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木入水,怪鱼争食。
罗天生等五人以翠玉同心木为饵,不过片刻时光,从这方深潭钓出了三百余尾怪鱼,身长不足一米的,或是腹中有卵的雌鱼仍然放回潭中;约有盏茶时间过去,总共存鱼二百余条,离水仍能存活,口中发出怪声,如同夜枭惊啼,让人头皮发麻。
“罗天生。”班鲁收了鱼竿,瞅着堆积一地的怪鱼,口水直流:“你手艺最好,赶紧疱制,咱们尝尝这些鱼是什么味道!”
谷梁映日,杜无冬都曾尝过罗天生的手艺,各自期待;蛮山岳体型异常魁梧,饭量更是大的惊人,如今进入秘境已有三个多时辰,腹中饥饿,叫道:“小罗,快做快做,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背棺少年腰间葫芦里有锅有架,也有从罗刹岭带出来的盐巴调料,厨艺更是娴熟;班鲁几人帮忙宰鱼,清理鳞片内脏,罗天生支起烤架,架起铁锅。附近虽无木柴,却也难不倒这几位修士,谷梁映日手指一缕火苗弹出,色呈淡紫,按罗天生要求控制火力,或烤或煮,约有两炷香时间,怪鱼已然冒出熟透,表面金黄诱人,烤架铁锅各有香气冒出。
“我先试试好不好吃。”蛮山岳率先摘了一条烤鱼,鱼肉无杂刺,只有一条脊骨从头至尾,捏着鱼头抽出,独留一段肥美鱼身,往口中猛地一丢。
鱼肉鲜美滑韧,外焦里嫩,极有嚼头;蕴含灵气丰富,固然比不上药材灵丹,对修行也有好处。这蛮大个子连吃四五条,满脸惬意,赞不绝口:“这鱼样子长的丑,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吃。”
罗天生大块朵颖,谷梁映日也无皇子仪容,吃的丝毫不慢;唯有杜无冬爱惜食量,细嚼慢咽,半点鱼肉都不舍得浪费,每条鱼骨都啃的干干净净。班鲁没有他这么仔细,只是吃鱼经验丰富,浪费不多,而蛮山岳大手大脚,吃的最快最随意,嘿嘿笑道:“老杜,这鱼来的容易,不必那么小心,同心木还剩了好多木屑,吃完再钓。”
杜无冬身世穷苦凄楚,众人皆知,此时并不忌讳,微微摇头:“蛮兄,我幼年时,皇朝大战早已结束,但边境仍有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只是年纪太小,许多记忆早已模糊,唯独记得家中爹娘难得一顿饱餐,村中百姓打猎捕鱼种植,仍然无法果腹,穷惯了的日子,自然就会节省。”
“老杜。”班鲁伸手拍拍杜无冬肩头,安慰道:“你有一对好爹娘,不像我,我爹我娘都会打铁,平时很少管我。如今大衍富足,再也没有穷苦村落,都要仰赖皇帝陛下英明,苍霄国师辅政有方。”
罗天生并不说话。
自从离开罗刹岭赶赴灵树观,一路行走半年,所见所闻不在少数,经过许多边野村镇,遭受修士欺压者随处可见,民不聊生的村落数之不清。由此可见,哪怕小四的父皇雄图伟略,以大衍疆域之广,仍然无法彻底掌控,兼顾不了天下百姓。
“为皇者,或是开疆辟土,或是富庶黎民,此中难处不足为外人道。”谷梁映日往天空轻轻拱手,叹息道:“父皇殚精竭虑,励精图治,但天下之大,哪是那么容易治理的。老杜,等我再大几岁,以皇子之身入朝任职,必然扫除贫困,至少让天下百姓吃上饱饭。”
杜无冬点头,遥望正北,正是当年遭逢雪崩的出生村落方向,沉默良久,又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四说的,我信,大家说的我都信。”
众人心头都是一阵暖热。原本和杜无冬相处,只觉他话语不多,性子偏冷;如今才觉得,他比常人更加重视这份兄弟之情,朋友之谊,只是不擅表露,深藏于心。
“刚才话题沉重,咱们聊些别的!”班鲁取出酒坛,并非御赐四十年窖,仍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招手道:“来,喝酒,罗天生你少喝,或是干脆不喝,我们怕你!”
众人大笑,罗天生自知酒量不大,饮至脸色微红便不再喝。班鲁等人各自痛饮,各自讲述分别之后一年经历。譬如班鲁,这一年时间不出家门,刻苦钻研太岁山庄公羊管家所赠的那本上古铸造秘术,如今腿上弹簧机括又有改变,背后的大铁箱也多了许多变化,在班家年轻一辈本就出类拔萃,如今更是深受班家家族青睐。
杜无冬同样未出宗门,苦修五行轮转术法,只是资质所限,如今只有金木土三行,怕是要等到集齐五行才能修炼成功。
蛮山岳得到那件上古铠甲,一直穿在身上,并未发觉有何特殊之处,曾经以利剑尝试,只知铠甲异常坚韧,刀兵难伤,但这蛮大个子本就身坚体固,有没有铠甲在身差别不大,只是隐隐觉得体内血脉和这铠甲似乎有些联系,却没有研究明白。
谷梁映日贵为皇子,得到那一份皇道龙气,早已炼化入体,气运极强,此时并不明言;而罗天生讲述一路见闻,比如那逍遥王爷,魔猿谷,灵兽宗,又有许多民俗风情,各不相同。
五人边吃边聊,直到鱼肉吃光,美酒喝光,而天色渐黑,暮色沉沉,旁边水潭深处又有怪鱼浮出水面,鱼鳞映照月光,闪闪烁烁煞是好看。
“天上的月亮是神掌管的吧。”班鲁躺在地上,仰望明月,浑身酒气浓郁,脸色通红,吹嘘道:“你们等着,我以后要铸造出飞行至宝,带咱们上去一趟,看看有没有活着的神。”
众人都在地面仰躺,聊到十万年前众神战而陨落,各有感慨。
再聊不久,天色已然黑透,浮云掩月,怪鱼沉入潭底,周围一片静寂;蛮山岳就地而眠,呼噜声时而响起;班鲁身铺锦被,盖着一张名贵皮裘,显然对这野外露宿早有准备。
杜无冬手指一伸,催生一片碧绿大叶,给蛮山岳盖在身上。自己以木为床,以叶为被,慢慢睡去。
谷梁映日和罗天生并不休息,并肩走出十余丈,轻声道:“小罗,最近半年你做的事情,父皇都已知晓,曾和我提到过你。尤其是玄阴宗一事,专程派人传讯给我,让我告诉你,做的不错。”
“九境宗师身死,于大衍皇朝而言也是损失。”罗天生微笑道:“我本来以为,你会怪我。”
谷梁映日撇他一眼:“装?”
“嘿嘿。”罗天生笑几声,又认真道:“我有心亲手杀他,只是实力不足,天差地远,被我佛叔打成流沙。小四,你要做的事情比杀死一位九境宗师难的太多,我懂。”
谷梁映日缓缓摇头,默默看向远方,听着三位伙伴此起彼伏的酣睡之声,脸上慢慢浮现一丝暖意,道:“小罗,有你,有你们,很好。”
罗天生不再说话。
————————
整整一夜,并无参加秘境考核的修士经过,也无凶兽袭扰。
直到次日清晨,朝阳初升,五人休息一夜神完气足,借着潭水洗漱,又钓几尾鱼喝汤,而后启程上路。
在这灵树秘境之内,公羊管家所赠的浮世宝珠依然可用。罗天生以宝珠观望,仍是探察方圆百里,神识所至事无巨细,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如今百里方圆,修士零零散散仅有十几人,都是生面孔,并不认识。其中有一名不知出身何处的年轻修士刚刚战胜一只水盆大小的三足金蟾,从金蟾巢穴找出一颗月白同心木,喜不自禁;也有两名灵树观女弟子正在一片池沼里卖力翻找,只是毫无所获,仍不罢休。
罗天生观山望气,心中默算地理气象,只见正南方向坡地连绵,斜往远方而去,有古树由稀转密,生机由弱及强;伸手指着那边,道:“走,去那里。”
进入秘境,蛮山岳的避水犀和杜无冬的五色羧羚并未跟随,班鲁的蛟鱼也已交给灵树观知客弟子照看;五人步行赶路,速度不慢,不足半个时辰,早已走出百余里。
前方二十里外,一片密林繁茂,又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源头似乎就在密林深处;林中已有不少修士搜索寻找,其中一人身穿灰袍,浑身流光溢彩,面孔犹如琉璃,双目闪烁奇光,极为惹眼。
林中修士足有四五十人,距离或近或远,彼此并无冲突。然而所有修士似乎心照不宣,只要那琉璃修士走近,立刻远远避开,绝不跟他交谈,显然极为忌惮。
罗天生一眼认出,这人便是登上灵树峰顶梧桐别院的九人之一,气息极强,已是六境巅峰。只是不知为何,这人并没有参加昨日打擂,也没有任何其他表现。
五人观望,这名琉璃修士似乎隐有所觉,慢慢转头,看清五人形貌,目光微微一闪,而后落在罗天生脸上,双眉一蹙,奇异的面孔上露出几分冷意,猛地气沉丹田,口中一声长啸:“无关人等立刻离开,罗天生,你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