,有人还决定当天夜里就与丈夫分床,“馋死这条老狗”。然而从厕所里一出来,她们就把砍木板的事给忘了,斧头扔在地上,却家家户户去串门子,说得手舞足蹈的,仿佛从此就要开始过一种高级的新生活,与旧日子一刀两断了。“X女士虽然狗屁不如,倒是在客观上给了我们某种启发。”她们一致认为。而行动呢,那是绝对没有的,当天夜里,她们又同往常一模一样地侍候起她们的男人来,有的还更低声下气,分明是有一种忏悔的心理作怪,恨不能整夜圆睁大眼,将男人搂在怀里枯坐到天明。第二天早上,男人睡眼惺忪地发现那些木板和斧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她们就大骂起来,说是夜里来了小偷,“想用斧头捣碎门窗行窃”,幸亏她们发现得早,这些家伙才扔了斧头仓皇逃窜的。“多卑鄙啊!”她们叫道,“想要破坏我们小家庭的幸福生活,就采取这种恶劣的手段来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流血的惨案不就出现了吗?”
笔者虽持公正态度,也只能将这令人难堪的事实记录下来。我们想不通,妇女们这种虎头蛇尾的陋习积弊是从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亲爱的读者,我一点也不想贬低我们五香街可爱的妇女(何况中间还有那么多极风流标致的、勾魂的女郎),也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缺点吧,谁又是十全十美的呢?所以我们将对第二种看法的评论到此带住。
至于第三种看法,在人数上确属势单力薄(仅为C一人),不过他那种雄辩的力量,那种高度的哲理,还有他那众所周知的与神灵的直接对话,的确慑服了所有的精英们,差那么一丁点,舆论就要全部倒向他个人,中间发生了好几次反复,将第一种观点打倒下去。眼看C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刻,历史又与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在这个时候,X女士从那不知所在的墨黑的谷仓里跳了出来,向每一个过路的行人大声宣布:她要与她的意中人建立“正常化”的关系啦!这晴天霹雳震得精英们的眼里冒出了红红绿绿的火星。持第一种观点的人立刻聚了拢来叫嚣道:“女人是什么东西呀?啊?看,这就是报复的开始!金环蛇已经从洞里爬出来了!我们还在这打什么内战呀!我们即将遭难啦!”
真的,就是这持第三种看法的该死的C男士,原来与神灵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就是这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助长了X女士的邪恶气焰。他在茅屋顶上坐了七七四十九天或八八六十四天,就一定与神灵或上苍对过话了吗?谁能证明?只有他老婆证明了他的行径,但也不是证明他搞了什么对话,达到了对高级性快感的领悟,而是证明他在茅屋顶上放了许多消化不良的臭屁,掉进了她煮菜的锅里。X女士扯住每一个路人宣布了她的主张之后,每一个精英都一下子昏了头,口出恶言,将C男士骂得狗血淋头,短时间地忘了自己的教养和风度。他们说,就是这玩弄权术的家伙(他们这样称呼C),提出了乌七八糟的什么高级快感主张,还发神经似的编什么流行歌曲,才使得X女士如此嚣张与霸道的。在从前,这默默无闻的两只蟑螂(他们决计暂时用这种方式来提到X和Q)哪有这种胆量啊。经C这一煽动,五香街的下层百姓全要不安分了,等着瞧吧,伤风败俗的事马上就会层出不穷的,我们这些精英们的脸该往何处放啊,我们还有什么资格煞有介事地来召开什么狗屁会议呢?想起这些令人痛心疾首的问题,精英们第一回产生了后悔的心理。当那个C像蜈蚣一样爬上屋顶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预料到这一切的后果,大家全都从自己的小窗口向那上面瞭望,欣赏,好像把一切的责任与义务都托付给他了,从此便能坐享其成了似的。当他仰望苍天(实际上是在暗中酝酿诡计)的时候,我们又一齐赞叹起来,希图他这家伙来拯救我们的世界,也拯救大伙的灵魂,还傻乎乎地齐声高唱他用来糊弄我们的流行歌曲呢!那是什么样的“流行歌曲”啊!现在谁还好意思哼哪怕一个字啊!真恨不得躲到衣柜里不出来才好呢!想想看,连精英们都莫名其妙地做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稍加回忆即恶心,那么下层的老百姓会怎么样?X与Q会怎样?
采取断然措施的时机的确是到了,同志们!再也不要犹疑不前了,我们全体端正自己的立场,将A男士的第一种意见作为一种座右铭,学深学透吧。会议还将继续召开,每个人都要从灵魂深处挖出自己的私心来,将那种脏东西摆在桌面上,用小刀好好地解剖。我们的A男士的讲话中有一个核心,这就是他所提到的男性的阳刚之气。他拿出的改革方案也是意味深长的,那绝不只是什么照相方式的简单变换,这里面确有一种质的飞跃,假如我们有幸能飞跃过去,便会到达那个陌生的所在,我们的身上将长出一块块坚实的肌肉,胡须也变得又粗又黑,说起话来嗓音浑厚,每一个手势都是那么的干脆有力。当我们将这种照片悬挂在墙上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就变成了男性的世界,充满了那种雄性的活力。
我们的精英们犯过错误,我们有决心正视自己的弱点,从头开始,来它一个回马枪,或者说反戈一击也行,这一击是对准C男士来的,我们现在已剥开了他的画皮,看见了他的原形。他哪里是一个什么大学者和哲学家呢?有人经过仔细地辨认和回忆,记起他原来是多年前五香街口一个卖假药的贩子,后来有一天,他摇身一变,钻进我们精英的队伍中来了。这样说起来我们不成了傻瓜了吗?这不是要把药贩子和哲学家社会精英画等号了吗?这里要强调一点,他这个“摇身一变”可不是在一两天完成的,而是经过他自己数年的刻苦钻研,用一股乡巴佬的牛劲在故纸堆里拱来拱去,有时甚至囫囵吞枣,才达到今天这种高水平的。所以一开始,他竟能以假乱真,搞得我们也佩服起他的博学来了。他这人又极善于随机应变,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倒不一定恭维我们,因为他知道我们不爱听恭维。他只是琢磨我们的心思,一旦我们说出一个观点,他立刻接过话头,大大地加以发挥,阐述得有条有理,使得你欣喜异常,立刻将他引为同志,引为最亲爱的友人、知音。要知道经过这么些年的苦攻苦读,这该死的药贩子已经变得十分的博学又多才了。要不是出了这件倒霉的大事,谁又还记得他那低贱的血统呢?这些年他不一直就在跟我们平起平坐吗?我们中间有个别的不良分子还蓄意对他加以肉麻的吹捧,要将他捧上首长的宝座自己好跟着青云直上呢!那个不良分子,还企图与他一道爬上茅屋顶,搞那种与神灵对话的骗局呢,只是因为茅屋顶的椽子朽坏,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他才怏怏地放弃了自己的企图。在那七七四十九天或八八六十四天里他一直侍候在茅屋底下,上面稍有响动,哪怕是放了一个闷屁,他也要逢人即加以宣扬,自封为“头顶上的老哲人的得意弟子”,说自己“几乎就要与那老哲人合为一体了”。
全体精英们认为,他们的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善于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他们老是犯遗忘症。这个C,只不过也许八年,也许十二年前还是一个药贩子,我们怎么就会忘得干干净净了呢。他叫卖假药的声调至今余音在耳,我们在盲目崇拜的时候怎么就一点也没想到这个呢?就仿佛我们是故意不去想这件事,或者我们把他那段肮脏的历史引为他的光荣奋斗史了似的。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精英们决定将黑屋会议由五天一次改为三天一次,在紧急情况下还可以一天一次,及时地总结、及时地交流,让我们的铁桶江山“连个蚊子也飞不进来”。
好吧,我们就看看X怎样实行她的“正常化”吧!正常化是否就等于合法化呢?我们首先把这个可能性排除,因为她或他,是绝不可能合法化的,永生永世!那么她将怎样来“正常”呢?难道从那黑暗的谷仓里跳到马路上,青天白日里表演**吗?或强行占据药房老懵的阁楼,公开地与奸夫同居吗?显然两条道路都是走不通的,有我们在“坐等”呢!这个坐等可不是好玩的,这个坐等,X与Q已经多次领教过它的厉害了。我们应该把X的宣言看作一种夸张的表现,根据A博士的观点,女人就是女人,她能变到哪里去呢?未必她征服了一个Q(也许实际上是Q征服了她呢),就能征服我们全体精英啦?请她上云端里去“正常”好了,她完全可以试一试的,只是别乱嚷嚷。我们再也不会遵从C的意见,将她的这种母鸡般的啼叫也当作快感的一个阶段,割掉我们的舌头也不会承认的,见它的鬼!未必她钻了C的空子,在见不得人的黑地里大施她的种种快感,后来又闹到马路上来,我们精英们就要与她站在一边啦?见它的鬼!未必她与C这一联合,就组成了强大的阵势,就能打进老懵的阁楼,而我们精英们全要退避三舍,甚至望风而逃啦?见它的鬼!我们看,要么就是这个X脑子里出了毛病,误以为她与Q现在是胜利在望,所向披靡了,才自我感觉很好地窜到街上来,大肆张扬的,要不她从前干吗要躲躲闪闪呢?要不怎么会谁也找不出谷仓的所在,而始终只能存在于假设之中呢?根据以往的表现分析,X就有这个毛病,她喜欢过早地树立信心,过早地陶醉,却没料到这里正在严阵以待呢!真的,她这事就败在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上头,哪怕她具有超人的精明,算计心,表演能力,这种与实际相距甚远的自我感觉仍旧破坏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
请问,一个人,只要不是疯子,有一定的常识,谁个又有狗胆去向每一个路人“宣布”他或她要与他们的奸夫或奸妇将关系“正常化”呢?这个问题的出发点该具有何等的荒谬性质啊!假如是夸夸其谈倒还好说,她却带着吓人的,异常严肃的神情向那些毫不相干的路人“宣布”自己的主张!气死人啦!恼死人啦!让她上冰河里去正常化吧!让她上那不知所在的狗窝里去正常化吧!只是别来我们五香街正常化,因为我们这里是没有她那种“正常”可言的。迟早就有那么一天,我们连这对狗男女的存在都要从速记员的历史记录本上抹掉的,看他们怎么个“正常”法!要按照C的糊涂观点,将她看作一个正常人的话,我们全体精英和全体百姓不反成了精神病人啦?这个C真是万恶之首,所有的事全是他给搅坏的,他用他那种过人的小聪明差一点就把历史的车轮拉得向后倒退起来,幸亏我们精英们功底好,有一定辨别能力,才及时否定了他那种观点。这种事真是险啊,只差那么一点点,这三个人就有可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打进老懵的阁楼,将那地方作为一个据点,作为五香街群众眼中的一枚钉子,一个铁的事实,而从此就存在下去了!那么速记员的本子上也就不得不画上这该死的一笔啦!乐观主义者或者要认为,即使阴谋实现,也只是暂时的得逞,他们终究要给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这种看法是要坏事的。什么东西最可怕?潜伏的病毒最可怕,比如C,潜伏了八年或十二年,就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现在要让这三种病毒潜伏在老懵的楼上,再等八年或十二年,将要发生何等样的不堪设想的情景啊!同志们,朋友们,永远不要掉以轻心,永远不要放松了对理论问题的严肃探讨,让我们对现实保持敏锐的触觉,让我们对病毒的侵入严加防范吧!这一次,X狂妄地宣布了她要“正常化”的主张,下一次,我们就等着那殊死的交战的到来吧!多半却是没有任何交战,她就要全盘崩溃的,她哪里配和我们交战呢?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