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王老就重重喷出一口血液,急促的咳嗽起来。周围人顿时紧张地将一切疑惑都抛到了脑后,围住了他。
“快点, 来人, 将王老平放, 送到最近的疗养院,通知疗养院准备急救!”
令人满心疑惑的遗言在匆忙的脚步中暂时被搁置。
紧急调遣来的车辆、惊呼中的抢救、仪器上逐渐减小的数值、生命体征落入临界线以下的警告声……
救护车两边挤满了身材臃肿的战士, 他们围着那张病床,听着仪器一声声警告,喉咙底下泛着啜泣。随救护车到来的医疗人员朝王老的近卫兵看了眼, 摇摇头。
旁边一位队员打量着车辆里众人的脸色, 最后只朝着圣琼做口型:“已经通知元老会与第一要塞了, 他们正在往附近赶。”
车刚停稳, 接到通知的疗养院出动了所有医疗力量,将王老拉进了抢救室;不一会儿,各大团长都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外, 元老会众人也一个个被搀扶着踉跄闯进大厅。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没有赶得急。王老遭遇袭击动用异能,内脏受到了重伤。”
元老会众人和年轻一辈相比,对王老的感情更加深厚, 自然知道“动用异能”对王老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几位狠狠转向了圣琼, 指着他,声音颤抖:“你与符卿,一个号称第一高手, 一个是年轻一辈第一人。两人一同前去支援, 竟然还让王老落入这样的险境?你们不是一个个都号称自己很厉害的吗?”
他本人上了年纪,气狠了直接拿手指点着圣琼与符卿的脸, 声音颤抖。
周围元老会其他人也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冷眼看着,周围泛着一片没有说出口的怨气。
后者都垂着眼睛,并没有吭声。
砰得一声,旁边的门开了。医生站在门口,也不管面对的这群人有多位高权重,只冷冰冰道:“医疗重地,严谨喧哗。”
冰冷僵硬的气息骤然全消。指责两人的老者语气忽然一转,看向医生,急切地问:“王老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病人暂时恢复了意识。”
“太好了!”
但是医生的下一句话立刻将他们拖入了深渊。
“你们现在可以进来了。”
老者表情一僵,转头问:“进来?什么进来?刚刚做完手术,不能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看望吧?”
医生沉默了下:“病人时间不多了。现在难得清醒。”
回光返照。
这样一个词语涌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几位老前辈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幸好身边有助手扶着才没有晕倒。
“病人主动提出要多一些人陪着。诸位若是身体撑得住,都最后来看看吧。”
元老会众人和一众团长蜂拥进手术室,第一眼便看到了王老那坚定而平和的眼神。
几位年纪最大、曾受王老知遇之恩的老者想要涌到病床前,但王老却摇摇头,伸手向空气招了招。
“符卿。”
几位老者脸上表情一僵,下意识侧身让出了位置,疑惑而诧异地看着符卿走到王老床前,握住王老招向空气的手。
王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央工会和安全区,无儿无女。人生最后主动召唤的,无疑是他心目中最有分量的人。
符卿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符卿看到王老朝自己眨眨眼,好像在说:刚才在场的人不多,我撑到现在,足够在元老会面前最后帮你一回。
老人朝他咧开了个笑容。一路上他撑得很勉强,却仍然等到全部高层与元老会都到齐,才说遗言。
王老慢慢开口:“请诸位见证我的遗言。”
“您说,我们都在呢,我们都一定好好记着。”那些老人此刻全都泣不成声。
“我死后,我所在元老会的一切权限与私人财产全部交予符卿。符卿将是我承认的唯一的新领袖。”
所有老人都止住了啜泣,瞪大眼睛,诧异地转向符卿。
前几日他们刚做的一切打算都在王老的这两句话之下被撕成了碎片。
王老是安全区开荒时期就在的领袖,他的最后一项命令将拥有至高的能量。
可为什么王老弥留之际想着的人是符卿?!
“咳咳。”王老在他们疑惑的眼神中,慢慢开口,“他一直不愿说自己的身份,因为怕说出来也无人信他。既然我是唯一能确认他身份的人,说话也有些分量,在离去前总是不甘心带着这个秘密让他成为这个时代的孤舟。符卿,不论你自己是否愿意,请不要怨我。”
在一片疑惑的眼神中,符卿闭上眼睛,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来自于百年前。当年中央研究院的姜贺国教授觉醒了时空穿越的异能,特意将符卿从百年前送到我们的时代。”
众人诧异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符卿。
在场有很多团长。去年符卿横空出世时,各大团队都很关注这匹黑马,但是符卿太过神秘,甚至于几乎不存在前面二十几年的资料。
此时此刻,不少人的眼中闪过恍然的神情。
“之前有传言,说符卿曾经是个黑户,但这太荒谬了,我们直接将这当做流言蜚语。”
“姜贺国教授的事迹我们都在内部资料中看过。他为什么要将符卿送过来?”
王老握住符卿的手:“符卿是当年中央研究院五级研究员,姜贺国教授的养子,以及A1022号保密子组织的负责人。”
“A1022号保密组织?就是那个提供了无数变异者数据、为后续开发小型装置、提供恶种资料的组织?”
“内部资料上只记载了A1022号组织提供的结果,却完全没有记录任何与组织有关的人物和详细信息。难道说……”
王老:“A1022号组织,就是当年的X市疯人院。”
全场哗然。
王老盯着符卿,声音越来越虚弱:“上天眷顾我,才让我在有生之年重新见到他。另外说起来,他还是我和维英的大师兄,可惜维英到死都没看到你回来。”
众人看向符卿,眼神已然不是震惊,而是惊悚了。
圣琼在旁边心脏快速跳动。
怪不得王老第一次见到符卿就那么信任他。
怪不得王老与符卿之间总有些说不出的默契,那种属于最后同类之间的默契。
这种事情,若换了任何一个人说,肯定都没人会相信;可现在是王老在说遗言,没人会一笑了之。
这沉甸甸的分量压了下来,与匪夷所思的真相一起,为符卿的身影披上一层令人生畏的神秘。
“不仅如此,符卿还是姜贺国教授留给全人类的一张牌。”王老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头仰着,慢慢闭上眼睛,“一张迟到百年、却是最后正确答案的底牌。”
抢救室中,众人泪流满面:“王老!”
在悲痛的呼喊声中,老人带着浅笑,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眼角噙着一点没能看到最后结局的泪水,却掩盖不了满脸笑意。
符卿紧紧握着那只逐渐失去温度的手,看着王玉屏,也不知道后者还能不能听得到。
“其实研究院的每一个人,我都记着。”
王玉屏在他记忆里是一个存在感非常低的人,低得只有“存在感低”能作为他的标签。不过张维英很喜欢他——张维英春心萌动爱上隔壁实验室师姐,只有王玉屏不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他当僚机放哨——以至于张维英总在符卿耳边提这个名字,感慨自己只有在小王师弟面前还有点做大哥的尊严。
后来,符卿回研究院的时候撞见过王玉屏一次。那天他主动承担了处理实验小鼠尸体的任务,拖着一个黄色的大袋子到实验楼后方的生物处理中心,将袋子交给填埋人员后,还对着那个黄色的大袋子跺了跺脚、双手合十拜了拜。
这一幕让符卿终于记住了这个小学弟的脸,只是想不出这样性格的小学弟在末世降临之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残忍,会成为写出“当秩序值低于20由队友行刑”这样冰冷条例的几人之一。
符卿不喜欢新人类公约,但他没有经历那段时日的绝望,生不出任何一点理由去埋怨谁。只是当这样冰冷的条例与他认识、活生生的人重合在一起,某种磅礴而来的遗憾没过了情绪的山巅,吞没了精神土地。
病床床头的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刺耳地叫着。
在一众恸哭中,符卿站在床头:“我错过了那段时间。接下来交给我吧。”
王老安详地仰躺着,嘴角还衔着一点微弱的笑意,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
经历残忍成长的小学弟已经不同于往日,心思更多,也更加深沉。
他用生命最后的时光为符卿铺平了内部的坎坷;也用生命最后的时光,始终如一地贯穿了新人类公约那冰冷理性利益至上的原则:将符卿死死绑在了安全区的这艘大船上,让他在众人的期盼与生死的负罪感中,在船头迎立所有风浪——为人类拿捏住了最后的底牌。
元老会的一众老人哭得格外惨,也有些老者看透了风浪,安静而沉默,不出一声地在阴影中孤单伫立。
符卿心里明白自己下不了船,无法只守着疯人院那一亩三分地,不过他却心甘情愿。
在一众喧闹动乱之中,他慢慢转过身,眼神扫过抢救室中的万生相:“诸位,王老最后一程,都送得体面些吧。”
不急不缓的一句话落入房间,不论年长或是年轻,全都下意识看向他的方向。
痛哭流涕的老人们下意识收拢自己的情绪,诸位团长也都脱帽站好。
符卿的每一句话,开始拥有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