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 四下哑然。
常与太后走动的命妇都知道,太后从年轻时就极在意自己的双手,常常说“手如柔荑”, 是女子的第二张脸。
太后洗手所用的胰子,是太医院独有的配方特别调制的,加入了许多护手的药材,除此之外, 还经常用羊乳杏仁膏敷手,以达到养肤的目的。因此她虽已到了古稀之年,一双手却保养的胜似四五十岁的样子。
太后这样珍视自己的手, 怎么可能随便实验这等闻所未闻的东西?
祁王怕怀安受斥责, 忙出声制止:“怀安, 不得放肆。”
太后反倒慈蔼的一笑:“无妨, 也快入席了,哀家帮你试一试。”
怀安笑逐颜开,眼看着宫人奉上净手用的琉璃盆, 以及装有香皂的漆盒。
太后沾湿双手, 怀安从中选出一块蜂蜜杏仁皂,交到宫女手中,解释道:“香皂的用法与胰子差不多, 都是沾水后揉搓, 打出泡沫后揉搓一会儿,再用清水洗净。”
众人的目光聚焦于太后的双手上, 只见这香皂产生的泡沫比胰子更加丰富绵密。
这种关键时刻, 荣贺怎能不给好兄弟捧场?于是他表情夸张的叫道:“哇哦!这泡沫太细腻了叭!”
祁王被儿子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 再偏头看向王妃,只见她正专心盯着那块吐泡泡的香皂。
作为现场唯一的成年男性, 祁王满心不解,泡沫有什么好看的?
香皂散发出蜂蜜杏仁的甘香,令人心神舒畅。
荣贺接着喊:“哇哦!这味道太香了叭!”
一众命妇虽依然保持礼仪,却按捺不住目光中焕发出的异彩。
祁王更是一头雾水:香吗?可能有点吧,但问题是……有什么好激动的?
太后用水冲净,擦干手上的水,两手干净爽滑没有一丝油腻。
太后唇角微扬,似乎十分中意,称赞道:“不错,哀家本以为这香皂是胰子中加入了香料、颜料,原来并不是。用起来与胰子、皂角大不相同,爽滑温润,清爽不干。”
荣贺又道:“哇哦……”
被祁王捂住了嘴,警告他再乱喊乱叫,就罚他将“哇哦”二字抄一千遍。
荣贺惊悚的点了点头。
泡沫可以增加接触面,有利与彻底清洁皮肤,更能减少对皮肤的刺激,为了起泡丰富,怀安特意在皂液中加入了少量白糖。
当然,仅使用一次是看不出什么效果的,因此太后所描述的感受,其实都是心理作用……怀安当然不会说这个大实话了。
他一抬头,只见殿内一众贵戚命妇正直愣愣的盯着他。怀安被盯的后背生凉,这目光应该不是喜欢他,更像是想绑架,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朝太后身边挪了挪。
不过对于香皂引起的反响,怀安还是相当满意的,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一家香皂作坊了。只是童书馆开张在即,怀安和荣贺大部分的钱几乎都投入其中,想要再开一家作坊,恐怕实力不允许。
可是错过这一波热度,日后再想做香皂生意,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更何况还会面临被仿造的风险。娘亲教过他,抓住先机才能占领市场,所以再难也要将香皂作坊开起来。
太后还是说话算话的,答应为香皂题字,便命太监取来笔墨纸砚,用硕大的毛笔蘸取上好的松烟墨,在纸上写下“玉容养肤皂”五个大字。
都说字如其人,太后看上去和蔼慈祥,一笔行书却如蚕头燕尾,起笔凝重,结笔轻疾,足见功力。
四下响起一片叫好之声,众命妇极尽赞美之能事,夸赞太后的书法有大家之风。
太后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候的慨然洒脱,容光满面,对太监道!“取哀家的私印来。”
盖上一道私印,便将这五个字赠与怀安。
怀安如获至宝,笑着行礼道:“深谢娘娘恩典。”从太监手中双手接过太后的墨宝,小心交给祁王身后的公公保管。
午时初刻,太后迎来了新一轮拜寿,由永历皇帝带领皇室近支及后宫嫔妃们进入寿康宫叩拜,随后,命妇鱼贯而入,在院中叩拜,繁文缛节,不多赘言。
鼓乐齐鸣声中,终于可以入席开宴了。
寿康宫庭院内支搭彩棚,宴桌摆满了殿内和庭院。
怀安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八岁,就已经实现了打卡御膳的目标。他坐在荣贺下首的位置,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金银器皿,做工精致的碗碟,皇家气派可见一般。
伴着乐声,尚食局的女官领着几队宫女,捧着朱漆食盒,步伐轻盈而平稳的进入大殿。
太监又唱:“拨食。”
便见宫女打开食盒,用银签依次插入菜品之中,再由专门的太监试吃,才分成几个小队,分别将菜品摆在各个宴桌上,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菜都凉透了……
怀安原本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菜肴食指大动,可真到开吃的时候,又不免大失所望,原来所谓的御膳,只是看上去很美味的“样子货”。
他侧头去看荣贺,荣贺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甚至朝他无辜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上次吃到的跟这个不一样。
寿宴之后,皇帝摆驾乾清宫,几位公主、妃嫔、外命妇等纷纷告退。祁王一家难得入宫,被留在寿康宫陪太后说话。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荣贺朝祁王身边的太监点了点头。
不消片刻,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祁王和王妃条件反射的颤了一颤,太后则奇怪的看向殿门外。
随着一声急促绵长的尖啸,一颗闪烁的光点腾然升空,在高空中绽开巨大的火树,却转瞬即逝,化作漫天花雨散落人间。
“不是说今年的烟花取消了吗?”太后问左右。
荣贺起身道:“太祖母,这是孙儿为您准备的贺礼!祝太后生辰吉乐,福寿绵长。”
太后满目惊喜的点头应着,缓缓起身,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出殿门,祁王一家也随之跟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寂静的夜空霎时间变成斑斓的海洋。
太后的面容在繁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连眼尾处道道纹路都舒展了不少。她是国朝最尊贵的女子,却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守着偌大的宫禁,许久没有看过五彩斑斓的人间万象了。
怀安跟着祁王一家,在宫门落钥前方才出宫。
回家换上衣裳,赖在爹娘房里,喋喋不休的抱怨御膳有多难吃:“凉的,没滋味,还是大鱼大肉猛烧猛煮,牡丹头汤是苦的,烧鹅柴的咬都咬不动……”
夫妻二人大笑不止,坑儿子果然是件很开心的事。
早前看他巴望着去吃御膳,两人就憋着没说,御膳难吃,尤其是御宴难吃,是朝野人尽皆知的事情。
皇家膳食、宴席,统一由光禄寺烹制。作为皇家“食堂”,光禄寺从来不会辜负“食堂”这两个字的含义,做出来的膳食味道堪比大锅饭……当然,御膳与大锅饭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精雕细刻,卖相一绝,尤其逢宫中筵宴,排场和奢华没得说。
可是经看不经吃有什么用呢?吃起来味同嚼蜡,还不如民间小馆的味道。
怀安今天不但吃了,还吃了两顿啊两顿!
沈聿看着气鼓鼓变成河豚的儿子,发善心给他科普道:“京城流行这样一句谚语: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光禄寺的茶汤。①”
“什么意思?”怀安一头雾水。
“徒有虚名呗。”沈聿笑道。
怀安一头栽倒在**,还砸倒了芃姐儿。芃姐儿长得圆,不怕倒,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爬到远一点的地方继续看她的《童话新编》,尽管她只认得几十个字,但爹娘给她讲的多了,只看插图就能想得起内容了。
怀安叹道:“爹的文章才不是徒有虚名呢,太医院也有不少良方,武库司的刀枪确实差了那么一点,可也在不断改进,只有这光禄寺的茶汤,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许听澜打趣他:“也是人生阅历嘛,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怀安气的在**打滚,其实光禄寺的膳食再难吃,跟娘亲的黑暗料理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的。他之所以快疯了,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可是世子上一次进宫,明明说御膳很好吃啊。”
沈聿忍着笑,再次给他科普:“因为今上嫌御膳难吃,每日所进之膳,都改由太监组成的‘内庖’负责了。”
“啊?!”怀安更崩溃了,激动了一个多月,还牺牲了不少玩的时间去研制香皂,感情吃了个李鬼!
……
“这是什么?”许听澜本想带芃姐儿去洗漱,险些踩到地上的一卷纸,捡起来展开一看,竟是五个隽秀的大字——玉容养肤皂。
“哦哦,那是太后给我的香皂提的字。”怀安话音刚落,便见爹娘倒吸一口冷气站起来。
“太后的墨宝你也敢随意乱扔?!”许听澜嗔怪一句,命云苓速速收好,拿到小祠堂里供奉起来,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什么时候再取。
怀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光说御膳的事了,把它给忘了。”
沈聿瞥他一眼:“怎么尽想着吃呢。”
怀安赔着笑:“也不完全是啦,我还想着钱呢。”
沈聿挽起袖子作势要揍他,怀安嘻嘻哈哈的滚到芃姐儿身后躲着,芃姐儿嫌弃的瞅了哥哥一眼,又往更远处挪了挪。
沈聿怕女儿掉下床去,懒得再跟儿子闹,靠在榻桌上端起一本闲书。
“爹,芃儿还在看《童话新编》?”怀安问。
沈聿随意“嗯”了一声:“浅显易懂,又有不少插画,她喜欢看,每天抱着睡觉。”
怀安点点头,难怪林掌柜来信说,这本书近来卖的最火,看来确实很受小孩子喜欢,他决定找到这位叫做“空山野老”的作者,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作品可以出版……
沈聿见他不说话了,略一抬眸,便见儿子正一脸鸡贼的笑,不知又在做什么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
他轻咳一声,正色问道:“交代你们的事,没出差错吧?”
怀安恍悟遗忘了正事,盘腿坐好,跟老爹汇报了今天在五凤楼上发生的一切。
沈聿夸赞道:“不错,很机灵!”
怀安得意的摇头晃脑,等了片刻,发现就这五个字,没下文了。
“完……完了?”
沈聿看着他:“还有什么?”
“爹,你不奖励我点什么吗?”怀安的眸子亮晶晶的,为了开香皂作坊,他现在雁过拔毛,不放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
沈聿的目光更迷惑了:“我能奖励你什么呢?”
怀安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财政大权都在娘亲手里,老爹比自己还穷。
于是又转向了好娘亲,露出狡黠的笑:“娘,我有一个好项目,您要不要考虑投资?这种包赚不赔的营生,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就凭咱俩这层关系……”
话还没说完,就因为太聒噪,被老爹提着衣领扔了出去,似乎在用实际行动极力证明,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