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背棺少年和绝美少女相对而立,目光交汇,渐有剑意升起。

少女念念不忘当日少年一剑,背棺少年只是不忘当日一剑,此剑并非彼剑,此时对望,目光之中各有其意。

这绝美少女心窍通透,只见少年双目放光,隐有战意,并没有“两心相知”之意;再想他一路所言,心头渐有明悟,脸上红霞渐消,目光轻轻低垂,道:“这一路,你说的都只是切磋,比剑?”

背棺少年仔细想了想,如实回答:“九分是,还有一分不是。”

绝美少女睫毛轻轻一颤,心头又有三分柔情,道:“哪一分?”

“你很美,比去年更美,而且,我知道去年在古神战场那一场因羧羚而起的赌斗,你只是想看看羧羚母子,并不是要杀它们。”罗天生露出笑容,一脸真诚:“我是知道你的身份以后才想到这一点,以你的身份地位,公羊管家的奖励,你未必看得上。”

奚青青目光更加柔软三分:“所以呢?”

“所以,你其实很善良,也有普通女孩儿的好奇心。”罗天生两指并立,以指成剑,认真道:“你在信中写到,剑道又有长进,我也有些好奇,你的剑道修到了哪种地步。去年赌斗,我们都受了轻伤,今天切磋不动兵刃,也能分出胜负。”

奚青青看了罗天生一眼。

一眼便是出手,眼中深含剑意,目光便是她的剑。

这一剑,落在罗天生眼中,只见无边垂柳随风轻扬,一道纤细女子身影若隐若现,似乎近在迟尺,伸手可及,又似乎远在天边,除非斩尽垂柳,否则休想见她真容,无法伤她半分。

罗天生回了一眼。

奚青青从他眼中,看到云卷云舒,看到茫茫云海,看到千丈高空有飞舟乘风,看到少年立于船头练剑,看到二十四万里路程用功不辍,看到他一力生五气,一剑风云停。

风停,垂柳不动,纤细女子的身影从无边垂柳中逐渐清晰,眉眼之间并没有失败后的失落,反而有溢出眼中的喜悦。

“我输了。”绝美少女身旁垂柳尽散,走进背棺少年身前两尺,看着他的眼睛,道:“可我并不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罗天生暗暗感慨。

单论剑意,奚青青比去年古神战场赌斗时更强七分;再论心性,对胜负已然看淡,于修士而言更是难得,不愧是灵树观主亲传弟子,果然远超常人。

一念及此,罗天生轻轻点头:“我明白。”

绝美少女只当他是真的明白;在这梧桐灵树下,有月光斑驳,透过桐叶洒落在少女面容肩头,洒落于一袭水绿衣衫,洒落在少年面庞,洒落在两人中间两尺之地,目光与月光交向映和,低低开口,声音隐有别样情愫:“以后,你叫我青青,我叫你天生,可好?”

罗天生愣了一下,伸手挠头,挠碎头顶月光,挠了几下,终于有些明白这女孩儿心意。

只是,有些突然。

“天生,我要回去了。”奚青青再次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天凰峰走去,脚下自有淡淡青光升起,脚踏虚空越走越远,走出约有百丈,又有一道清柔声音传来:“这里是灵树观,我借灵树之力,可以飞行;本来要在树下等你,只是有些等不及,又变了主意,去山道找你。能早一息见你,我心中便早一息欢喜。我猜,你也是如此。”

绝美少女步履轻快,慢慢消失于月光夜幕,隐没在对面天凰峰深处;背棺少年站在梧桐树下,脸上落满细碎月光,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半天才低低自语:“这该怎么办?”

无人应答。

罗天生仰头看看梧桐灵树,只见桐叶摇晃,并未受风停剑意影响,叶片表面脉络犹如火纹,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有些想不起来;再想奚青青今日一言一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取出欺风轻羽两剑。

一剑轻灵,一剑厚重。

“剑叔说过,有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不要想,练剑。”罗天生随手刺出一剑,心中暗道:“剑意就是心意,剑叔的话总是有道理。”

背棺少年连出三剑。

手中各握双剑,三剑便是六剑。

第一剑时,洞穿剑气凛厉无比,破空而啸,杀伐之意充斥胸臆,大有一往无前之势;风云剑诀剑起风停,停于身前三丈、九丈、二十七丈,被洞穿剑气刺的千疮百孔。

再出剑时,风云之力柔中带刚,洞穿剑气刚柔并济,两股剑意隐有融合之势。

最后一剑收住,欺风重剑轻如鸿毛,轻羽细剑重逾千斤,剑意不拘于形;犹如今日之事,已从背棺少年心头放下,随心而为,不拘于外物影响。

“该回去了。”罗天生收起两剑,转头再看梧桐灵树一眼,脚步再不停留,沿山道往山腰小院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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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树峰,距山顶三十三丈,梧桐别院。

三十三座别院空无一人,九道身影立于山道两侧;归海连京眼帘低垂,眼底隐有幽光,面色阴冷,沉声道:“他们独处已有三炷香,太久了。”

身后五尺,金无畏怀中抱剑,双眼微眯,低低道:“灵树观中,高人前辈不知凡几,奚仙子矜持高贵,罗天生纵然有心也无胆量,归海兄不必担忧。”

“他敢!”秦开峡双拳同时握紧,仰头观望山巅,眼中寒光四射:“不要让我看到他,否则……”

话音只说到这里,山顶梧桐灵树周围的斑驳光影里,一道背棺少年身影缓缓走出,沿着山道一路直行,步履不疾不缓,心情不轻不重,满脸洒脱自然,腰间葫芦摇摇晃晃,脖颈骨笛轻甩,胸腹铁链叮当脆响。

山道两旁,三道身影齐齐走出,拦在了背棺少年前方。

铁衫门秦开峡,大衍皇朝镇国大元帅公子纳兰昊隆,还有那位腰悬铁尺,手握青铜酒壶的皂袍青年!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挑战,揍我一顿出气?”罗天生再走三步,停在高处十丈,伸手指了指远处天凰峰,嘴角微微一翘:“因为奚青青?”

秦开峡双掌一震,气劲翻腾,掌劲蕴含金铁交鸣,体表泛起一层黝黑铁光,喝一声道:“罗天生,奚仙子的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今日这条山道,你上的容易,那是有奚仙子的面子,想下去,先问过我这双铁掌!”

罗天生微微摇头,又看向纳兰昊隆:“你呢?”

纳兰昊隆手掌一翻,取出一杆七尺长枪,枪尖和身上赤炎甲同时燃烧深红火焰,寒声道:“我大夏九皇子身份高贵,唯奚仙子可以相配,罗天生,胜不过我手中铁枪,自己离开灵树观,否则……”

罗天生不等他说完,转头再看铁尺青年:“你说。”

纳兰昊隆两道赤眉猛地一皱,而那位铁尺青年微微一笑,抬起青铜酒壶喝了一口,袍袖擦去嘴角酒渍,拱拱手道:“在下不才,名为‘秦双绝’,身为万象门当代搜罗使;我万象门不与任何宗门势力结怨,罗兄弟背后势力滔天,在下更不敢招惹,只是以私人身份向罗兄请教,回去好做个交代,记录罗兄的真正实力。”

“万象门我知道。”罗天生点点头,道:“搜罗天下奇闻异事,编辑各类典籍出售,我以前想换几本书看,只是运气不太好,没有碰上你们的人。”

秦双绝伸手,从储物口袋取出三本书籍,笑道:“只要罗兄战胜在下,这三本集册送给罗兄,绝不食言。”

罗天生往他手上看了一眼,月光映照封面,字字清晰,一本《北陆洲山河图》,一本《北陆洲神迹录》,一本《北陆洲妖魔杂修志异》。

“万象门共出六册,此三本并不畅销。”秦双绝再笑一声,如实说道:“还有《百年神兵榜》,北陆洲三大皇朝各成一卷;又有《北陆洲天才地宝卷》和《北陆洲奇人异事卷》。在下随身都有携带,可惜早已售光,还请罗兄见谅。”

罗天生跟随毒煞遍识天下草木,又随道煞认宝鉴宝,罗刹岭中异人更是不少,对天材地宝卷和奇人异士卷并不感兴趣。百年神兵榜虽然有些意思,但太岁六煞不缺宝物,不看也罢;偏偏对山河图,神迹录,妖魔杂修志异这三本书更有兴趣,并不觉得失望。

“你们说完了?”秦开峡双掌铁光闪烁,一身战意升腾,目光爆闪,喝道:“罗天生,你我同为五境,你有宝衣,我有铁衫,你有飞靴,我有铁履,比你不差分毫,今日一战最为公平。如果你输,终生不许再见奚仙子,敢不敢接?!”

罗天生收紧胸腹铁链,体内真气运行小周天,全身放松,摇头笑道:“如果她要找我,我一直避而不见,太过失礼,所以我不能答应。”

“你……”秦开峡脸色一怒,又要开口。

罗天生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平静,仿佛诉说一件天下尽人皆知的寻常事情,淡淡道:“其实,我刚才就算答应也无妨,因为我不会输,而你,不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