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倒春寒,镇上湿冷湿冷的,泛着白悠悠的雾气。
林红娜装模作样挎着菜篮子从孙家出来,在长街上转了个圈儿,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转头就去了粮站家属院。
粮站家属院就靠着供销社,左边是长街,右边是菜市场,四通八达的好位置,粮站家属院坐北朝南,一字排开的低矮平房,都是以前镇上大户家四合院拆了院墙开出来的,拆下来的院砖头铺了路。
家属院走廊窄小,屋外过道上放了煤炉子,蜂窝球怕人偷,就放在屋里,墙上订了木柜子,里头放着锅碗瓢盆和筷筒子,这年头家家户户没有厨房,烧饭煮菜的都在过道上,墙上烟熏火燎,墙皮斑驳黑漆漆的,一块一块往下掉。
林红娜嫁到孙家才俩月,住惯了宽敞明亮的家属院,虽然在孙家人眼里她是个打杂的,可她自己不觉的啊。
有的人家不讲究,过道煤筐子里闻着一股尿骚味,估计是家里养的小崽子在里头偷偷撒的尿。
林红娜学着孙母的模样,捏着手帕捂住口鼻,一面傲气仰着头,一面嫌弃的迈过那些破落户家门口。
镇上就这么大,林红娜之前由闹出那么些破事儿,家属院的媳妇哪个不认识她?
一群妇女在家里洗洗刷刷,偶尔有个媳妇出门倒水,瞧见林红难这做派,往地呸一口,翻着白眼回了家门。
林红娜丝毫不在意,她上辈子落魄潦倒的时候,受到过的白眼还少了?
现在她嫁到孙家了,心里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还需要外力推波助澜一把。
林红娜七走八拐,敲响了家属院最里面一间平房的屋门,没一会儿,林红武叼着个烟头出来开了门。
林红武租的这个房子,外头是砖瓦房,里面黄泥墙黄泥地,屋里一张破木头桌子,地面坑坑洼洼,桌子放不齐,找了块木头片垫着,靠墙一铺大土炕,摆着床黑粗布被子,租一个月两块钱,林红武翘着二郎腿躺在炕上。
林红娜不着痕迹离他远了点,道,“哥,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林红武吐出一口烟圈,“查到了,孙家那个大女婿也不是个好玩意儿,人模狗样的东西,在外头包了个小寡妇。”
林红娜面上一喜,让林红武把事情详细说说。
林红武起身,吧嗒吧嗒猛嘬了几口嘴里的香烟,开口很直接,“答应给我的报酬?”
林红难脸色有些难看,还是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
这是她最后一笔私房钱了。
林红武接了钱,啪啪数了好几遍,抽了口烟才把事情一一道来。
这些天他一直盯梢孙家大女婿,孙家大女婿在镇政当个小干事,一个月三十七块钱的工资,在外头也算是吃香。
他为了前程娶了孙家良大姐,可惜孙家良大姐外貌不佳,镇上豆腐厂有个姓杨的小寡妇,杨柳腰,桃花眸,身材那叫一个前凸后翘,镇上都喊她“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也是个苦命的,她男人走得早,家里婆婆容不下,就搬回娘家住。
娘家兄弟也成家了,各顾各的,嫂子媳妇不给她脸色看就不错了。
在哪个年代,有姿色的寡妇日子都不好,思想保守的年代尤甚,杨寡妇也想找个能靠得住的男人嫁了。
可她二嫁的身子,哪个男人想正儿八经娶回家?
索性破罐子破摔攀个出神不错的男人跟着得了。
杨寡妇找来找去,一双媚眼就盯上了孙家大姐夫。
孙家大姐夫出身好,工作也行,镇长的儿子谁敢惹啊,给杨寡妇一勾搭就上手了。
俩人干柴烈火,一个星期少说约会三四回。
林红武走路步子轻,盯梢盯得紧,孙家大姐夫也不会想到,自己去睡个女人,屁股后头还跟着一双眼睛。
林红娜这一趟出门可谓收获满满,她跟林红武在房间里密谋许久,才揣着菜篮子脚步欢愉出了门
她借口出门买菜出来的,去菜市场挑了几颗叶子打卷的白菜回了孙家。
孙家大闺女还在家里喝茶呢,见林红娜这么晚回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哟,你还知道回来啊,菜市场搬县城去了吧,真是累着你了。”
孙家大闺女在那阴阳怪气。
孙母一张脸也拉的跟老母驴一样长。
孙家一日三餐都由林红娜操持,她不在家,这对贱皮子母女没长手还是没长脚,还干部家的家属呢,乡下养的老母猪也比她们勤快!
林红娜垂着眼,掩饰住里面对孙家母女的厌恶,柔声细语道,“近几天天气不好,菜市场没来货,我在那等了一段时间。”
孙母闻言,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儿。
她前头去街道上班的时候,确实听那些妇女说最近蔬菜不好买。
孙家大闺女瞪着眼又要逼逼,给孙母呵了两句,愤愤闭上了嘴。
林红娜晚上放了个大招,打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孙家有鸡蛋,这年头卖的鸡蛋都是乡下来的,个头不大,吃起来却很香。
她打了五六个鸡蛋,切了韭菜,吵了一盘韭菜鸡蛋,又炒了个酸辣小白菜,孙父从镇上国营饭店打了份炒肉。
今个儿孙家菜色丰盛,有肉有白菜还有鸡蛋,真比得上过年了。
孙家大闺女临时改了主意,要在娘家吃饭。
林红娜盛好了菜,又拿筷子又抹桌子,忙成陀螺在那连轴转。
孙家良没回来,孙父倒是回来了,他见林红娜忙来忙去,对家里人态度恭谨又谦卑,就对她有些另眼相待了。
他们孙家的儿媳妇,就是要有这样从容不迫的气度,能吃得下苦受得了委屈,将来也不会过得差。
孙父想到这,就面容和蔼让林红娜别忙了,一块上桌吃饭,其他的给大闺女干就行。
孙家大闺女:“!!!”
林红娜内心狂喜,面上却神色自若,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活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的浑身舒畅,尤其看到孙家大闺女干活摔摔打打,给孙父严肃教训了一顿,林红娜心里更是乐开花。
晚上,林红娜打水给公婆洗脚擦脚,等孙母上了床,她才端着洗脚水出门。
孙父带着老花镜看报纸,对擦哈喇油的孙母道,“以后对儿媳妇好点,别整天端着脸,现在是新社会了,就不要搞老一套。”
孙母闻言来了火气,“怎么搞老一套了,你给我说清楚!”
说得她跟旧社会苛刻儿媳妇的恶婆婆似的。
孙父颇为无奈,就事论事而已,怎么又闹上了,自己妻子这个脾气,还是得哄着才行。
“我不是那意思,咱们就一个儿媳妇,家和万事兴,咱家不是有个贤妻,现在日子才越过越红火的?”
“去你的,那么大个年纪没有正行。”
孙母看在孙父的份儿上,往后几天对林红娜没那么冷言冷语了。
孙家大闺女给气的,都不回娘家了。
更让她崩溃的还在后头。
这不是开年了嘛,街道办事处又开始一年一度的人口排查。
其实人口排查也没什么,毕竟现在灾民到处乱跑,跟少数来镇上探亲的同志还是要区分开来。
坏就坏在孙家大女婿跟豆腐西施**,恰好“碰”上办事处工作人员着钢笔和登记簿,挨家挨户敲响了院门。
孙家大闺女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挥舞着敦实的大巴掌扇的孙家大姐夫哭爹喊妈,又一屁股坐在豆腐西施杨柳腰上,压的那女人直翻眼珠子。
孙母也跟护崽的母狮子一样,拉着杨寡妇撕扯,林红娜隐藏在人群里,嘴角噙着讽刺的笑,这个老虔婆怎么不讲究优雅得体了。
“你……你们……”
孙父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切,还不等说些什么,便两眼一黑跌倒在巷子里。
“爸!”
“老孙!”
孙家人惊慌失措,孙家一时间人仰马翻,这事儿一下子跃上风流韵事榜单头条。
“……”
惊蛰过后,顾家坳溪水环绕青山抱。
后山的野菜一茬一茬往外冒,新的一年开春,带来生机勃勃的同时,也给饥荒了大半年的老百姓带来了新的希望。
前头城里传来消息,轧钢厂快要开工了。
一家人喜笑颜开,在乡下住了好几个月了,乡下日子是清闲,可也太清闲了,尤其林瑶一天天在家躺着养胎,身子骨都酥软了。
以前上班天天嚷着累,现在不上班了,怎么还觉得累呢。@无限好文,尽在
好在林瑶肚子小崽子快满三个月了,在云水县,孕妇怀胎过了三个月就算坐稳了。
家里养的那窝兔子总算出窝了,八只肥兔子给顾满仓剥皮放血,一只只收拾的干干净净挂在门口屋檐下,自家养的兔子也不准备卖。
顾春梅那也怀着呢,肚子里缺油水,张翠兰给闺女提了两只去,自家留了三只,剩下的打算抽空送去东方红生产队,让张姥娘打打牙祭。
林瑶听了婆婆的打算,也觉得行。
这大半年,自家没少吃两个舅舅家送来的山货野鸡,投桃报李嘛,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咱们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家里母兔子又下了一窝兔宝宝,整整十只,十只小兔子能吃的很,一开春顾满仓就拿着锄头在家开菜地,老宅菜地多年不搭理,里头小石头、树根、烂叶子一背一大筐。
顾时安从县城回来,也帮着开菜地,爷俩忙了好几天天,才开出一块三分大小的菜地,东子每天背着竹篓子上山搂野菜,什么车前草、蒲公英、狗尾巴草,这些兔子都爱吃,一竹篓一竹篓背回家囤了两个草垛,顾满仓给菜地施了肥,拿味道臭的,村里的小孩里过也要捂着鼻子绕道走。
林瑶平时没事儿,一闻见院里的大粪味儿就不行了,抱着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大儿子不在家,张翠兰着急忙慌,想去请老中医,顾满仓撒丫子跑到老中医家。
老中医上山采药草了,顾满仓赶紧往家跑,料峭早春,愣是跑出了一头大汗。
顾满仓跑回家,林瑶又累又乏,已经喝了糖水抱着被子躺下了,顾时东背着满满一筐草回来,半道上遇见他爹,爷俩一块往家跑。
还没进门呢,顾时东就扯开嗓子眼喊,“妈,我嫂子呢!还吐不?不行咱上卫生院呗!”@无限好文,尽在
张翠兰哎哟声,出了屋把爷俩儿拦下,拧着老儿子耳朵让他小点声。
“兔崽子吵吵个屁,你嫂子吐了半天,刚才才睡下!”
张翠兰骂完老儿子又骂顾满仓。
“都是你个死老头子,菜地上不上肥有什么关系!给我瑶瑶闹的,吐的小脸都发白了,瑶瑶和孩子有什么不好,看我咋教训你!”
顾满仓给吓的一抖一抖,又用土把菜地里的大粪埋上了。
林瑶在屋里半睡半醒,想起来说不用填上也没事,眼皮子怎么也掀不开,起不来也就不管了。
儿媳妇在屋里歇着,张翠兰把老头子和老儿子都撵走,自己心气不顺,先是拿着板凳虎视眈眈守在门口,醉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拎了把菜刀去院子里砍白菜,地窖里的大白菜放了一冬天,不早点拿出来晒晒,怕是放不住了。
张翠兰砍完白菜,洗了手偷偷趴窗户看了看儿媳妇。
哎哟,瑶瑶那张小脸呀,面无血色瘦,睡觉都皱巴巴,当年她怀老大那会儿,也是一个劲儿的吐,吐了几天就好了。
都说酸儿辣女,瑶瑶大多数时候爱吃酸的,有时候也想吃辣的,张翠兰倒是不在意生孙子生孙女了,她一辈子生了仨,先儿后女,最后又添了个老儿子。
孙子孙女都好,先开花后结果,没有孙子几个孙女也行。
瑶瑶漂亮生的孩子也一准一个比一个好看。
张翠兰想了想,系上围巾又洗了遍手,去竹林后头挖了嫩竹笋来,在清水里洗净,切成半指长的薄片,在盆里焯了水,转身拿个块兔子肉,也是片成薄薄的,在锅里烧了油,从菜缸里抓了两把酸澄澄的酸菜,一块放在锅里炒热,又扯了两颗干辣椒,清洗切碎翻炒,几分钟功夫,一股酸辣鲜爽的香味儿就在院子里窜开来。
这味儿香的东子一个劲儿嗅鼻子。
妈呀,啥味儿这么香。
林瑶睡的昏沉,等她一觉醒来,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肉炒酸笋,忍不住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一大个二和面馒头,又喝了一碗面疙瘩。
这胃口大的,连她自己都吃惊。
张翠兰倒是笑口大开,能吃好啊,能吃是福气。
顾满仓见儿媳妇不吐了,也偷偷松了口气。
林瑶吃饱喝足,立马又活蹦乱跳了,她在家闲着没事,就去翻顾时安的书柜。
这家伙儿看的书五花八门,除了大半的军书,剩下的《哲学伦》、《生物学多样性》、《论语》等等,林瑶毫无兴趣,翻了又翻,最后目光落在一本苏联小说上。
这本小说比较日常,写的就是男女主人公吃吃喝喝、顺便相爱那些事情。
林瑶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大橘在院子里又抓了只企图偷吃粮食的老鼠。
张翠兰奖励小家伙洗了个干净澡,在火炉子跟前烘干毛毛。
当婆婆的把大橘抱过来给林瑶解闷儿,大橘委屈地对着女主人喵喵叫。
林瑶安慰地挠了挠大橘肥脖子,大橘舒服的发出呼噜呼噜声。@无限好文,尽在
不多时,大橘就在屋里睡的呼呼了。
现在才八点多,林瑶精神的很,她睡不着又去翻顾时安的书柜,在里头发了本有趣的书。
这本书有趣是有趣,就是看了半天专业术语太多,她看不懂。
林瑶干脆拿了笔,给书名改了个名字,困意上头,看着书皮偷笑一阵,她就把书丢在床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一人一猫睡的又香又沉,画面分外和谐。
等晚归的顾时安沐浴着夜色进门,就看到这温馨一幕,他笑了笑,刚想去院子里洗漱回来抱媳妇,一扭头瞧见林瑶丢在床头的书。
——书皮上原版是《母猪的产后护理》,母猪两个字被人划掉,改成了顾某人的产后护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