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卿坐在宽大的皮椅里, 日记本放在膝头，一只手翻着日记本，另一只关节分明的手放在毛茸茸的头顶。
陆夺麟的下巴抵在他大腿上, 念出上面的字：“杀了陆夺麟。”
“老院长写日记的时候是2046年, 末世前三年, 那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人类不知道异波, 不知道恶种，甚至在中央研究院的掩盖下不知道有一群正在变异的疯子。”
那个时候，陆夺麟还不是恶种。
陆夺麟自己也皱起眉头：“老院长预测到一旦末世降临, 我一定会成为恶种之王？所以他想让你提前杀了我？”
两人对视, 眼中的吃惊诧异映照在对方的眼眸中。
老院长不止预料到末世的降临, 也预料到陆夺麟会疯堕成王。
“他可能预料到自己要出事了, 来不及通知我，只能随手在本子上写下一点东西。他知道你会疯堕成王，所以想要提醒我在末世来临前将你杀掉。”
但是这个日记本并没有被当时的符卿看到。
那个时候的符卿只听老院长的话, 说不定会真的杀了陆夺麟。
符卿忽然感到掌心冰凉。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老院长。
穿越那天早上，他收到的那个包裹说不定真的是老院长用定时邮政寄出来的。
他将日记本往回翻，逐字逐句, 不放过角落里的任何蛛丝马迹。
-
2023年，中央研究院。
中央研究院三所承担了一项神秘的任务。高层调用了最厉害的科学家来这里, 做一项“能够拯救人类的计划”。
婴儿的哭声响彻研究院上空。
“太好了，太好了，快让我看看。”
“和预期一样, 是一对龙凤胎。”
“都是灰发蓝眼, 和他们妈妈一样。”
老院长的眼角才刚长皱纹，此时眼睛眯成一条线, 狂喜地从护士手中抱来孩子，激动地看着这两只和皱皮老鼠一样的小东西。
两个嘀嘀转的大机器敞开着大门，里面还留有培养液。
“长的好丑，不像他们的妈妈。”
护士笑了：“姜教授，刚生出来的小孩都是这样的，过几天就会胖起来，白白嫩嫩的。”
“好，好，你们快快长。”姜教授激动地开始和两个刚出声的小孩说话，“你们快点断奶，快点走路，等你们会走路了，我要带你们去你们母亲的坟前。今天刚好是她的五七。”
护士们纷纷掩嘴偷笑：“教授，哪有和孩子这样说的？”
搞科研的不会相信那些风俗迷信，但人总得有点慰藉。
姜教授抱着两个孩子，仰天，眼角全湿了：“清灵，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你在天上要好好保佑这两个孩子长大。”
“姜教授，符清灵博士和家里人不联系了。他们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以后也就由你全盘接手。要不，你给他们起名字？”
姜教授一怔，慢慢低头。
“清灵。”
“什么？”
“符清和符灵吧。哥哥和妹妹，各自继承你们母亲的一个字。”
护士们纷纷点头。只是有人说：“符清，这不像个男孩的名字啊。”
“那就改个字吧。”姜教授歪头一想，“符卿。”
……
两周后。
“姜教授，这两个孩子的数据不对。”
姜教授猛地抬头：“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研究员为难地站在他面前，捧着文件，欲言又止。
“去年我们已经失败了一次。那个男孩的预计疯堕数字很高。这次我们吸取了教训，选了最稳定的种族基因做基底，做了万无一失的计算，基因编辑也检查了很多次，不可能……绝不可能……”
“您冷静一下。我们并没有失败。这两个孩子里只有一个的数字出了问题。那个男孩一切正常，女孩却出现和去年的试验品一样的特征。”
姜教授的脸色好看了些：“把数字拿给我。”
他皱着眉头检查了良久，像是确认了，无奈地吐气。
“幸好这次为了防止实验失败，做了两个试验品，至少有一个能用。”
“教授，那失败品……”
“不，不能销毁！”
姜教授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两分作为长者的不忍。他转头看向墙面上的玻璃。玻璃那头是一间病房，两个孩子正躺在里面呼呼大睡。他们都长得胖了一些，粉雕玉琢，和洋娃娃似的。
“她眉眼和清灵真像啊。那男孩虽然数据正常，但毕竟性别和清灵不一样，没他妹妹像清灵。”
研究员：“那……”
“将他们一起养着吧。毕竟现在各种特征还没显示出来……说不定……”姜教授叹了口气，“说不定，还有希望。”
……
两年后。
研究院的后院变成了幼儿园。
符卿坐在角落搭着积木，远处是正在追着陆夺麟打的符灵。
“你管管你妹妹！老师，老师，符灵她打人！”
符卿低头搭积木，没理他。
陆夺麟终于生气了，转头看向他：“符卿！你管管她！”
“你比她还大一岁，”符卿没抬头就得出了结论，“丢脸。”
陆夺麟：“……”
小姑娘长得快，一把薅住他的头发：“陪我玩骑马马！”
“符卿！我记住了！你和你妹妹是一伙的！”
……
五年后。
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整个天色与他们的心情一样。
一如往常的清晨，符卿站在床前。他才一米高，正好平视那张特制的病床。
病**轻轻传出一声的撒娇声：“哥哥，我好疼啊。”
符卿握住她的手：“你只是生病了。”
“生病了，会好吗？”
“会好的。院长说会好的。”
半小时后，姜教授，现在是姜院长了，一手牵着小姑娘，回头看向符卿。
“我要带你妹妹去医院做手术。这几天你们要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
“这次你们几天回来呀？”
姜院长的眼中闪过几分回避的无奈：“我们……说不好。做完手术，小灵还要休养呢。”
符灵一手抓着院长的手，转头看向他们两个。
“哥哥，你把我的那盒玻璃糖留着，别让小陆偷吃了，我回来还要吃呢。”
“嗯，我一定留着。”
陆夺麟躲在符卿背后，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她终于走了。让她生病还打人！讨厌鬼总算走了！”
符卿眼中没有任何情绪，转头就走。
“喂，喂！她走了，你总好陪我玩了吧？”
“闭嘴。”
陆夺麟微怔，他从没见符卿这样的符卿。
-
办公室里的两人陷入了沉默。
“符灵是七岁那年被带走‘做手术’的。然后就没回来。”
符卿闭上眼睛。
他记得一周后，从小就没情绪的他罕见地哭了一整天，将所有前来哄他的研究员手臂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懂。
那盒玻璃糖，他一直留着，直到他穿越的那天。
女孩子长得快，出症状反而比男孩早。而男孩也逃不出这宿命。
“我是十一岁被带走的，但是‘手术’成功了，秩序值被稳住了。他们也打算在我身上观察后续的数据变化，就将我关到了疯人院。”
符卿转头看他。
陆夺麟咧开嘴：“我们三个都是试验品。只有你是成功品。”
所以，符卿从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院长”。
符卿收回目光：“但还是很奇怪。如果院长他们很早就预料到这场浩劫，想要通过人为制造的方法做出一个‘救世主’，那肯定会悉心将一切都传授给我。”
“来不及了吧。大家都觉得来日方长，院长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那年。”
-
2047年，玉州科技大学。
“谢谢姜院长的讲座！让我们掌声欢送姜院长！”
精瘦的老人扶了下眼睛，和蔼地和同学们挥手，然后抱着自己的资料在众人簇拥下走出讲堂。
“姜院长，一起去吃午饭？”
“我去临时办公室将东西放一下，你们在楼下等我吧。”
姜院长身体健硕，慢慢爬上楼梯，然后掏出钥匙要开门。
忽然，一阵风吹过他的背后。
转身，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姜院长抿紧嘴唇，手上动作加快，转动钥匙，推门走进办公室。
一个声音在空****的办公室里响起，仿佛一阵风，扑面而来！
“你以为，那种小手段就能制约我？那个笼子，我已经撕碎了，那里的人我也都好好享用了。”
姜院长脸色突变，立刻要转身离开，忽然一只绕满黑雾的手从虚空中伸出，一把从后摁住他的喉结，黑雾慢慢将他笼罩。
“咳咳咳咳——”
黑雾慢慢退散。那罪犯并没有伤害姜院长，他的目的似乎只有让院长接触黑雾。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姜院长僵硬地抬起双手，声音颤抖，浑身的肌肉都开始颤抖。
“你们不是最讨厌疯子吗？不是将他们关起来研究吗？”黑雾狞笑着，“你自己若是也变成那样子呢？”
变成你们最看不起的样子。
姜院长后背抵着门，双手颤抖，呼吸破碎，双目瞪大惊恐地盯着那团黑雾，看着它飘出窗户，却不敢出一声，不敢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颤抖着抬手，无比恐惧，无比绝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模样颤动变化，仿佛下一秒就有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似的。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出来，仿佛有个幽灵回来了。
“哦，提醒你一下。”
“我的影响力很厉害，你还有两个小时。”
姜院长忽然双膝跪地，颤抖着摸向自己的手机，想要拨打一个号码，然而刚将手机拿出来，他就发现刚才接触时黑雾将它完全踩碎了。
那张破碎的镜面屏倒映着他的脸。
那模样，太可怕了。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姜院长，您一直没下来，我来看看情况。”
“我不舒服。”姜院长一开口，声音都也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他捂着嘴巴，声音低哑，“抱歉，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想尽快回去。”
“可是……”
“我没事。”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
姜院长猛然睁眼，他看向临时办公室里已有的东西，努力撑起身子，想要到桌前将事情写下来，但是刚拿起笔，他发现自己的手开始不听使唤。
用最后的力量，他在日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秩序值飞快流逝。
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觉醒的能力是什么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神志开始涣散了。
他转头看向挂在一旁、自己刚脱下来的围巾。一种奇怪的力量在掌心聚集，他颤抖着用那只手掌抓住围巾，将它塞进旁边一个刚收快递、还没来得及扔的纸箱里。
他颤抖着手，在纸箱上写下了疯人院的地址。
“你们整理遗物时，会帮我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