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被笑愣了,知道自己一定又犯了文盲的错。虽然但是……文盲怎么了,谁生下来不是文盲?

关爱文盲,人人有责!

看着小儿子气鼓鼓的包子脸,沈聿朝大儿子道:“怀铭,教给弟弟。”

沈怀铭用食指蘸着茶水在小几上写下一个“芃”字。

沈怀安恍然大悟:“原来这字念‘芃’。”

怀铭又耐心讲道:“白居易也有诗曰:万心春熙熙,百谷青芃芃,人变愁为喜,岁易俭为丰。”

沈怀安道:“我明白了,繁茂兴旺,是沈兴旺的意思。”

满室欢笑,沈聿啼笑皆非,狠狠的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真是越来越皮了。”

全家都极重视这个孩子,名字定下来,次日便开祠堂,上族谱。

趁着长辈们在祠堂里祭告祖先的时候,怀安私下里跑去问郝妈妈:“为什么妹妹这么丑?”

郝妈妈妈妈笑道:“刚下生的孩子,在腹中泡的皱皱巴巴的,少有好看的,过些日子你再看,一定是个极漂亮的姐儿。”

见怀安将信将疑,郝妈妈又道:“哥儿刚生出来时也差不多呢,如今不也是眉清目秀,人见人夸的?”

沈怀安自己照了照镜子,这才放下心来。

许听澜才出月子不久,就到了年底,因在丧期,家中不办庆典,不给亲友贺年,门楣上挂的是□□花指的挂签,贴的是哀挽行孝的蓝色对联,孩子们不能放爆竹,不能放肆的谈笑。故而并没有什么期盼之感。

只是一家人围坐在上房吃了年夜饭,听着巷子里传来的爆竹声声,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怀安朝父母额手一拜,便自觉的伸出两只小手,好娘亲是从来不吝啬给孩子们发大额红包的!

芃姐儿的洗三礼、百岁宴更是一样也办不成。不过让怀安欣慰的是,妹妹真的一日比一日好看啦!过了百日后,可爱的像个白瓷娃娃,肥胖的胳膊腿如段段藕节细嫩白皙,黑眸如葡萄,闪着专属于婴孩的光。

除了长孙怀铭需守孝三年外,孙辈为祖父母服丧,都是齐衰不杖期,孝期一年。因此一开春,怀远、怀安、怀莹、怀薇兄弟姊妹四个就出了服。

都是长身量的年纪,一年前的衣裳早已经短了,陈氏叫人来给孩子们重新量尺裁衣。

家里虽仍在治孝,孩子们的衣裳也多以素色为主,那麻布齐衰一换下来,仍是多了几分鲜活气。

二月里,罗汉**小小的一只芃姐儿正四脚朝天的躺着,沈怀安躺在她旁边,使尽浑身解数的教她翻身。

芃姐儿无聊犯困,两眼缓缓合上,长长的睫毛耷拉到下眼睑。

“哎哎哎,你怎么睡得着的?”沈怀安扒拉她两下:“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

芃姐儿又睁开了眼。

“哥哥最后再给你示范一遍。”怀安缓缓翻身:“看好了,腰用力,两腿跟上,一二三走!”

芃姐儿挥舞着小手小脚给他鼓掌:翻的好,再来一个!

沈怀安板着脸数落她:“沈兴旺,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已经不是三个月的小娃娃了,你五个月了,三翻四坐懂不懂?你连翻身都学不会,已经落后别人很多了!”

芃姐儿也板着小脸,翘着二郎腿,冷冷从哥哥脸上扫过,扭头看向窗外,原是一对斑鸠停在窗台觅食。

“不许学你爹拿眼剜人!”沈怀安道。芃姐儿是他们兄妹三个里头最像老爹的,生气时瞪人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怀安正教妹妹,怀铭撩开帘子进来。

怀安见他穿一身月白色暗花直裰,头戴网巾,神采气度与沈聿如出一辙,端的是温润如玉,举止优雅,但相处久了,怀安又觉察出他们的不同。

不过,大哥温润儒雅的气质更加纯粹,老爹虽也温和,却总有种内敛着的锋芒,让人在亲近的同时又不免心怀敬畏。

随着怀铭进屋,灌进一屋子料峭春寒,沈怀安赶紧将芃姐儿身上的衣裳裹紧。

“怎么又在玩妹妹,爹娘呢?”怀铭问。

“我不是玩妹妹,是在教妹妹。”沈怀安认真强调道,又说:“爹娘去祖母院里说话了。大哥来的正好,帮我一起教她翻身。”

他想起一大清早,郎中给芃姐儿看过,说这个月份应该翻身了,不知道是懒得翻,还是骨头长得不好。等他背着药箱离开,娘亲笑着说郎中危言耸听,老爹盘着佛珠说顺应天性。

好一对夫唱妇随的佛系父母,可把他当哥哥的急坏了!

沈怀铭闻言,也重视起来,站在床下端详了许久,分析道:“你若说她骨头长的不好,偏头抬头都没问题,小小年纪还会翘二郎腿?”

怀安心急如焚:“可不是么!”

唯独不会翻身。

两兄弟一个示范着,一个轻扶着颈部和腰加以辅助,或用玩具吃食引诱,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搞出两身热汗,给芃姐儿饿的直哭,却见不到半点成效。

郝妈妈和奶娘掀了帘子进来抱她喂奶,芃姐儿一见奶娘,不知是不是饿急了眼,打了个挺,小胖腿一瞪,就翻了个身俯趴着,既而扬起脑袋,支起身子,稳稳当当的箕坐在**,伸着小手哭的极惨。

吓得沈怀铭没脱鞋就跳到**去,护着她的脑袋久久不敢放手。

这通一气呵成的操作,不光兄弟二人看呆了,连郝妈妈和奶娘都看呆了。

沈怀安气的去捏她的胳膊:“好哇,小小年纪居然会藏拙!”

芃姐儿饿得发脾气,甩脱了哥哥的手,往乳母身上爬。

“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道就饿她一顿了。”沈怀安擦擦额头的汗。“你饿她一顿,爹扣你半个月点心。”沈怀铭打趣他。

“我把大哥那份吃光。”沈怀安也不甘示弱。

奶娘要喂芃姐儿,兄弟二人说笑着避去外间,天色不错,怀铭又难得没在前院用功,怀安缠上了他,连哄带拽的央他去投壶。

投壶属“射”礼,君子六艺之一,沈怀铭自然也会,只是精于学业不太擅长,怀安则正在摸索,处于人菜瘾大,越挫越勇的阶段。

沈聿和许听澜从主院回来,经过花园,撞见两兄弟在玩耍。

沈怀铭坦然向父母行礼,沈怀安却有些心虚的说:“爹,我书都背完了。”

沈聿从筒中取出一支铜制的箭矢,并不看他,而是瞄向对面的兽首铜壶:“君子喻于义。”

得,不出意外的又被提问了。

怀安背着小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这是《名贤集》里的内容,共背了八句,是今天布置的功课。

“背的好。”沈聿笑道:“爹教你一招。”

话音刚落,手中小矢飞出,分明是箭头先出,却是箭尾稳稳落入壶中,这招叫“翎花倒入”。

两兄弟瞠目结舌。

怀安抚掌唏嘘:“牛子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沈怀铭将先秦诸子的名字过了一遍,奇怪的问:“牛子是谁?”

“没有谁,”怀安忙道,“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许听澜巧笑,亦不甘示弱,取出一支箭矢投出,斜卡在壶口而不滑落到底,道:“斜插花。”

兄弟二人鼓掌喝彩。

沈聿再射,这次同样是箭头飞出,箭杆却平着稳稳落在壶口上。

怀安惊呼。

“这叫贵妃……”沈聿本想按时下文人游戏时流行的说法,叫它“贵妃春睡”,话到嘴边又觉察稚子在侧有些不妥,改口称:“平耳。”

“贵妃平耳是什么意思?”怀安颇觉奇怪。

沈怀铭揣着明白会心一笑,纠正他:“没有贵妃,就叫平耳。”

“哦。”怀安应道。

许听澜再射,只见她背对着铜壶盲投,微抬起头感知风向,抬手向后一抛,箭矢稳稳落入贯耳。

怀安惊叫连连,好娘亲居然还有这一手!

夫妻俩一个道“佩服”,一个道“承让”,许听澜便着急回东院去看芃姐儿。

见两个儿子没尽兴,沈聿似乎也没尽兴,便嘱咐着:“要下雨了,玩够了早些回来,别着凉。”

在怀安呆愣愣的目光中,沿着花园小径施施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