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仁中映出细密的箭雨, 尖鸣回**在整片罩子中,刚要祭出长剑,却被身旁的江陵一把攥住了手腕:
“这么多的箭, 你要斩到什么时候?他就是要耗费掉我们的灵修,才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不妨先找一个遮挡之处,避一避!”
“也好。”
她并未犹疑,当即应下。
两人一拍即合,在山林中奔走, 身边充斥着箭矢的破空之声。
簌簌而落的箭矢带下数不清的落叶,他的指骨牢牢扣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 同时, 一双狐耳仔细地聆听着四周的响动, 却始终克制不住自己仓惶的心跳, 只能将一切悉数纳入耳中,再小心筛选。
只听“铮”地一声。
谢扶玉抬眼看去,见江陵不知何时召出了她暂时存放在他那儿的七星,用自己当日在山上教他的剑招,为她斩去了几支箭矢。
断裂的箭矢落在脚边, 他们却无暇去看一眼, 只得继续飞快奔逃。
金管家法力撑起的结界内, 是无休无止不曾停息的箭。
“想不到……这管家的修为……竟如此深厚。”
她断断续续道。
“他既撕破脸面, 做下这等部署,定是做好了将你我诛杀在这儿的准备。所以, 咱们只能智取,不可硬对。”
江陵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却依然耐心回答。
他们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前面出现了一条三岔路。
“我来过这儿,依稀还记得那边有处山洞。”
他脚步未停,拉着她便往左边跑去。
这时,忽然有数支袖箭,出其不意地从后方裂空而来,江陵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上方的箭矢,却恰恰忽视了这些。
眼见这箭冲着他的心口而去。
“小心!”
江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旋即一道身影便朝他扑袭过来,牢牢拉扯着他的领口,带着他在山中连滚数圈,撞停在了一颗巨大榕树上。
他不禁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
谢扶玉慌忙站起身来,随意理了理衣摆。
巨大榕树撑起的细密树冠暂避了箭雨,他们终于暂得喘息。
江陵发丝尽散在肩头,晃了晃被撞得有些不大清醒的脑子,定睛看着眼前发髻缭乱,脸上被尘土染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谢扶玉,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
“呼,好险。”
谢扶玉松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江陵的赤色发带。
发带是被一箭斩断的。
切口整整齐齐,连一根牵扯的线头都没有。
那排袖箭来的突然,若非她扑闪得及时,此刻他早该被扎成了骰子。
想到这儿,她顿时有些后怕。
江陵坐在树下微微喘息缓神,狐狸远视,而后抬眼便看见了深深扎在对面山石上的一排袖箭。
能没入山石之箭,可见其主多么舍得精研制造材料,甚至压根没打算给误触之人,留下一条活路来。
“我们应该是踩上了宝库的机关。”
他喃喃道,
“设下这样上等机关之地,应当藏着极其重要的物件。”
他抬眼迎上阿姐的目光道:
“咱们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扶玉白他一眼:
“命都险些没了,还说不费工夫。”
一路惊险,江陵好不容易暂得静下心来细想,可识海中七星剑魄的刺痛再次划过,他猛地扶住了头。
“你怎么样?”
谢扶玉忙蹲下/身来,轻抚上他的发顶。
霎时间,疼痛便被她被驱散了些。
他尽力维持着清醒,一抬眼,一双湿漉漉的眼眸便对上她盈满焦急的眼睛。
这种有人记挂担忧的感觉,真好。
“我觉得剑魄便在这附近。像是……这片地下,也就是……脚下这座山中。”
他强忍着脑中的刺痛道。
“那还等什么?你不是说此间有个山洞吗?咱们快些寻到,拿回这颗剑魄,你的灵力便能再恢复一层,我们也可应对得轻松些。”
少女听完,当即站起身来,朝他伸出了手。
他抬头攀上,却见她头顶的榕树冠被箭雨冲得不断猛颤,已呈摇摇欲坠之势。
“咔嚓。”
狐耳敏锐,已经听闻榕树枝桠的断裂之音。
江陵瞳孔骤缩,猛地将她往自己怀中拉去,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旋即,一大片树冠从天而落,直直朝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砸去。
伴随着枝桠和土地的破裂之音,两人顿时失重,不知朝何处坠落。
谢扶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自己扑进了一个满是青草坚果香气的怀抱。
不同于仙门中人常熏的檀木香,也不同于姑娘们惯爱用的花果香,浓浓的森林自然气味将她包裹起来,而后,熟悉的毛茸茸贴心地包裹住了她的脑袋,为她隔绝了外间响起的巨大轰鸣。
她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她的背,略显生疏地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受着拥着她的那双手臂力道逐渐加重,把她牢牢护在怀中。
透过厚厚的狐狸尾巴,她听见了草木碎石纷落的声响。
她不知和他一同坠落滚去了什么地方,只待一切声响平息之后,才得以从狐尾中透过气来。
洞中仅有萤火的微光和潮湿的水气,和着他身上的木植清香,和石壁另一侧传来的流水潺潺声。
谢扶玉恍惚觉得,宛如夜间正躺在小溪边上观星。
她一抬眼,便撞进了那双熟悉的湛蓝眸子。
他并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好似一汪沉静包容的深海,神色清明,溢出几分淡淡的柔和来。
江陵看着她和林间花猫一般无二的面容和怔愣的眼神,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她脸一热,猛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还趴在他身上,垂眼一瞟,便瞟见他被自己抓散的衣领下堪堪遮掩的两弯锁骨。
……美色害人。
她轻轻挣扎两下,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
“多……多谢。”
“阿姐喜欢就好,不必与我言谢。”
“喜,喜欢什么,别乱说!”
她心虚地看向别处。
“嗯?”
他无辜地眨眨眼睛,
“阿姐原来不喜欢有人护着,喜欢自己跌在石头上啊,很疼的。”
“……你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谢扶玉抿抿唇,不服气地望着他。
他站起身来,比她还高出一截:
“那阿姐说,我是什么意思?”
谢扶玉盯他半晌,瞪着眼睛道:“你让我说我就要说吗?我偏不说!”
江陵被她恼羞成怒的模样给逗乐了,不禁笑出了声,这笑牵扯起方才撞击时胸腔的内伤,扶着身旁的岩石轻咳了两声。
“你……”
她生怕他再与自己调笑,于是欲言又止,把眼中的关切化成了轻抚他的背,一边顺气一边小声吐槽道,
“……我有那么重吗?能把你撞成这样?”
此间无人,少年的狐尾并没有收起来。
她话音刚落,狐尾便将她卷了起来,将她托至他面前。
“你干嘛?”
他抬起指尖,一点一点替她擦拭掉面上的污黑,认真道:
“你不重,我随随便便就能抱起来。”
“你那是尾巴卷的,是你自己抱的嘛?有尾巴谁都了不起。”
她撇过目光,下意识反驳道。
“那要不要试试?”
他的话语轻哑懒散,仿佛一朵软绵绵的云,可眼神却是清澈明亮,令她一时捉摸不透是在调笑还是认真。
不知怎地,她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她怕这朵云轻柔地拖住了她,再猛地将她抛回地面。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好啊。”
江陵默默凝着她,旋即败下阵来。
危急之时,他为她怎样都不为过,可一旦放松下来,调笑几分,便再也捉摸不透她。
他拥着她的时候,听见了她飞快的心跳,那不是假的。
他嗅着她的全部气息,觉得离她那样地近。
可他现在望着她,从她口中说出的“好啊”,也不是假的。
可他看着她的神情,却觉得她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轻笑笑,牵起了她的衣袖,转过身去,转移了话题。
“我感应得到,剑魄就离我们很近。”
“哦。”
她随便应了一声,莫名有些失落。
谢扶玉啊谢扶玉,方才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你是想他真的来抱你,还是想他只是玩笑?
她自问道。
可方才一闪而过的失落,也不是假的。
定是与他单独相处,又刚历磨难,才会生出这种本不该有的念头。
他们自相识以来,一同经历数次困境,彼此相互付出扶助,是彼此特别的存在。
既然如此,总会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可抛开这些情绪的背后,又是什么?
他并不彻底地了解她,她亦如是。
别想太多。
她警醒自己道。
她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衣袖往洞穴深处走,淌过浅浅的水流,来到了一间石室。
内间的水也与外间不大一样,有一种洒满鳞粉的浓稠之感。
石室中央的石柱上,正是那颗流光溢彩的剑魄。
“阿姐,六界异志带了吗?”
“带了。”
谢扶玉从乾坤袋中拿出展开,一目十行扫过,道,
“这颗剑魄,名为‘老’,本归属于鲛人一族,且恰巧对应上了鲛人族的寿命论。如今却在金玉山庄的宝库下压着,想来,应是鲛人族拿来同金玉山庄定下了什么协议。”
她将卷轴收起,望着石柱旁色彩怪异的浓稠水流。
“你能拿到它吗?”
“这有何难。”
他话音刚落,便用尾巴将剑魄卷了来。
剑魄离开石柱的一刹那,只听“砰”地一声,石室大门轰然落地,谢扶玉忙挥出一道剑气,却见石门纹丝不动。
她心下一沉:“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