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王淑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笑着挽尊:“我们家宗延是稳重的人,婚前就同房确实不成体统。不过玥玥,你暂居在宗延那里总要有个名分。如今我们家跟你们家定的娃娃亲只有在座的我们几位知道, 终究是要光明正大公之于众的,订婚宴怎么也得补办一个。”
母子俩的心意不谋而合, 要不是王淑华是临时起意组了今天的饭局, 朱曼玥都要以为,萧宗延跟王淑华通过气了。
朱曼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道:“不着急。”
萧宗延的父母还以为旁人不知道,可在这四九城里,世家大族就这么多,圈子里的八卦统共就这么几条。她和萧宗延的婚约早就被人捕风捉影传遍了。
“怎么不着急呢?”王淑华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两个人的事要是定下来了,我也好跟人说你是我们家的儿媳,诸事都会方便一些,你就不用辛苦地从基层做起了。再者, 万一有人想要刁难你,知道你是谁多少会有几分忌惮, 你爸妈也会放心一点。”
朱曼玥看向父母。
艾明湘和朱先奉都无声点了点头。
中国的国情如此,身后没点儿背景,自身再优秀,机遇也会转瞬即逝。
好不容易有混出头的, 哪个不是遭尽冷眼, 吃尽苦头, 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条见到骨头的野狗。
背后有靠山就不一样了,那些墙头草最会见风使舵, 谄媚逢迎,哪怕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们也会殷勤的把最好的资源主动奉上,争着抢着,趋之若鹜。
甭管这是不是社会的弊病,都是多少年来默认的潜规则。
更何况上位者也不是就能高枕无忧,若是有朝一日从高台跌落,分分钟见识到什么叫世态炎凉。
联姻看似是旧时代的糟粕,实则是一成不变的规律。
在切实的利益面前,人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强强联合,各取所需。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不用王淑华把道理讲得太明白,朱曼玥心里也门儿清。
要不然萧宗延随口说句退婚,她也就顺其自然答应了。
毕竟在萧宗延回国之前,她和他也不熟。
只是事到临头,听到有人把这些讳莫如深的东西赤///裸///裸地说出来,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别扭。
朱曼玥迟疑地说:“伯母,我还是想看看,凭我自己的本事能走多远。我选的这个职业就是注定要经历很多挫折的,我不可能永远做被大家宠溺疼爱的小女孩,我迟早要长大的。”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观念,在场的人里唯一可能和她有共同语言的就是萧宗延。
她回眸殷切地望着他,想让他替自己说句话。
“萧宗延,我说的对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宗延略沉吟,开口对王淑华说:“妈,她有独立的意识是好事,现在的小姑娘不是只会琴棋书画和在家绣花了。求人不如求己。她是和我不一样,要娇贵一些,可也是对成就感和自身的价值有追求的。难道等她将来生了孩子,听小孩儿说,我妈什么都不会,全靠我有个厉害的爸爸,多叫人瞧不起啊。”
话糙理不糙,朱曼玥心有戚戚,认同极了。
她没想靠着谁一辈子,也没能护得了她一辈子。
王淑华却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你爸和我难道不是和你们现在的情况一样吗?你的意思是说也瞧不起我?”
王淑华说着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跟那些美国佬斗智斗勇的时候,要不是我每隔俩月就大老远跑到那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的作息习惯能保持得这么好,肠胃能这么健康?”
“您自然是劳苦功高。”萧宗延淡定地说,“我是说她不能成了我萧宗延的妻子,就复刻别人的生活。她有自己的个性和思想,不是世界上第二个谁,哪怕是像我。”
他……
朱曼玥闻言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
她一直以为他霸道强势,自己是什么样,就要求别人必须是什么样。没想到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替她摆脱别人强加于她的桎梏。
王淑华大概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表态,怔忡了一秒,欣慰道:“我原本还担心你们没什么感情,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话虽如此,我还是建议你们郑重其事地订一下婚。现在不讲究仪式感,到时候哪天心血**又想了,一准儿后悔。”
艾明湘是个浪漫的人,但也是从随性不物质的状态过来的,对此深有感触:“就是说,她爸以前天天给我买花,我说这些花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前几年突然喜欢上了花,我再让他给我买,他说都老夫老妻了,学什么年轻人玩浪漫。”
朱先奉“哎”了一声:“这点事你也拿出来在亲家面前说。”
朱曼玥忍不住笑起来。
王淑华见她笑,便冲萧宗延发了话:“多在玥玥身上花点心思,别她说不要什么你就真不给她。明天我就找人算算日子,看什么时候办订婚宴合适。”
这下有父母做主,第三方说了算,朱曼玥和萧宗延也就不会因订婚的事起任何争执了。
开餐一行人移步到了堂屋。
今天桌上没有精致的西式菜肴,只有地道的老北京家常菜。
八仙桌宽松地坐了六个人,给人夹菜手要探很远,但是依然无法阻挡王淑华的热情。
王淑华拿起白玉汤勺,给朱曼玥碗里舀了一勺汤:“玥玥,饭前先喝点汤。这汤是用新鲜的猪后臀尖肉炖的,保准鲜得你掉眉毛。”
朱曼玥双手扶碗,受宠若惊地说:“谢谢伯母,我自己来就好。”
王淑华就说:“一看你这样,就知道宗延没照顾好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多吃点肉补补。”
说实话,萧宗延在吃的方面没有亏待过她,只不过他讲究营养的均衡全面,给她准备了许多不符合她饮食习惯的食物逼着她吃,她的肠胃倒是被调理得好多了。
以前她的胃只要稍微凉着一点儿,就疼得满床打滚,反酸、胀气,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现在她在医院的低温抑菌环境里泡一整天都不会胃疼,没再因为身体素质拖后腿。
朱曼玥龇着牙笑笑,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偏头看向被责怪的萧宗延。
萧宗延也在她的注视下偏头望过来,随即一丝不苟地为她挽起了遮阳的长袖,淡淡地说:“喜欢什么自己吃。”
朱曼玥被他触碰过的手臂还残存着他的余温,她脸一红,筷子停顿了半秒,凑过去小声对他说:“我想吃酱肘子,够不着,帮我夹两片,蘸点儿甜面酱。”
吃还是属她会吃。
萧宗延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看得朱曼玥心虚,却架不住美食的**,乖巧地添了一句:“可以吗?”
萧宗延伸出手,一筷子下去,几乎把半盘酱肘子都夹到了她碗里,然后把装甜面酱的酱碟移到了她面前。
朱曼玥吓了一跳,默默看了一眼在座的长辈的反应,难为情地说:“太多啦,我吃不完。”
“你吃得完,慢慢吃。”萧宗延丝毫不给她面子,也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不过朱曼玥只是不好意思而已,她确实吃得了这么多。
她曾经三天吃完了一个二十几斤重、原料一百多块、足有一口锅那么大的肘子。
胃也是这样暴食暴饮撑坏的。
今天他好像对她格外放纵?
哼,果然在长辈面前惯会装样子。
夜幕逐渐降临,远方的天空染上了浓重的靛色,嫣红的云霓掩盖了天光。
晚风吹得院内的海棠花枝摇颤。
隔壁的老院子里也住着人家,约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家里养了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穿透古旧的墙面传过来。
伴随着“铛”的一声,清亮的唱腔一收,他们今天的这顿饭也临近尾声了。
朱曼玥的父母一辆车,她和萧宗延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胡同里。
萧捍和王淑华夫妇把他们送到院门口,王淑华又折返回去,先是把提前准备好给司机的那份晚餐拿上,又从厢房里提溜出两提别人送的燕窝和胶原蛋白,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把打包好的晚餐给守在车里的老吴,把补品分别放进了两车的后备箱。
又寒暄和叮嘱了一番后,才放两辆车启程。
朱曼玥今天晚上着实吃撑了,坐在车里喜笑颜开地给萧宗延表演“小肚子消失术”。
她先全身放松,用手拍打肚皮的同时把鼓鼓囊囊的小肚子吸进去,原本圆滚滚的肚皮瞬间变得平坦。
“坐好了,别乱动。”萧宗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却略显低哑,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不然我会觉得你在暗示什么,明白吗?”
他提醒她时朱曼玥还没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茅塞顿开。
她的脸腾地爆红,羞愤地说:“我为什么能听懂?我还是个纯洁的孩子呢!”
老吴再次默默升起了隔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