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予森继续住了下来。
他像是认命了,也不再思考生活上的其他琐事,毕竟他所有的积蓄都用在了治病上。
比起最后在路边凄惨地死去,有个温暖的地方让他度过剩余日子,似乎也挺好的。
虽然陆景说过不会再回来,但开始的时候还是回来过一两次,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何予森是否好好待着。
之后陆景就没再来了。
陆景找了一个保姆照顾何予森的饮食起居,保姆是个年长的女人,很温柔,会叮嘱何予森好好吃饭、多喝水,她经常说他实在太瘦了。
她让何予森想到他去世多年的母亲。
何予森叫她季姐。
有时候何予森会想,季姐的出现是不是也意味着,陆景依然把他当朋友。
毕竟……他虽然不愿意搭理自己了,但还是找了个人来照顾自己。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何予森又开始时不时地犯心绞痛。
有一次,他快速地吞下药片,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转移注意力。
他试图去想一些会让他快乐的事情。
何予森和陆景从小就认识,因为两家住得近,陆景经常跟他一起骑自行车上学。他跌跌撞撞地出门时,陆景总是一边不耐烦,一边把提前买好的早餐扔到他的车筐里。
“慢死了,别害我迟到了。”
何予森的母亲因为绝症离开他的第二天,他抑制不住悲伤,在数学课上冲出了教室,在操场上沿着跑道疯狂跑步,泪水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直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回头,看见是陆景。
陆景喘着气道:“我跟着你跑好几圈了,你跑得可真快啊,平常怎么都慢吞吞的?”
何予森喃喃道:“陆哥……我妈妈走了。”
陆景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何予森便放声哭了出来。
陆景安慰他:“生活会好起来的。”
后来,陆景带他进了校篮球队,在尽情地运动之后,他可以短暂地忘却失去至亲的痛,他真的很感激陆景。
陆景对他而言,是朋友却更似亲人。
他们关系最好的那段时光,除了一同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外,还有过许多约定。
他们说过要去环游世界,要去北欧看极光,要去北海道看雪……年轻的时候他们总喜欢憧憬未来,然而到现在,这些计划全都泡汤了。
所以,每当何予森觉得难过或委屈的时候,他就会想陆景的好,想自己的不好,这样的话,自己才会好受一些,不至于顾影自怜。
何予森最近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连季姐都看出了他不对劲。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暂时安抚了季姐,但他的内心很清楚,自己的日子应该没几天了。
就连他的药瓶,也快见底了。
也许在某个夜晚,他就会突然停止呼吸。
想到这儿,何予森给陆景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于是他又拨给了陆景的助理。
陆景的助理告知他:“老板去旅游了,今天刚走,现在还在飞机上。”
助理又补充了一句:“是和林郁先生他们一起去的……何先生啊,陆总这段时间挺累的,好不容易休假去旅个游,你有什么事,等他们结束旅游回来再说吧。”
何予森沉默了一会儿,在助理以为是信号出问题了的时候,才轻声回了句“对不起”。
电话挂掉后,他静静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吞掉了药瓶里的最后几片药。
他也很想和陆景一起去旅游,去完成他们曾经的约定。
但是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时间从来不等人。
季姐从垃圾桶里找到那个药瓶时,慌乱极了。她看不懂上面写的外国文字是什么意思,于是匆忙地敲何予森的卧室门,试图问个究竟。
何予森吃完药片后就陷入了昏睡,季姐敲了半天门,他才慢慢地从梦中醒来。
他连忙起身开门:“怎么了,季……”
话音未落,他看到了季姐手中的药瓶,慢慢地闭上了唇,眼神却是平静的。
“小何,你得的是什么病?”季姐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泪水,“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她说着便要拉何予森的手臂,这几个月下来,他的变化她全都看在眼里,每次询问、关怀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了,这一次她一定不能—
何予森轻轻地躲开了她的手。
季姐错愕地看向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拒绝自己。
“小何,我知道你病得很严重,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季姐又开始劝。
何予森瘦得仿佛只剩骨头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里,看得她心慌。
“季姐,”何予森叫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季姐,我不会好了。”
季姐成了何予森第一个愿意分享自己故事的人。
他现在讲起自己的病情已经有点儿无所谓了,毕竟来日无多,颇有种看淡往事的意思。
讲到后边,他还和季姐说了自己对陆景的亏欠,可讲着讲着,想到陆景对自己的怨恨,竟也有了委屈。
季姐听完,哭得不能自已,说他傻,说他看不开,说早知如此他就应该一个人快乐地度过最后的日子,也许心情一好,病就好了呢。
而不是现在这样,郁郁而终。
他看季姐哭,觉得抱歉,小声地说:“季姐,你别哭了。”
季姐流泪摇头,一把抱住他:“小何啊……”
何予森垂下眼,慢慢地回抱住了季姐。
“我的事,就别告诉陆景了吧。”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我怕他不高兴。”
季姐闻言,泪流得更凶。
他没有什么遗愿了,和季姐说他身后之事一切从简,或者不弄也没关系。
“我还是想去看看世界。”
虽然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
“也许撒到大海里也很不错。”
他开始幻想他的骨灰随着海水游向天涯海角,想着想着,嘴角居然带上了点儿笑意。
季姐没答话,慢慢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自己出钱请了个家庭医生过来,明天就到。”她说,“我和他说了你的事,他说他会尽力的。”
何予森一怔:“季姐……”
季姐深吸一口气,出了房门,不敢正视他。
何予森抿了抿唇,心想,季姐对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