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山道上,一人从正南而来,蹒跚而行。

这人腰背微驼,背上负着一只简易木架,上面坐着一名妇人,腹部高鼓,似有七八个月的身孕,用一条棉被包裹,已经在这人背上睡着,呼吸匀称。

罗天生身在阵法之内,能看到这人,这人看不到他。

这人借着星光,在十丈之外看到罗天生烤火的木架和煮鱼火堆,身体微微一颤,往四面打量几眼,又回头看看背后妻子,而后再行。

远远绕开了木架和火堆,往更远处走去。

“只是偶遇,普通百姓。”罗天生看这两道人影消失,只觉得那位妇人的气息稍微有些特别,但并不是修行人,心中并无忌惮,缓缓侧倒闭目再睡。

睡不到三个时辰,满天星辰隐退,天色已然放亮。

罗天生收了兽皮毡布,隐匿阵法,去河边取水洗脸,精神一振,从腰间取了几颗果子放在口中嚼着,继续往灵树观方向前行。

仍走山道,直奔西南。

走不到一个时辰,见到了那对夫妻的尸身。

丈夫已在一棵大树旁边倒下,头颅被人砍落;妇人肚子被人刨开,取走了肚子里的孩子。两人尸身早已冷透,血水干涸,在初春的地面上,在山野林间,流出了一米方圆的一片黑红印迹。

罗天生站在三十丈外,沉默三息时间,慢慢走到尸体旁边,取出欺风剑,在地面轰出一个大洞,把两人尸体和木架放了进去,又用土石遮掩,轻轻鞠了一躬,而后取出浮世宝珠观望。

百里之内山林寂静,不见鸟兽身影,也没有过往路人,别无异状。

“凶手已经走远了。”罗天生摇摇头,收起宝珠,继续往西南灵树观而行。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脚步突然一停,转头再走,一路脚步不停,回到掩埋那对夫妻的土坟,双掌吸抓,把土石全部清理干净,跳进大坑,伸手搭在妇人尸身手腕。

真气行走全身,检查一番,只觉得这妇人的确是普通人,经脉淤堵,丹田未开,并没有半分道行;然而气血之中又有一股邪力,随着妇人身死,正在逐渐淡化。

罗天生把两人尸体再度掩埋妥当,转身再走,回到昨夜安歇之地,再往正南直行。

正南,是这对遇难夫妻昨夜前来的方向。

每走五里,罗天生都把浮世宝珠取出,观察百里之内的详细景象,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发现了一座小小山村。

村内死气沉沉,人口不多,约有三百,大多是些老弱妇孺,青年壮丁居然一个都没有;而那些老的老,少的少,尽是些身躯残缺不全之辈,或是先天残疾,或是后天染病,日上三竿还未起床,都在屋内沉睡,气息微弱。

罗天生不进村庄,走到村落附近再用宝珠查看,周围还有三个村落,其中两个村落都是这般情形,唯独东南方一个村子稍微好些,也有老弱病残,但并非全部,还有十余名壮丁,看其衣着打扮,和遇害身亡的那对夫妻极为相近。

走到村头,早有一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迎上前来,呼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诉道:“仙长,这事和我们没有关系,付粮满和他的婆娘逃走,是昨天夜里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罗天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随手掩埋的那对夫妻,男的叫做付粮满。

“你不要惊慌。”罗天生手掌轻抬,一股真气释放而出,把这老者搀扶起来,把自己所遇说了一遍,问道:“他们为何要逃,是被什么人杀的,你知道吗?”

老者涕泪交流,只是连连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跪下给这背棺少年不断磕头,哭道:“小仙长,你行行好,我们村子只剩十几个劳力。都抓走了,村子也就完了,求求你饶他们一命,功德福报,老天爷保佑。”

罗天生还想再问,这老者再不说话,只是拼命磕头求饶嚎哭,额头皮开肉烂。

“老丈何必如此?”罗天生连忙把老者扶起,从腰间葫芦取了一盒药膏给他,道:“抹到额头上,伤势自然会好,你不愿说,我不问了。”

说完转身离开。

眼虽然不见,耳朵却听的清楚,身后老者并没有涂抹药膏,反而哭的更狠,手中捧着药膏木盒,浑身颤颤巍巍,突然猛地发力跑出几步,一头撞死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之上,瞬间一命呜呼。

罗天生陡然回头,目光落在这倒地的老者身上,只见他身体抽搐几下,胳膊腿脚缓缓瘫软,口鼻之内再也半点气息,已然无法救治。

“究竟为什么?”罗天生心头只觉一阵凉意升起。毫无害人之心,却眼睁睁看着这名老者因自己而死,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关键,慢慢走到老者身前,伸手把脉片刻,微微摇头。

只是个寻常老者,身体比常人弱些,毫无异状。

从罗天生进村,直到老者自撞身死,村中也有人看到,似乎司空见惯,神情麻木,脸色几乎没有变化,只有断了一腿的青年浑身颤抖,躲在五十丈外的一间土房后面,露出半张脸孔,目睹老者死去,把这半张脸孔收回,靠着墙根蹲下,不敢大哭,抱头呜咽。

罗天生心中有愧,抱起老者尸体走到这名青年身前,面色沉郁,低声道:“小哥,这位老丈是你的亲人吗,对不起,我只是好心,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青年慢慢抬头看了罗天生一眼,脸颊满是泪水,看到他怀中尸身,再看他背后铜棺,就如同老者生前一般,一条独腿跪倒在地,磕头哭道:“仙长饶命,饶命,你们去年说过,我断了右腿,经脉不全,抓回去没有用处,我爷爷老迈,受不起仙长的大恩,死的心甘情愿,仙长饶命啊!”

罗天生把老者尸身放下,蹲在青年身前,道:“小哥,你说的是什么人?我只是路过,不是附近的仙长。”

青年仍然磕头,大哭不止:“既然是过路,我爷爷死了也就死了,和仙长无关。仙长饶命,饶命啊……”

罗天生无法再问,只好起身,道:“这位老丈因我而死,我自问没有做错事,但他丧命和我不无关系。”掏出一枚灵果递到青年身前,又道:“我刚才送他药膏,医治额头伤势,情形经过相信你也看到。这枚果子留给你,自己服用,能保你四季无疾,春秋不病。”

青年接住果子,浑身剧颤,眼中已然露出死志,脸上生机褪尽,如同失神一般,软倒在地,喉咙里“嗬嗬”的发出古怪声音,双眼不再流出泪水,慢慢托起果子,塞进口中咀嚼咽下。

罗天生心头稍安,转身离开村落,走出五十丈外,又听到了一声轰响。

转头看时,那名刚刚吃了灵果的青年,也如他爷爷一般,一头撞死在了墙根脚下,和他爷爷的尸体相距不到半米,仍在抽搐,生机正在消散。

“又是因为我?!”罗天生遍体生寒,直觉毛骨悚然,比面对七境祁柯蔑,比面对八境巴思宗,都要来的震撼。

背棺少年片刻都不想多待,脚下加速,一口气跑出百里之遥,在山野空地放声怒吼,声震山林。

喊过之后,罗天生收拾心情,返回旧路,继续往西南灵树观行走。

只是,这古怪村落发生的事情,已然在心头蒙上尘埃,无论如何开解,心头郁结总是无法解开,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祖孙二人;赶路之际,犹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心头,步履更是沉重,始终无法洒脱。

再走一个时辰,又遇到了几个相似村落,罗天生绕道而行,并不进入,心头比之前更加沉郁几分;直到天过晌午,腹中微有饿感,这才突然想起。一路走了四百余里,路上居然没有碰到半只鸟兽,山林寂静的有些过分,处处透露着怪异。

虽有饿感,但因那祖孙二人身死之事,背棺少年毫无食欲,只是默默行走,眉头紧紧皱着,片刻不曾舒展。

走不到盏茶时分,终于见到了野兽。

远处山林间,一道红色小兽身影纵跃飞腾,似乎是只境界极低的“赤火狐”,被一名修行人追的满山乱跑。

赤火狐灵性极强,几次躲过那名修士的绳索勾挠,连续转折变向,只是无法甩开那名修士,情急之下猛地转头,直奔罗天生而来。

罗天生眼疾手快,手掌轻轻一翻,一道气劲螺旋而出,把赤火狐凌空卷飞,镇在身前脚下。

那名修士追到近前,往罗天生和身后铜棺看了几眼,客气拱手道:“小兄弟,这只赤火狐我已追了半日,如今被你所擒,返回宗门不好交代。不知道小兄弟能否出个价,我愿意出钱买下。”

罗天生摇摇头,把赤火狐送给这人,道:“给你吧,我抓了没用,钱就不必了。”

修士约有二十四五岁,容貌平凡,气息只有一境左右,摸不透罗天生深浅,只知道他是高境修士,连忙拱手道谢,又热情邀请道:“小兄弟,既然有缘相逢,不如到我们灵兽宗坐坐,天下修士是一家,我们宗主最是好客,还请小兄弟不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