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晚风南渡,天清云淡,暖阳如水。
周宪温柔的拉着自己女儿胖乎乎的嫩白小手,那边奶娘正在喂奶,小家伙很乖巧,没她哥哥史进那么闹腾。
只是时不时把胖乎乎的小手往她这边伸过来,奋力的想要找妈妈。
看着可爱的女儿,她不由得笑起来,随后伸手把小家伙接过来,小家伙一过来,粉嫩的小脸蛋往她怀里蹭。
“小家伙,你爹可嫌弃你呢!”周宪笑着捏了捏可爱的脸蛋。
官家刚刚才走没多久,不过想起来她就撇嘴,脸色微红,官家可没心思没在孩子身上,老不正经跟女儿抢吃的......
北方的胜仗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她的心思多不在那些上,她更喜欢乐曲,诗词歌赋,她心里想的是如何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官家。
官家有次对她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意乱情迷中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至今没有忘过。
从那时起她觉得自己要时时刻刻漂亮,比谁都漂亮。
这几年来, 她能明确感受到, 不少人都在她身后追捧,且不说朝中,江南的官员也有不少,江南来的书信越来越多, 其中有不少是江南名门望族, 达官显贵,乃至代表江南朝廷的名义。
其中不少摇尾祈伶之词, 无非请她看在江南同族血脉的面份上, 在官家面前美言,不要派大兵越过长江, 以求得江南苟安。
或是盼着大军南渡之日, 靠着她的庇护,家族得以获全。
想起她当初是为何来的秦国,周宪便越想越气恼,对江南的举措不齿, 可站在血脉亲情, 故土难辞的角度去想, 她又难以拒绝那些懦弱之请。
在那之后, 她心里有另一番微妙情绪。
心想或许不该帮他们, 官家能过江更好, 江南如果有官家那样的君主领导, 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偏安一隅, 软弱可欺, 仰人鼻息......
可又想起自己当初委身官家的原因,有些犹豫了, 那自己牺牲,自己的努力, 意义何在呢?
没人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陷入这样的矛盾之中, 最后她也难以开解,想不到什么必然的理由说法, 只能不去想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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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些事确实是本能的, 她会时不时将南唐那边的朝中动态,无论是家书中说的,还是各种讨好书信,或是亲戚朋友的来信中的琐碎消息都如实告诉官家, 她想那样或许对官家有帮助。
虽然她依旧纠结,其实已经本能的做出了选择, 只是有些选择是下意识的, 被埋藏心底的潜意识支配,待到回神已水到渠成。
这样她亦能安慰自己,不算背叛故土,不断背叛亲朋好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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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远在异乡,她心里其实也有危机感,身为女人,特别是后宫的女人, 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心思。
虽然皇后符氏性格好, 赵侍剑是直话直说的人,大家一起打牌, 一起玩闹的时候也十分开心,可一旦分开,回到自己的宫中, 一个人独处时,她也时常会胡思乱想,害怕孤立无援的境地。
所以很多时候,她也想把江南的消息告诉官家,以此获得更多的宠爱,提高自己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因此她并没有拒绝江南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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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清风拂柳,晚风习习,最贴心的宫女又给她送来南唐使臣冯延鲁的书信。
宫女叫了一声,周宪专心致志没应答,宫女便站在几步外等候。
她正在研究补全唐朝时的《霓裳羽衣曲》, 历经唐末战乱,曲谱不少都遗失了, 不过她在乐曲音律上十分有天分, 想以此给官家一个惊喜。
仔细咀嚼韵律, 寻找其中规律, 慢慢去补全,不由得轻轻歌唱起来。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一曲唱过,余音绕梁,那边煮茶扫地的宫女缓缓才回神。
“是什么事?”周宪问。
宫女回神,递上手中书信。
周宪一看是冯延鲁写来的,大体就明白了。
打开一看,前面写了一些问候的客气话,态度十分恭敬。
后面则说了这次她们周家那边也有亲戚到了京城,就住在鸿胪寺驿馆那边,问她有没有时间出去看看。
周宪心里十分高兴,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娘家那边的人,当初官家也说过,若她在大梁苦闷,可以让娘家那边的人过来陪她,只是当时官家在外打仗,她牵肠挂肚,茶饭不香,也没想起来这些事。
现在官家回来了,心落回来,才想起那些事情来。
信中说有她的至亲来了,周宪想了一下,家中至亲母亲和父亲都已故去,几个哥哥还在,但不太可能过来,过来的只有可能是表亲或堂亲那边来人吧,她心里想。
这么想着又有些失落,随即道:“给我准备纸笔。”
宫女们很快照办,淑妃向来喜欢文墨,宫里时常备着,所以准备也很迅速。
她提笔写了几句慰问风尘的话,随后想了想,提笔嘱咐,如果有时间她会出宫去探望,又从自己的府库中那出一些钱财去让送出去赠送给亲属,怕他们在大梁生活不容易。
她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无论怎么说能见到家乡的人,是一种莫大安慰,她想了想,“下午我去告诉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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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雁南归,长风万里,北风横绝,大梁角楼城头充斥苍凉,而史从云的目光却不在北方。
从这皇城四角的角楼登高远望,远处屋舍鳞次栉比,红墙黑瓦,一片片如漆黑的庞然巨兽身背的坚密鳞甲,浑然一体。
从这个角度看起,整个大梁,整个秦国就像一头森严雄伟,遍布坚固鳞甲的凶悍猛兽。
城头青石砖路平坦,他一面缓缓踱步,手里一面拿着的是潘美从潭州(长沙)送来的奏疏查看,奏疏中全是说与潭州毗邻的南汉情况。
潭州便是后世长沙的位置,往南还有衡州,随即便是与南汉的交界之地。
潘美镇守潭州,除了训练潇湘军之后,也常派间谍进入南面南汉地界刺探情报,为下一步军事进攻做准备。
一方面,当今圣主,说的也就是他,英明神武、睿智明略的史皇帝气吞天下之势已经显现,即便他不说,谁都明白大概率有往南吞并江南,南汉的志向。
另一方面连年来秦军征伐不断,其国主史从云行伍出身,几乎马不停蹄,一路打仗,天下人都觉得他还会打下去,不会像当初后唐庄宗那样半途而废。
最后自然是潘美的私心,继续打下去,他们潇湘军最熟悉当地情况,最靠近南汉国,必为前驱,建功立业的机会随之而来。
各种心思史从云都可以理解,他确实也有南征之意,也绝不会留江南、南汉在那裂土称王,割据一方。
只是看过潘美的上疏之后他也确实大开眼界,觉得这南汉国的事着实精彩,比很多作者写的都要好看多了,当得起“离谱”二字。
五年前南汉国主刘晟离世,终年不过三十九岁,谥号文武光圣明孝皇帝,庙号中宗,陵号昭陵,长子卫王刘继兴继位,改名刘鋹,改元大宝。
如今南汉国的皇帝就是这二十出头的刘鋹。
但在奏疏之中,潘美对在他南面盘踞两广和越南部分的南汉国十分不屑,言辞之中颇有轻蔑,说南汉国中上下昏聩,兵弱民贫,可以轻取。
还详细说了一些南汉国中的风土人情,具体情况。
潘美的奏疏中说南汉国及其迷信鬼神,上到国君,下到黎庶平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占卜、祭祀、祈求鬼神,烧香拜佛。
国中佛寺道观遍布,有些地方即便百姓吃不上饭,还在大举劳民伤财为和尚道士修建庙宇宿观。
而且南汉几代国君都认为群臣文武靠不住,因为他们有家室。
有家室就会有私心,有私心便会为了顾及子孙而徇私,不能对国主忠心耿耿,大公无私,因此只信任没法生育的宦官。
于是历经刘氏皇族几代人几十年的折腾,如今在南汉国,臣属不理事,主持政事的都是不男不女的宦官和宫中的宫女女官。
普通人如想得重用,必须自宫才会被提拔进选,得入中枢。
以至南汉一国,主体无非两广之地,人口没有多少,宦官多达万余人,想这个秦朝,地广人多,宫中宦官不过百余人,盛唐时地挎万里,宦官也远没有南汉那么多。
特别是到刘鋹这一朝,这样的风气跟加严重。
国中朝政已经完全被宦官和宫女把持,国主不问政事,如果想要得到重用,想作官,无论文武首先就必须狠下心给自己一刀。
以至如今在南汉国中负责帮人阉割的工人也抢手,就业前景十分看好,就业毫无压力。
史从云看着这些奏报顿时大义凛然,觉得南汉人民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自己的正义之师,必须沿湘江南下,去帮助他们啊!
在奏疏中,关于南汉的另一个特点描述就是国主迷信鬼神,不理政事,整天游手好闲。
国家朝政被叫龚澄枢、陈延寿的几个宦官,以及女侍中卢琼仙把持。
史从云初看时候都差点惊呆了,侍中是正三品的宰相啊,也可以给宫女当的吗?都不知道说他会玩还是说他傻了好。
而最离谱的还在后面。
在南汉国天子之外权势最大的居然不是宰相,也不是枢密使,而是一个叫“樊胡子”的女巫。
听说她在国中做法,又唱又跳之后自称玉皇大帝降身,随后说国主刘鋹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受皇天上帝保佑,而宫女太监都是玉皇大帝派来下界辅佐他的,不得随意杀害。
刘鋹听后非常高兴,居然信了,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玉皇大帝的儿子,天下无敌,上天护佑,所以更加自大而骄奢**逸,一方面又越发放纵宫中的宦官和宫女,对女巫樊胡子奉若上宾,甚至让她执掌大权。
看到这的时候,史从云都怀疑刘鋹是不是有智力问题?
而在这样的朝廷下,普通百姓自然百姓苦不堪言。
潘美还讲了几件他派出的间谍在南汉国民间刺探到的具体事情。
其一是南汉地方军队欠饷十分严重,因为国主瞒着拜神享乐,根本不注重军队粮饷,而中原混战不休,让南汉在南方趁乱得以立国五十年,基本就没时间理会他们,造成国主和不少大臣的狂妄自大,觉得天下无敌,不需担心北面,更加不在乎军队建设。
史从云看得直摇头,你哪怕闭塞也不能闭塞成这样,心里一点B数都没吗?南汉得以立国那是因为他们厉害吗?肯定不是,而是北面在混战,没人理会。
哪怕偏远一些的蜀国也隔个十几年就有北面大军打进去,南汉则是完全没人管的状态。
其二,南汉大规模的修建寺庙和道观依旧盛行,光是贺州间谍在临贺、桂岭、冯乘、封阳、富川、**山等县就发现当地官员大举修建寺庙的情况。
其实佛寺道观泛滥中原也经历过,不过被先帝郭荣以铁血手段整治过,两者的差距也就十分明显了,郭荣和他史从云这样的皇帝是不可能向宗教妥协的,而刘鋹不一样,他不是妥协,而是直接被人家忽悠得团团转。
其三,则是在南汉贺州以南地界,为了盘剥百姓,在当地居然有两种斗,官府用于收税的斗更大,一斗实际大致相当于民间一斗八!也就是说百姓交税几乎要翻倍。否则国主没钱奢侈享乐,游山玩水,也没钱建造那么多寺庙道观。
其四,南汉不少领兵将领都是阉割过的宦官,潘美十分鄙视。
这些情报综合之后,驻守潭州的潘美在奏疏末尾做出自己的判断,他觉得南汉国真打起来还远不如蜀国,蜀国虽然“十四万人齐解甲”,但战争一开始多少还能组织一些有成效的抵抗,减缓进军速度。
可南汉如果朝廷出兵,九成百姓不会为国主而战,能轻易攻取,所以他讲述利害,和向天子陈述南汉可取的道理。
史从云看完也嘘唏不已,如果潘美所言非虚,那这南汉国可真是.......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魔幻现实主义国家了?
想想还觉得蛋疼,还好他当初穿越到了后周,要是去了南汉,前途和蛋蛋只能二选一可如何是好,他又不会葵花宝典,做不了东方不败。
他把奏疏递给身后的闾丘仲卿和范质看,然后问,“看完了告诉朕,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