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想象过和艾兰因接吻。

不是她单方面地去贴他的嘴唇,而是有来有回的亲吻。

但那个时候,她对亲吻的体验局限于和路伽。

王宫里处在躁动青春期的omega们与异性的接触非常有限,即便与alpha见面也往往心怀警惕和不安。因此,其他omega反而成了探索自身身体的奥秘的最佳伙伴。

大胆又青涩的好奇心,坦**却又仿佛在触犯禁忌的欲望,相似又有细微不同的生理结构,调性上能感觉到是同类的信息素……

Omega少年的吻是绵软的云朵,纠缠的花香,以及会笑场的玩闹。

这导致安戈涅一度对艾兰因最大胆的幻想也缺乏攻击性,只是把与同伴亲着玩的体验一厢情愿地浪漫化,幻想那会更温柔、更甜蜜,却也始终克制。

谁让妄想的对象是艾兰因。

她对他抱有异性的恋慕,却又下意识地将他身为alpha的事实抹消。

然而现实和过期的幻想完全不一样。

克制、温柔、甜蜜,这些东西在像要将她吞食的深吻里全都找不到。

在肢体与信息素唐突而凶恶的双重攻势下,意识来不及判断该抗拒还是接纳,身体就先对alpha的征服意图有了反应,生理逆向作用大脑,思绪一下子就变得浑噩。

几乎没有呼吸余地的亲吻勾起与快乐极为相似的窒息感。

一切决断、憾恨和超脱,尽数溃散。

有那么片刻,安戈涅只是茫然地睁着眼。她认不出近在咫尺的银白色发丝和眼睫,困惑地听到两人份的呼吸,像在旁听他人制造的噪声。

砰砰砰,啊,她颤抖了一下,辨析出这是她不受控激烈跳动的心脏。

认知继续恢复,她意识到那一声声轻却明晰的潮湿细响,是唇舌磨蹭、是唇瓣短暂分开一线换气又交叠的信号。

艾兰因在吻她。

嗡,后知后觉的恼怒冲上太阳穴。

她开始挣扎,但受alpha信息素蛊惑的身体使不上力气。她更加恼火,不思考后果,在异物探进齿后的瞬间狠狠咬下去。

艾兰因吸了口气,不像是因为疼痛。

下一刻,他的拇指强硬地从唇角闯进来,阻止她咬合。

像是要让她切身感受并且记住似的,艾兰因比刚才更为疯狂。

她呼出的每一口气他都吞下,她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由他渡进来,仿佛通过他、借助他她才勉强维持呼吸,一体共生,一亡俱亡。

这算什么?

真的那么需要她的话,至今为止的无动于衷算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安戈涅用力咬牙,齿面死死地扣住他的指节,像要把他的手指头咬一截下来。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不是她的血。

艾兰因忽然后撤,抓住她的肩膀翻过去。

撕拉一声,后颈处传来与空气接触的轻微凉意,是安戈涅贴在那里的医疗胶布。

她骇然瞪大眼睛,向后胡乱肘击,想甩脱他。

艾兰因不答话,单臂横跨她上半身,紧紧地锁住。因为过于用力,掐着她上臂的手指上戴着的戒指硌着她的皮肉,银白色贵金属与光润的圆形宝石都像要卡进她的身体里。

没有任何间隔,他立刻低下去咬她的后颈。

“艾兰因!你疯了?!”安戈涅的身体发僵。

从后颈传来细密的钝痛,与标记时的感觉很相似。但不止一下,而且感觉不到信息素注入。

一秒,两秒,数秒过去。

安戈涅终于确定,艾兰因就是单纯地在咬她,无意义地、宣泄无处宣泄的感情一般地啃咬。

腺体对alpha和omega而言都是紧要而敏感的部位。

她呼吸有些急促,咬牙积蓄力气,等到身后人终于离开她后颈的瞬间,猛地扭转回身。

啪!未受拘束的手臂挥起,她狠狠抽了艾兰因一个耳光。

安戈涅看得清楚,她的手掌即将击上他面颊的时刻,他下意识向旁偏头,带得额际一缕碎发微微晃动——

以alpha的反应神经他本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

他甚至往回摆正了脑袋,结结实实地受了她一巴掌。

于是立刻,银发侯爵的脸上升腾起一个鲜艳的五指印。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狼狈成这样,却完全不恼怒,甚至望着她弯了弯眼角,笑得略微狭长的双眸波光流转。

这又算什么?!

安戈涅只觉得她快要爆炸了。刚才以为已经熄灭的怨恚又在燃烧,多少次拐弯抹角的试探无果,在不再谋求理解和答案的时候又冒出新的问题。

无可理喻,她完全搞不懂艾兰因在想什么,却因为他的激进表现,她无法彻底扼杀萌生的困惑。

不可以问为什么。不能再跌进弥漫紫罗兰香气的陷阱。

安戈涅闭了闭眼,绷着脸道:“我没有话可以和你说了。如果你真的有哪怕一点在乎我,就让我们结束得体面些。

“让我走,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艾兰因摇了摇头。只是那么几分钟的事,他又披上了惯常的温文皮囊,丝毫找不见刚才的疯狂:“有的事点破了,就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

声调和表情正常了,他的眼睛还是异常明亮,本就浅的灰色虹膜几近透明,有种水晶珠般的冷。再加上那与脸上指印同样红艳的嘴唇,他越心平气和,给人的感觉就越危险。

刚才的爆发只是第一声雷鸣。风暴还不算真的过境。

安戈涅没做声。

他看着她的样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像在与身体里暴戾的冲动对抗。而后,他开始温言劝慰。

“离开这里,你要到哪去?直奔反抗军在新区的本部?还是又要去流浪?”他的口吻很冷静,表情却随着每个假设轻微地扭曲,“哪怕我愿意放手,侯爵艾兰因也不可以让你离开。组阁在即,我不能让你落到别人手里。”

安戈涅选择忽略他最后一句,不然又要开始新的争吵:“我原本就只是想回行宫去。但你直接开始发疯。”

艾兰因沉默片刻,有些生硬地解释:“我原本不打算对你做什么。我需要你在我能随时确认你还在的地方,那只能是这里。等你身上的信息素淡去,我就会让你回行宫。但——”

“但?”

“我比预想中还要难以忍受……你改变的信息素。”

他略微别开脸,有些疲惫地叹气:“你说的每句话、你对我的态度都在刺激我。我让你去休息,就是想缓一缓,但你偏要冲到我面前来。”

安戈涅差点呛住:“好啊,倒全都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兰因沉吟片刻,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断。

“安戈涅,你之前说得对,”他看着她的眼睛,以出奇平淡的口吻说,“发现你除了我还可以选择其他人——不论那是什么意义上的选择,我都无法接受。”

安戈涅的思考停滞了数秒。

她都快忘了,艾兰因是拐弯抹角的专家,但如有必要,也可以是非常直白的。

惹怒他的政敌有时会收到简单好懂的表态,而后是小孩子都能理解的命令或是威胁。毕竟是政客,体面手段的另一面是必要时候以暴制暴。

“你的心思我之前确实知道。但少年人的仰慕是最虚幻、最靠不住的东西,不需要我做什么,它总会消散。而且你无条件的信任正是我需要的,我还没有高尚到会主动打消你对我的幻想,”他笑了笑,“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没说下去,只哂然摇摇头。

安戈涅双手握成拳,冷冷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我知道,是我醒悟得太晚。”

她僵着脸呆站了数秒,哈地笑出声:“所以,你在向我表白吗?”

爱、喜欢……她很难想象他吐出这些词眼的样子。

艾兰因在人后有不少绰号,其中许多都把他和各种冷血残酷的生物联系起来。确实,他对人越真实,对方就越难以感受到温情。

哪怕是这样的时刻,他对自身意愿的剖析也是冷酷坦然的,几乎感觉不到动摇和挣扎,像在宣读上一秒拟好的公文。

也因此,安戈涅完全没有他在坦诚对她的在乎的实感。

艾兰因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而后,他淡淡道:“你对我的感受要怎么定性都无所谓。你可以说这只是上位者卑劣的占有欲、控制欲,我不会辩解。

“但事实就是,你带着其他alpha的信息素气息回来,我接受不了,情绪失控。我为此道歉,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

安戈涅口出恶言:“受不了就滚远点。”

艾兰因的微笑温和却惊心动魄:“不行。”

那堪堪遮盖住的疯狂底色又若隐若现。

安戈涅盯着他,随时准备闪开拉远距离:“那你想要什么?”

艾兰因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话锋一转:“你真的打算和西格在一起?他确实一心一意地要和你成婚,只要他还活着,大概也会保护你。可你应该不会太喜欢领袖夫人这个位置。”

安戈涅一怔,想为西格辩驳。

但她多少感觉得到,在西格眼里,圣心联合王室公主这一身份只是个后来贴上去的标签。他们还没来得及谈论他们的关系,更不用说未来规划之类的话题。

艾兰因见状眯了眯眼睛,轻描淡写地道:“如果安全和爱护就是你毕生所求,坦白来说那东西我早就可以给你。”

一拍意味深长的停顿。

“但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当谁的贤内助,才教了你许多别的东西。”

“原来你真的在我身上有远大的计划?”安戈涅讥讽道。只有维持刻薄冷淡的态度,她才不会被艾兰因的词句蛊惑。

艾兰因没有正面回答。

“事已至此,我不会试图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安戈涅,形式和名目不重要,我想要你在我身边。为此我愿意应下客观上对我没有任何益处的条件。”

他向她走近一步,那双仿佛有水银流动的美丽眼瞳熟悉又陌生。

“我接受你已经对我死心,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回心转意。即便如此,你还是可以从我这里获得许多好处,各方面的,比如比此前更多的坦诚,更多的行动自由,属于自己的府邸,不计代价的政治支持,

“再比如……拥立你登基的助力。”

安戈涅不觉屏住呼吸。

艾兰因已经到了她面前。他的手指在她后颈侧滑动,避开了新添的浅浅咬痕,激起兼具不安与兴奋的奇异颤栗。

他垂眸看着她,浅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这一次不是错觉,是他确实只在看着她、只看得到她。哪怕只有这一秒。

“而你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不要再让我在你身上发现其他人的信息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