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末， 丰源县内家庭联产承包活动下来，已经两年。
王婆子一家五口人，凭借自身努力， 这两年终于让全家吃上了饱饭，甚至留了一些小钱。
王婆子一家甚至后悔当初胆子太小， 没有早一点承包。
隔壁老李家的， 是村里最早的那一批，今年不仅攒钱买上了电视，听说还要攒钱买洗衣机。
王婆子一家赶去凑热闹，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里头。
“老李，这是啥？”
“这是电壶、新式电灯、电吹风， 还有电风扇，风大凉快。”
“老李家的， 你家黑白电视可真好看，这都在哪儿买的？”
“嗐， 咱们镇上有个电器厂，我家儿子在里面上班， 员工内部价统统九折， 福星牌子的电器好得不得了。关键离得近，坏了还能保修。”
“真的？”
“那是肯定，你去国营商店有些还得凭票购买， 买都买不着。”
“你现在是享福咯，儿子不仅当上了工人，还买了电视。”
“嗐， 你让你家儿子、儿媳妇去试试， 人家要求不高，只要勤快， 听说过阵子还招工，你们快去试试！”
王婆子一家看得是心血澎湃，一边是羡慕老李家的电器，一边恨不得跑去看看福星工厂招不招工。
哪怕不招工，他们家也要买一台电视。
电壶可以不买，炉子上烧水做饭省钱，攒下的钱还不如买个大件，就买台电视，大过年长面子。
想想躺在炕上看电视，多安逸。
王婆子一家，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步子也不禁快了些。
*
十一月末，距离1984年的春节只剩两个月。
福星电器厂最近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各大经销代理，仅仅用了一个月的工夫，就将福星的销量翻了几番，工人们不得不加班赶货。
经销代理们几乎要踏破福星的门槛，每天变着法子催单子。
由于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农民田地不仅可以自己做主，挣钱的机会也多了。
工地、工厂、个体经营岗位越来越多，家养的、地里种的都能拿去集市售卖，口袋里钱多了，自然要改善生活。
换新衣、买大肉，供孩子上学。
特别是电器，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过年肯定要置办一两件。
一年到头节省惯了，谁家都不想被比下去，别人家有的，自家也得有。
买不起电视，还买不起收音机吗？
买不起大电器，就买小电器，听说新款的白炽灯听说是节能灯，不仅省电还比灯泡亮，关键价格也便宜！
丰源县内，要是问起去哪里买电器，铁定是去丰源电器店，要买就买福星品牌！
不知不觉，整个青源镇比周围的乡镇，提前一步进入电气化时代。
经销商们也卖力宣传，恨不得每天多跑几趟业务，赶上年节多跑几趟就能挣钱，谁还闲坐着干等，钱又不会自动掉进口袋。
福星吃肉，他们就跟着喝汤。
大家非常庆幸当初的选择，再晚来一步怕是货都没有。
此时正在疯狂赶货的福星电器厂，每个人都铆足了劲，一来加班有钱，二来厂长都说了，年前年后都会给工人们发放福利。
以后的社会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但只要工厂不倒闭，他们就能干一辈子。
叶秋莹、周科和丽丽也没闲着，几乎每个星期都要重新规划生产计划，售前售后一个都不敢放松。
三人越发庆幸，提前做好了准备。
去年因为维修店太小，人手不足能力不够，放弃了不少订单。
今年为了迎接旺季，特地提前囤一批小家电，虽然不再卖二手机，也不接受定制组装机。
注册商标后，卖的是福星品牌机，新机实惠有保障。
为了凝聚力和员工代入感，除了每天早会，统一穿着印有福星的工服鞋子帽子，定时发放纸巾零食汽水等生活福利。
甚至工人们，还有员工内部采购价，进一步刺激消费。
时日一转，到了十二月末。
眼见离过年只剩一个月，工厂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后，生产线排不过来，为此还拒绝了客户。
机器断电重启，需要耗费时间调整、人工重检、电费金钱等。
三人商量过后，不得不考虑加班连轴转，旺季就这么两三个月，当然不能错过。
愿意加班的，统一给加班费，考虑过工人没有上过夜班，一切以自愿为前提，夜班补助自然不少。
上夜班能多挣一半的钱，愿意加班的人还不少。
工人们一咬牙，以往打零工体力活都得干，为了挣钱，加班熬点苦一点累一点算什么。
马上就要过年，趁这一个月好好挣点钱，过个丰收年！
别说工人们加班熬点，叶秋莹三人也是连轴转。
忙起来越容易出乱子，工厂才刚起步，出不得差错。
叶秋莹为了保证质量，电子主板、配装流程几乎全程跟进，周科负责售后跟复检，万万不能坏了口碑！
只可惜工厂太小了，哪怕有钱买设备，增加产线还不知摆放在哪里。
现在每个楼层，几乎都已经摆满电器和货物，工厂急需扩建，可又怕一下飞得太快，现在人手不足。
有经验的老员工也太少，起码年后才能胜任基层管理。
现在打开的只是丰源县内各个县城乡镇的市场，省城也略有涉及，但品牌知名度在省城不高。
自始至终还未走出省外，可以开拓的市场范围，太大太大。
市场开拓之后，现在的订单都只能称作小儿科，利润已经不是翻几番这般简单！
叶秋莹也知道一口气吞不下大胖子，扩建的事，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年，跑得太快，可是容易摔跟头。
随着订单增加，经常加班熬点的三个人，肉眼可见都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被沈珩养胖了一圈的身躯，再次变得抽条，夫妻俩更是面颊凹一圈，经常都是顶着一副黑眼圈工作。
精神头却是不减，热血亢奋。
好在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日子累是累了点，但一看进账，一切都是值得的！
开厂前三个月进账不过五万，统统用来结清各种尾款。
工程尾款、设备机械尾款、配件设备尾款，再除去工人工资、机器保养、水电支出，几乎分文不剩。
然而后三个月，除去成本，收入直接飙升至十五万！
八十年代，十五万的进账，不能说打尖厉害，毕竟上千万上亿身家企业家，也不是没有。
但这个收入，在丰源县内已经是凤毛麟角。
对于后世曾经拥有过上百万存款的叶秋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更何况这年头的钱，非常值钱！
更别说周科和丽丽，激动得浑身颤抖，又是笑又是哭，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叶秋莹感叹，也知道三人其中付出了多少。
不说别的，为了完成订单，几乎都在透支身体。
现在挣了钱，哪能不把元气补回来！
叶秋莹很是认真提了个意见：“马上就要过年放假，趁着年前最后一批订单结束，我打算弄个员工聚餐，给大家好好补补。”
她又是笑道：“这几个月工人们都辛苦，也不去酒店饭馆、旅游什么的，咱们就请几个厨子，在厂里好好摆上几桌，大家敞开了肚皮吃。”
夫妻俩连连点头，现在挣了些钱，一顿饭犒劳员工也是应该的。
丽丽想起丰源机械厂的新年晚会，不禁掩嘴一笑。
“咱们要不要也搞个演出活动，愿意表演的就报名，不想参加，咱们就请人演个舞台剧，热闹热闹。”
“行！”
增加员工归属感，让大家放松放松，明年继续专心工作。
一个星期后，各大工厂纷纷放假。
七天的新年假期，青源镇内不少人家都过了一个丰收年。
近水楼台先得月，福星电器厂和新业电子，两个工厂里大多数员工，都是青源镇的乡亲。
拿到工资那一刻，个个是两眼通红，握紧拳头恨不得朝天一吼——老子有出息了！
福星电器厂的员工，这几个月加班挣的钱，堪比以往一年的收入。
不少人暗自决定，明年一定更加卖力干活，挣更多的钱盖新房、买电器！
甚至有些人想拿着几个月的存款，去做小本生意。厂里不少经销商，批发工厂电器，转手一卖挣了不少钱，凭什么他们不可以。
总之福星电器厂给了他们希望！
至于新业电子，对福星的员工很是羡慕。
新业电子的订单一直很稳定，好像没有什么旺季，一直挺淡，更别说加班，偶尔还能挣双倍的工资。
有些甚至想要跳槽，不过他们下班也能去批发点小电器，跑去城里，周边的小乡镇售卖！
打定主意后，一颗心又安定下来。
总的来说，乡亲们还是第一次过年，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不得不说——痛快！
乡亲们口袋里有钱，镇上一些成衣店、吃食小摊也渐渐热闹起来，以前舍不得给孩子买的作业本文具，那是一袋子一袋子买。
许州刚上任青源镇镇长，看见这一幕，不禁感叹——弟妹他们工厂，真是仅凭一己之力，带动了大半个乡镇发展。
有些身子不好的老弱病残，直接去工厂门口摆起小摊，挣口饭吃解决不少贫困户。
福星电器厂，这颗新星正冉冉升起。
半导体电子元件，国内不过刚起步，比不上进口有优势，研发需要不少资金，前期几乎一直处于亏本中。
新业电子名气没有打出去，国内不少厂家，一直都是采用进口电子元件。
再则用料都差不多，几乎很少更换生产商。
不过国家支持国内半导体发展，趋势一定会越来越好。
而且福星的电子元件，都是从新业采购，电器内的商标都带着新业电子的标签，相信过不久，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说起来，倒是沾了福星的光。
随着福星电器大卖，订单的增加，相信过不了多久，福星就会成为新业的大客户。
不仅是新业电子，福星电器厂订单增加的同时，连带一些快倒闭的小配件工厂，都给整活了。
听说福星大部分机械配件，都是从丰源机械厂采购，同时还有一些从小生产商那里进货。
随着福星强势发展起来，对于小厂来说，福星电器厂可是大客户，厂如其名，真正意义上的‘福星’。
许州拿着请帖，和沈珩、林浩一同进了福星电器厂。
新业电子比福星提前放假一天，这会儿正好有空来参加对门的聚餐。
不得不说，一张张坐满人的圆桌，工厂这副模样很是壮观，像极了摆酒席。
叶秋莹和周科、丽丽忙上前去招呼，许州如今可是镇长，如今和新业电子又是合作，自然不能怠慢。
叶秋莹笑脸嘻嘻偷偷看了眼沈珩，对方也是眼神落在她身上，两人相视一笑，手已经情不自禁牵了起来。
旁边几人已经习以为常，任由两人蜜里调油去。
许州不禁感叹：“弟妹，如今你们工厂可是我们的大客户，旭日东升，前途一片光明啊。”
叶秋莹扑哧一笑，对于对方的称呼，丝毫没有介意。
她笑着回应：“都是镇长带了个好头，镇上招商引资，镇长也得给民营企业一点希望，一点冲劲。”
许州也上任后，可还没少整顿。
作为镇上的民营工厂，自然要关注各种政策，和各方打好关系。
之前的青源镇犹如一盘散沙，许州一上任就开始整顿。
不少还处于矛盾思想中的乡亲，彻底打开他们的新思路、杜绝封建迷信、科学致富，各种经典标语横幅更是挂在乡镇中心。
对方的执行能力不差，更是为乡镇发展着想，更是开启招商引资工作。
福星想要扩建，镇上不少土地……
对于女孩的客套话，许州丝毫不介意，反而兴奋道。
“嘿，还真别说，这事已经在我的计划中，等年后再找你们商量，现在不打扰你们吃饭的兴致。”
“行，咱们年后说。”
四周都是吃得兴起的乡亲，饭后还有舞台剧，个个激动兴奋得涨红脸。
这年头吃肉不算什么稀奇，但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得起，更别说敞开了肚皮吃。
有些工人更是带了塑料袋，自家的小锅，想要打包回家，给自家爸妈老婆孩子尝尝，这味道可比下馆子强。
至于叶秋莹和沈珩，热热闹闹吃过饭后，就和几人告辞出去散步。
大家心领神会，给小情侣独自相处的时间，佯怒摆手笑骂——快走快走，我们不想当电灯泡。
叶秋莹和沈珩出了工厂，直接去小山坡。
大冬天户外有些冷，两人肩并肩减少寒风吹拂。
沈珩给她暖手，眉眼温和眺望远方，最后灼灼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我家媳妇，可真厉害。”
叶秋莹嬉笑一声，神采飞扬挑眉道：“嘿嘿，是有点厉害。”
说完，又是掩嘴一笑。
末了，不忘补充。
“你也厉害，能顶住压力研发新品。”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璀璨闪耀，令人挪不开目光。
沈珩宠溺揉了揉她的额头，要不是她一直鼓励，他一定会焦头烂额，进口的电子元件，强势冲击半导体行业，一度让工厂陷入僵局。
叶秋莹学着他的模样，乱七八糟揉着他的短发，直到柔顺的头发，变乱才心满意足放开。
“造型不错啊。”
说时，干脆抱住对方的肩，狠狠亲了口他的额头。
沈珩哭笑不得，将她抓了下来。
面对女孩满是柔情的目光，沈珩自然做不到坐怀不乱。
他叹了口气，一手盖住她的灼灼目光，吻上她的唇，仅一下便将她放开。
这小家伙，哪里还有以前矜持的模样，分明天天故意在惹火。
“来而不往非礼，我也给你编个造型。”
女孩儿一头短发，这会儿已经变长到肩膀，还能编上几条辫子。
叶秋莹被他抱在怀里，大手很轻落在她的头上，指尖掠过脖子的时候有些痒，蹭得她笑闹不止。
叶秋莹任由他编自己的头发，又是笑呵呵问起。
“机票都买好了吗？”
沈珩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嗯，往返的机票都买，待上一个星期咱们就回来。明天一早出发，晚上早些休息，不要熬夜。”
“好好好。”
两人之前已经商量好要回一趟沈家，新年放假的时间太短，沈珩特意提前半个月申请买票，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不过能回家一趟，钱也算花得值。
两人说时，天边下起了小雪。
瑞雪兆丰年，今年应该是个好势头。
雪落在身上，刹那化成雪水。
沈珩担心她着凉赶忙，将她扶起一起回了工厂，正好舞台正在表演舞台剧。
两人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牵着手一起看，气氛自然又和谐。
直到晚会结束，沈珩陪着叶秋莹一起收尾，最后又将人送回叶家，临走前不忘亲了亲她的额头。
“明早，我来接你。”
“好。”
叶秋莹小跑进屋，最后悄悄打开一丝门缝往外瞧，沈珩这家伙，每回都要等她进屋好久，才离开。
她也要看看，这男人离去的背影。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沈珩竟然朝她走来，男人轻轻敲了敲门，目光对上她的眼神，彼此的眼中皆有不舍。
“快点回去休息，外头冷，别着凉。”
“要不，你进来取取暖？”
“……别闹。”
男人深情凝望的目光，令人心头狂跳。
叶秋莹轻咳一声：“我没别的意思。”
沈珩哭笑不得，微微俯身，透过门缝，对上她的双眼。
“我知道，我也想你，明天见。”
越发眷恋语气，阵阵撩拨人的心弦。
沈珩怕她在院子淋着雪着凉，索性转身离去，强忍着不回头看她，想起她的笑脸，又是垂眸一笑。
沈珩一走，叶秋莹直接回了房。
冬日里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极是舒坦。
一夜安稳，睡了好觉起来，沈珩和林浩已经在外面等她。
叶秋莹洗漱一番，跟着两人一起出发去机场。
许州还有应酬，林浩便将人送到省城的机场，话不多，一句一路顺风，已是最大祝福。
因为提前给沈家打了电话，所以两人到京都的时候，沈爸沈妈顶着寒风，来机场接人。沈妈手里还拿着冲好的甜鸡蛋花，让她暖暖胃。
冬日里冷得哆嗦，叶秋莹看着二老不免心疼。
四人也不耽搁，一路回了家。
叶秋莹想过来京都之后，找家旅馆或者酒店先住下，沈妈哪里肯同意，连说家里都收拾好了房间。
叶秋莹和沈珩回去一看，才发现真当腾出了一个房间，床单被褥都是新。
**甚至摆放着，好几套跟她身量差不多的衣服，洗护用品……
“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伯母哪里能放心。”
“到时候咱们还要一起吃年夜饭，来来回回跑多麻烦。”
“外头下着大雪，出门一趟不容易。”
两人毕竟是以谈婚论嫁，为前提的男女朋友关系，推脱不过，叶秋莹索性大大方方住了进来。
沈珩更将她的行李，搬进了屋。
叶秋莹面上一红，四舍五入，是不是就相当于同居了？
*
叶秋莹完全没想到，两人第一次同居，居然是以这么一种状况开始。
沈妈见她住下来，笑得合不拢嘴，又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见上头没有几两肉，很是心疼。
“咋才回去半年，都瘦了一圈，是不是沈珩没照顾好你，这浑小子。”
她连连摆手，沈珩却在一旁笑了起来。
“是我不好。”
沈珩煞有介事，托腮沉吟：“这几天的饭菜，我包了，你们尽管点菜。”
沈妈笑骂一声：“行，不过今天妈给你们做饭，赶路也累，给你们接风，小珩，你好好陪陪秋莹。”
说时，又给了沈爸一个脸色。
沈爸会意：“来来来，年轻人坐在一起聊，就那个位置，你们坐一起挺好。”
叶秋莹哪里敢当着长辈的面坐一起，多尴尬呀！
她干笑一声，直接坐在另一边。
她睨了眼沈珩，后者极其没有眼力见坐在了她的旁边，嘴角时不时还带着笑意。
沈爸心满意足，看着郎才女貌很是和谐的两人。
忽地，他一拍脑门：“诶，我这记性，你们等等。”
说时，人已匆匆回了房。
等沈爸再次出来，就看见这一幕。
叶秋莹小手抵在自家儿子的肩头上，满脸嗔怪，似乎要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沈珩“死皮赖脸”含笑坐了过去，大手落在女孩的额头上，故意逗她，一副打情骂俏的模样。
两人察觉有人出来，纷纷转过头来。
女孩瞪大了眼有些错愕，青年还算沉稳，微微带着笑意——别提，还挺有夫妻相。
沈爸会心一笑，连忙拿起手中的相机，给两人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