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史皇帝把玩手中的宝剑,剑柄华丽,有繁杂好看的雕花,中间是一枚珍品宝玉,碧体宝光,华美绰约。

他曾想将上方宝玉扣下来送给小黄花,那与她相配,不过被朝臣诸将劝止,众人以为这是天子配剑该有的样子,史皇帝以为纯属胡话连遍,他可是马上天子,勇冠三军,若非身份不许,他恨不能给自已封个冠军候。

古今贤能达者众,不过若说勇武,大概只有霍去病能与他比肩了。

他这样的人物应配饮血长刀,哪能用轻飘飘的秀气宝剑?

不过礼部和政事堂的官员都觉得还是华而不实的剑好,史皇帝无奈之下只能勉从庭议,就改配剑了,相较之下确实舒服不少,毕竟这可比上阵杀敌的横刀轻多了。

前方的炮声已响半日,各类战报络绎不绝直达天听,不说随驾文武,就是营门卫兵,拿根长矛站岗的将士也神色凝重,时时向北面大道张望,急切想知道战况。

而天子本人却端坐鸾纛之下波澜不惊镇定如山。

无论文武官员还是四周将士见之心安,都觉得天子虚怀若谷心有成竹,必是料敌于先胜券在握,大多都越发镇定信心满满。何况二十年来金弋铁马驰骋四方,豪气干云剑冲斗牛,官家何时有过败绩?

便越想越是心安。

其实史皇帝小腿肚子上的肌肉一直在抖.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不过抖归抖,厚重甲裙遮掩别人也看不见啊!他只用作好表面功夫。

事关国家大计,未来数百年间历史走向,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他已经是皇帝了,屁股坐在那就必须有天下之主的样孑。

“官家,辽军已经来了,前锋炮台打了三颗信号弹,说他们伤亡很大。”

“官家,已经引诱辽军南下,与李将军主力交战.”

“孟将军部已出兵”

“.”

一条条战报快速到达中军行宫,此地距离最近的前线只有十里不到,史皇帝都能清晰听到那边的炮火声不绝于耳,如今的秦军,炮火激烈程度完全可以判断战斗激烈程度。

下午的时候,北面炮声此起彼伏,战斗显然到最白热化的时候。

虽然目不能及,可大概也能想到那里的情形和战况,让他忍不住想起一首英国诗歌《轻骑兵的冲锋》。

讲述的是一队英军轻骑兵在错误的命令下向着俄国的炮火发起进攻,他们明知是命令错误,依旧向着炮火冲锋,十分英勇!

但,伤亡惨重

半里格,半里格,

往前冲杀半里格,

“向前冲,轻骑兵!”

他说,“向炮冲击!”

骑兵六百名

冲进死亡的谷地。

“向前冲,轻骑兵!”

可有人丧气?没有。

尽管士兵们知道

是错误命令。

他们可不能抗命,

他们可无法弄清,

只能奉命去牺牲。

对于战争而言,敢于面对死亡的危险,就是非常厉害的军队,就这点而言,敢于突破炮火也要南下的辽军是十分英勇的。

陪同在一边领禁卫军将领王审琦也感慨:“以前他们说辽军耐苦耐寒,所以善战,之前两次大战还不觉得,如今算是见识了。

没想到他们这么刚烈,作战决心之大出乎意料。

北面回报说辽军攻城近月,伤亡很重,少说近万,多说可能有一万五千左右,即便如此他们还能发起进攻,这百年来辽国能够开疆拓土,雄踞北方,看来确有其道理。”

史皇帝点头,王审琦说的部分观点他是认同的。

比如宋朝人也说辽军耐苦寒所以善战。

战争,特别是当下战争和后世很多人想的不太一样,虽然训练,装备能够左右胜负,但最重要的还是士兵能不能吃苦,怕不怕死。

大概就像以前那些正经武行说的一胆二力三功夫,打架一靠胆,二靠力气,最后才看功夫。

而冷兵器的战场上更是如此,其实很多政权条件艰苦的发展期,都是胆子大,敢拼命的,而随着时间发展,和平的日子过多了,士兵也越来越富有,有家有室有牵挂之后,战斗力就会逐渐下降,因为有牵挂,胆气就被消减,有财富就不能像光脚的时候那样豁得出去了。

这是冷兵器时代普遍规律,远的不说,就说宋金辽蒙古之间就是很好的例子。

宋军前身后周军一开始也是十分勇猛的,在赵匡胤率领下曾几千人就冲垮了南唐十万大军的阵线,支取主帅导致唐军乱成一团,不战自溃;灭蜀的时候几万宋军打得十多万蜀军丢盔弃甲,**。

辽军起家时也是南征北讨,四方征讨才从唐朝一个小小羁縻州统一北方,疆域数千里。

后来的女真人起家时也留下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蒙古人起兵主要为反抗金朝惨绝人寰的压迫,战斗力也强横无比,东至日北海,西至维也纳,都被蒙军铁蹄纳入蒙古治下,版图之大,旷古烁今。

可他们崩溃的时候却都非常的拉胯,好日子过了二百年年的宋军不堪一击,甚至有些部队面对外敌还不发赏钱士兵就不放箭。

辽、金十分相似,当初起家有多强,灭亡时就有多拉胯。

而蒙古人则弱在自己的文化传承薄弱,开始融入各地只有立即被反向同化,信基督的,信伊斯兰的,信佛的,尊儒的,很快就被当地人同化,然后四分五裂,然后就开始处处都打破蒙古人不可战胜的神话了。

所以对辽军的善战能吃苦,敢拼命史皇帝是有预料的,辽国建国没多久,许多位高权重的人,乃至普通士兵都是艰苦奋斗过来的一代,他们知道什么是苦难,也不会无病呻吟,敢于拼搏。

这是辽军战斗力所在,要是没有胆气和决心的部队,伤亡这么大早就崩溃了。

不过

“你说的对,辽军确实善战耐苦寒,不过他们这么拼命进攻并非作战的决心大,相反很可能是坚持不住,准备撤军,不与我们争燕地了。”史皇帝判断道。

“官家,这是什么道理?”王审琦一脸不解。

史皇帝志得意满一笑,他又能小装一下了,王审琦虽是老将,可他的思维还是停留在武将的位置上,与自己毕竟不同,屁股坐着龙椅,他是看得更高更远的。

“如果他们想要争夺燕山以南,收复失地,那必须拿下北口隘口,把后方要道掌握在手中方能发起往南的进攻。这就是他们之前一个月苦苦攻北口堡垒的原因所在。

稳住后方隘口,才能让大军放心南下,收复失地。

如今全力以赴,越过北口河谷,不管我们的堡垒,看起来是激进,其实他们的高层已心生退意了。”史皇帝认真的判断道。

“为何?”身边文武都看过来,脸上全是好奇与不解。

“他们领兵决策的是个能人,知道不能直接退兵,如果他们直接退兵,数万大军打不下个北口,还损失重大,朕必乘胜追击,率军北上,直驱上京。

他可能想拼一把,打一场胜仗再与我们议和,本质上已经放弃收回燕山以南的土地了。”

众人听完十分错愕,思考一会儿又都觉得十分在理,看向天子的目光中更多崇敬了。

史皇帝也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不过自傲之余,他又想到辽军的主将也是个人物,确实这就是阳谋,如果辽军能突袭得胜,他也不敢轻易北上。

大概率就是收回巩固燕山以南的土地,可如果辽军不能取胜而是他们胜了

这正是史皇帝紧张原因所在,此战关乎国运,关乎辽国未来,也关乎秦国未来。

正在这时,有传令兵急匆匆冲进来高声汇报:“官家!前线辽军已被合围了,河谷大道里和山头上都是人马,不知道被围了多少!”

史皇帝一下子站起来,立即意识到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候到了,“王将军,你领宿卫禁军去支援,这里留一营人马即可。”

众人一听,纷纷惊诧惶恐。

王审琦连拱手道:“官家万乘之躯不能轻慢,怎么能只留一营人马!”

事到紧急,史皇帝也来不及摆谱,决不能因自己影响了这次决战,他立即叫人拉过来马,然后指着自己的宝马对王审琦说:“你放心,朕没那么娇贵,用不了多少护卫!

事情不对自己会骑马走,来不及啰嗦了,伱把所有人都带到前线支援李处耘,辽军能吃下多少算多少,越多越好!”

天子话都说到这份上,王审琦也不耽搁,立即去集结军队,一刻钟左右就将天子的东西班宿卫禁军,内殿直,控鹤精锐一军和两个炮兵营,共同计七千人左右带着火速奔赴前线。

如今前线炮声停了一些,喊杀声却如排山倒海的浪潮般从北面涌来,说明他们与辽军已经短兵相接,怕误伤所以炮火少了许多。

有些没见识过的如此大规模战争的随行文官有些慌。

史皇帝按住剑柄,高声安慰道:“别怕,这喊杀都是汉话!”

众人见天子巍然不动,古井无波,都才镇定下来,史皇帝也摸着他的爱马,心想要是情况不对,立即上马溜之大吉。

两刻钟后北面的喊杀声越来越烈,大概是王审琦的援军也开始加入战场,作为生力军了。

焦急的等待一直持续到天快黑的时候,一匹快马驮着传令兵从北面大道上疾驰而来,老远就听他狂喜高呼:“官家大捷!大捷,辽国人降了!”

那一刹那,营地里诸文武一下爆发出一阵高呼,很多人激动得手舞足蹈,无论文官还是大老粗军汉都激动抱在一起,很快随着欢呼蔓延,又有人高呼起万岁,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应和,很快整个大营中都是响彻四野的“万岁”声。

史皇帝按剑接受了众人的欢呼,终于他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了

他已经想到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