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黄雀在后(一)

杨颉打开地图,发现老爷山竟然在北平的房山、门头沟一带,“南为仁现在有多少人?怎麽跑到那里去了?”

李影笑道:“这三个家伙可以说如鱼得水,南为仁的人数最少,有五百八十三个;高峻平已发展到涿鹿、怀来、阳泉一带,整个桑干河以南他是横着走,人数有八百九十四个;李保国的实力最大,下辖两个团两千五百二十六人,西到大同,南到涞源县城,基本都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

杨颉大吃一惊,连一旁正忙着安排队伍接运物资的陈志浩也一愣。

“他哪招得这麽多人?人员组成情况怎样?”杨颉不放心地问。

“这还不是你的功劳?!人员构成很复杂,这些人都有些底子,对李保国有个人崇拜的居多。”李影说。

“这件事一了,马上让一支队接管李保国防区,必须对他收拢的这些人进行政治教育和政治审查!”杨颉有些沉不住气,对陈志浩说,“老陈大哥,我去一趟老爷山,这里就交给你了,一支队我带走,就当是军事实战演练吧。”

陈志浩知道杨颉不放心南为仁这些弟兄,点点头:“行,要注意我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尽量和平解决。”

李影一听,马上凑过来:“我也去!”

陈志浩虽不知两人到底是什麽关系,但李影对杨颉的感情还是一眼就明白的,笑了笑:“我没意见。”

杨颉出乎意料的说:“很好。你马上通知部队,十分钟后出发。”

南为仁当看到杨颉亲自带人赶来时,心里很是激动,很远就跑上来:“队长,你怎麽来了?!李影姐!老周?贾同志。”看着杨颉激动地像个孩子。他身后的特战队员们从没见过一向沉稳机敏的队长这麽失态,不由得对杨颉心生敬畏。

“队长,这是一连长郑军国,二连长王贵喜,三连李华太。”南为仁笑着将身后的几名军人介绍给杨颉,“这就是我们的队长。”

三人忙上前行礼,大声说:“队长好。”

杨颉笑道:“同志们好。早就听说你们的大名了,今天才见面,总算把人和名对起来了,以后南为仁特战小队就靠你们来发展壮大,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我看你们本就是三个好汉,要把队伍带好,带大,任重道远,有没有信心?”

“有!”三个人大声的回答。

接着杨颉又向其他人做了介绍。南为仁向杨颉李影详细的汇报了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南为仁的队伍一直活动在蔚县以东,山高林密,是著名的小五台风景区,那时山荒人少,兵荒马乱土匪众多。南为仁凭着高超的枪法和机敏的特战身手,从小到大,将土匪们收编训练,然后又带着这些人打鬼子,杀恶霸、锄汉奸,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从前土匪们不敢干的、不能干、认为不可能成功的,自从跟了南为仁,简直所向无敌,装备也鸟枪换炮,清一色的日军三八大盖加二十响匣子枪,还装备了机枪,小钢炮也有四门。

以前遇到一小队鬼子,土匪们只知道打埋伏,开枪打炮。结果引来更多的鬼子报复,以至于遇见鬼子不敢打,现在南为仁指导着将人员分成几组,有引鬼子的,有杀鬼子的;杀法也不拘于开枪,什麽弩箭、射绳、陷坑、套索、闷棍、石头等等不一而足。用南为仁的话说:“就是杀一个中队鬼子,也不用开枪。这山林,就是最好的武器。”

在镇压武装地主的过程中,原来在土匪们眼里固若金汤的地主城防在南为仁的指挥下形同虚设,还是原来的几个人,经南为仁一指点搭配,战斗力呈几何倍数上升。特战队不仅打出了威名,还打出了自己队伍的团结、经验,队伍经费有了可靠的保障。

这些土匪们从心里往外佩服南为仁,本事大,胆子也大,细心,对战士、老百姓和蔼可亲,战斗讲民主,从不武断。

他们很多本就在军队里呆过的,知道这样的长官很少,对南为仁这样的队长是铁了心的跟从。

南为仁带领着越来越多的队伍,活跃在小五台到京西之间。日军对小五台的文化侵略随同战事一同展开,常有在小队鬼子的保护下,以考察为名行抢劫之实的日本军官或文物爱好者对小五台的古代宝物垂涎三尺。南为仁则对这些考察小组的枪很感兴趣,不断地带人袭击这些互不相通的小队。南为仁的战区也由蔚县扩展到京西一带,并扶持起大批的当地游击队,使蔚县到京西一线的抗日局势大为好转,鬼子和特务人数少于百人是不敢进到小五台的。这次曹家坡的游击队派人送信,说小朱沟火车站的内线送来消息,有两节车厢的军火靠挂在客车后要运往开封前线,问南为仁的意见。南为仁当即决定,搞掉这两节车皮。

各游击队快速集结,动员来的百姓也随队隐蔽至窦家店到涿州之间的台柳村,这是南为仁选定的伏击地点,台柳村位于北拒马河和平汉铁路交界处,原来就只有不到五十户人家,被鬼子屠杀驱赶地剩下十几户。南为仁的特战小队沿拒马河向涿州一带警戒,准备阻击涿州的出来的鬼子。

游击队的同志负责将火车摘掉挂钩,消灭可能有的压车鬼子。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战利品迅速地沿拒马河西上,到达游击区的中心地谢家堡,涿州的鬼子赶到时只踩响了南为仁小队留下的特殊礼物---集束地雷,留下三十多个鬼子尸体,连南为仁他们的人影也没看到,灰溜溜地退回涿州。台柳村的村民一律迁徙到游击区安置。

在游击队的同志请南为仁分配战利品时,南为仁在截获的军火中发现了大量的匣子枪,毫不客气地留下了所有的匣子枪,将剩下的包括几门小钢炮在内的军火均分给各个游击队,几乎每个游击队都能拥有一挺机枪。不过游击队的同志还是把小钢炮还给了南为仁小队,因为没有人会用。

就在这个时候,曹家坡传来消息,说有一股土匪袭击了村子,抢去大量的牛羊粮食,还掠走了几十口子村民。

曹家坡的游击队炸了窝,马上拿着刚缴获的武器叫嚷着追了下去,结果对方火力很猛,伤了几名队员,势气一下子落到极点。

各游击队还没散去,都要求跟南为仁打掉这一股子土匪。南为仁知道,这种气不能散,命令特战队一连跟踪敌人,查明敌人老穴。自己则带着游击队和二连、三连随后跟进。

就这样在老爷山围住了这伙土匪,并查明这些人本是国民党正规军残部,隶属长城抗战中徐廷瑶的中央第十七军,长城抗战失败后,第十七军撤退,一部分重要辎重后勤单位,来不及随军后撤,就近进入京西山区隐遁,留有一个营的兵力守护。在后来,不断有人逃跑,连营长等人都丢下部队逃走,现在只剩下一个加强连还在坚守,但因失去后勤补给,只能做些土匪勾当艰难度日。

杨颉听说这些情况,马上想到徐廷瑶的中央军第十七军装备的轻重武器是比较齐全的,决心接受这股国军。看了看周围几人,说:“我们先明确几个问题:第一,这股国军已经变质为土匪,因为他们经常骚扰百姓,我们的战斗已经变性为清剿土匪,维护地方安定。第二,这些人物资极度匮乏,而他们手里又握有大量的战略物资,如果被日本人知道,极有可能会变成资敌物资,所以我们必须在事情发生前,采取措施,以确保这批东西用于抗战。第三,我们的群众已经被他们扣为人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家同意这几点看法吗?”

众人心知肚明,就是要消灭或收编这些国军,但又不能违反抗日统一战线的原则,杨颉的解说,使得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迎刃而解。

贾铮昊心想,这才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能说。但对杨颉的辩解还是支持的。

实际上,杨颉也只是对着贾铮昊说的,因为在场的人,除了他,其他人根本都不会想杨颉的命令是否正确,就会马上彻底的执行。他们才不会在乎什麽统一战线政策呢。

杨颉见众人都同意,马上下达作战命令:“南为仁,你将布控点防区交给周世才的一支队,每连挑选五十人,随我和李队突袭敌人指挥部;周世才、贾铮昊,你们两个带领一支队一定要在今夜十二点以前拿下这三个山头上的火力点,然后布置人警戒,向指挥部展开搜索清剿并接应人质出山。我们将在凌晨三点对指挥部发动袭击。”杨颉环顾了一下众人,“这是我们蔚县游击队组建后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这一仗,打出我们的气势,打出我们的威望。你们还有什麽补充的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重重地点点头,齐声道:“明白。”

已是深夜了,山里的月亮刚刚费力地爬上东边的山坡,朦胧的月光在山间飘渺的雾气中越发朦胧了。虽然已经进了阴历六月,但山上的夜里仍有些凉意。杨颉率领着一支小队,正穿插在山冈乱石之间,这一段路本不能算是路,乱石犬牙纵横,草木更是怪模怪样地伸长脖子瞪起眼,突兀地横在路上,和地上朦胧的影子一块恐怖地无声地笑着。李影紧跟在杨颉的身后,轻快地挑拨着各种伸头探脑的树枝,仿佛又回到了非洲的岁月。

突然,前边的杨颉一拉李影的手,两人迅速地掩在石后,李影向后打了一个手势,跟在后面十几米远的南为仁随即命令隐蔽待命,自己带着郑军国、王贵喜、李华太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李影从石后向下面的山路上望去,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这时,杨颉趴在她耳边轻声说:“前边的人还很远,你脚下有人!”近距离的说话吹得李影的耳朵一阵软痒,亲昵的动作使得李影心中无由地引起一阵涟漪。

对刚才的声音,杨颉绝对是出于直觉,那是一种刻意压制时不小心发出的极为琐细的声响,如果不是杨颉,如果不是杨颉正处于极度的警备状态,是很容易将之混同于周围的种种风吹草动的。但杨颉,这个特种兵训练标准的制定者,对这种刻意而为之下发出的这种声音是有着极为敏感的洞察力的,这种刻意隐忍而发出的声音比从山下传过来的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中所隐含的危险更令杨颉心生警惕。因为在当代特种兵战例中,这种微乎其微的失误而铸成大错的不乏其陈。

李影因为认定底下有人,仔细观察之下,果然发现在草丛之中,埋伏着十几个草人,如果不是知道有人埋伏,即使走到对方的眼下,也很难发现。李影知道碰上高手了,因为在那个时代能懂得利用周围环境给人造成视觉错误的少之又少。

南为仁等人悄悄地上来,见李影向自己做禁声的动作,又指了指下面,知道敌人就隐在自己的脚下,向郑军国等悄悄地转示了李影的意思。

杨颉悄悄地伏在李影耳边:“是忍者之术。”杨颉眼里所见却是二十多个人,因为有几个李影是“看”不到的。

显然山下传来的脚步声也吸引了在杨颉等人脚下埋伏的人的注意,就见有几丛草无声地移动了几下,伏在山路的两边易于攻击的地方。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出现了两个纤弱的身影,看上去像一男一女,正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向山上走来。朦胧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拖拉扭曲地投射在山石上,像变换的魔影时长时短,时粗时细。女人一口柔软的苏州话,正对着男子说着。李影听不太懂,却见杨颉正一脸亲切的听着。

“阿同,为什麽一定要这麽急着走?我的腿走不动了,快累死了。”女人一边说,一边坐在石阶上。

阿同也挨着女人坐下来,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北平语:“翠花,再坚持一会儿,过了这道山梁,就有人家了,我们就可以雇人走。只要12点之前走出这个山,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怎麽?李学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会追杀我们?”翠花轻声地问,声音里并没有害怕。

“李学容?!他?!哼!”阿同冷笑一声,“他能活过今晚就算他命大!即使有命活过今晚,他也不过是只掉了牙的病猫,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怎麽?!今晚有人要杀他?谁?!他不是你们的连长吗?”翠花问道。

“谁?石丰天,不,不是他,是他引来的日本人。”阿同阴冷着脸继续说,“石丰天这次回来,可没安好心,他要把这些东西送给日本人领赏。他背着李学容对着几个排长连副封官许愿,已经把几个人拉过去了。几天前他们撺掇着李学容到曹家坡抢劫,本就是借刀杀人,谁不知道曹家坡是南八爷的地盘?”

“南八爷是谁?”翠花问道。

“是个姓南的八路,带着一些人收编了这一带的土匪,听说打仗可厉害呢,小鬼子都不敢惹,大家背后都这麽叫,连一些特务鬼子都知道这个名字。”

“李学容怎麽就不知道呢?”

“李学容整天想着蒋委员长的委任状,他知道个屁。”阿同愤愤地说,“那个贺京湘是什麽东西?整个拿支鸡毛当令箭,只有李学容这傻瓜才会听他的,我看他还不如石丰天来的实惠,至少人家日本人就在北平,在咱眼皮子底下,蒋委员长呢?他老人家可远了去了。”

“阿同,话不是这麽说,蒋委员长再远,也是中国的委员长,日本人再近,也是外来的,是侵略我们的,是来杀我们的,抢我们的国家的。我的爷娘就是在上海给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我所以嫁给李学容就是看他能带兵打鬼子,要不是你说带我去找打鬼子的队伍,我才不会容你沾便宜哩。”

“打日本鬼子?!说说容易,真打,除了有八爷的本事,谁敢?李学容这麽多年杀了几个鬼子?行了,我们先走出去再说!到了外面,你要是非得杀鬼子咱就找八路去,不知道人家收不收我们呢!”

“只要我们真心杀鬼子,没个不收。你说李学容活不过今晚是怎麽回事?”

“哎,这也就是我命好,要不然非得和他一样给人宰了,你呀,还不定被谁抢去怎麽样了呢。我一个老乡,跟我过命的交情,知道了石丰天的计划,今夜的庆功宴就是他李学容的鸿门宴,听说日本人要在今晚动手,如果李学容不答应,那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什麽?!日本人要杀他?!”翠花一惊,大声地说。阿同赶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向山下看了看,“干吗这麽大声,要死人的!”

翠花低声地说:“我们是不是给他透个信再走?好歹他也有抗日的心,莫真的让日本人给杀了。”

“你怎麽说?”阿同狠狠地阴笑着,“就说我要背叛你了,心里过意不去,特来告诉你日本人要杀你。”话语中充满酸酸的味道。

“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已经到了这地步,我又能怎麽样呢!唉!但愿你能真心地帮我杀鬼子,我死了也心甘了。”翠花悠悠地说。

“明月高山为证,我阿同发誓,今生今世一定会对苏翠花真心相好,帮她完成心愿,如有半点食言,让我命死当场。”阿同一边站起来一边把手举在胸口说。

李影听着阿同的誓言,心里暗骂这个阿同狡猾,翠花要他杀鬼子以报家仇,他却变成了对翠花真心相好,完成翠花的心愿这麽笼统的说法,食言却要命死当场,这会估计不会马上打雷劈死他,过了今夜,这个誓言也就没意义了。

翠花用手挡住阿同的嘴,轻声说:“只要你是真心的,不用发这毒誓嘛。我们走吧!”

阿同一手搀着翠花,一手拎着一个花布小包,正要抬腿上台阶,就见旁边草丛中一动,一道闪电夹着一道凉风在眼前一晃,感觉脖子上一冷,一下栽倒,身子沿着山路滚了下去。翠花也同时被人连肩带背砍成两半,鲜血迸撒一地。两个草人在倏忽之间,又隐入草中,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什麽,整个时间不过几秒种。

李影真切地看到对手杀人的过程,那刀,在月光下阴冷的一闪;那人,在草丛间恍惚一动;那手法,在空气中好象游鱼逐食一样快捷准确。

南为仁几人也看到了对方的身手,心中暗暗吃惊,这绝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敌人,身法手法心志,三者配合之妙,几近自然天成。南为仁估计,恐怕李保国也不是人家的一合之敌。

在杨颉眼里,这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可圈可点,但是却失之急躁歹毒,不由得心生杀意。

这时底下的草丛中突然传出一声“咿?”,紧接着从草间站起一人,对着山上杨颉的方向望来。杨颉猛然醒悟,自己的杀意惊动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