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昭回到帐篷里,信使已经恭候多时。
见面先说句客气话,岳昭唇角带笑,打着圆场道:“军中事务繁忙,故而来晚了些,信使久侯了。”
自岳昭进门,信使就暗中打量好几眼,见来人不似京中贵女般娇嫩无骨,行步间目不斜视,虎虎生威,心下松了一口气。
收回视线,他拿出怀中的信件恭敬呈上,口中道:“将军请阅。”
岳昭接过,揭开信上的火漆,快速浏览。
信使立在下方,小心翼翼瞥了眼岳昭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帐内。
自从进到吉州城里,他才发现,现在的吉州城已经截然不同,城门口不仅有马匪的尸体用来震慑白神,城墙也快要修缮完毕,原本是人烟稀少的废墟,现在来往百姓的人数变多了,此地也再不似荒凉景象。
而如今,一军之将也只是在这帐篷中办公,周围更是没有任何享乐奢靡之物。
这位小将军,不像是无用之辈。
信使心中暗暗定下心。
岳昭看着来信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目十行。
半晌,她才道:“你们主薄说得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吉州世道艰难,但再苦也不能苦了边境的士卒,粮草之事还需筹备,至于其他,尚不能妄下定论······”
信使不知道自家主薄到底写了什么,但就凭那性子,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讨喜的话。
这位小将军竟然还在好声好气?
信使低头打着官腔,说了几句大差不差,挑不出错的话。
岳昭也不指望一个信使能如何,挥手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说罢,还招手让人把周厦和沈岐叫来。
周厦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岳昭带着冷笑的脸。
摸不着头脑的周厦:“······”
你是不是对老夫有什么意见?
不然你摆这个脸给老夫看是什么意思?
周厦回头看了一眼门帘,暗叹今日是不是就不应该左脚先跨进门······
“先生来了。”
岳昭终于回过神,开口打破僵局。
自从汇合之日,她看见周厦也跟过来之后,就觉得总不能就叫人家老神棍,毕竟影响不好。
思来想去,还是将周厦当作幕僚合适一些,于是至今都称之“先生”。
周厦自己对这个定位倒也是接受良好,没看出来哪里不喜,还真就时常过来给岳昭出出主意。
嗯,他负责出,岳昭看着采纳的那种。
“先生看看这个。”
将信使呈上的密信拿给周厦,岳昭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子人都怎么回事?真当我是来给他们送温暖来的?”
那信中也没有任何冒犯的地方,甚至用词都是颇为恭敬的语调,但合起来就没那么好看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卖惨。
他们居山关可太难了,一帮子人从上到下都凑不出一套完整的冬衣,现在天气已经寒凉,每日都有兄弟值夜时冻死,简直骇人听闻,人间惨剧!不止如此,军中的羽箭、长矛等等损耗品,现在都是捡着快报废了都不敢扔,且军中的粮饷到现在也发不下来,大家都是饿着肚子打仗,朝廷何时才能把军饷补发下来······
至于什么两边合作,共击白神这样的字眼,那是通篇没见着一个。
周厦:“居山关是不是在看轻我等?”
全文上下恨不得直接写上,你们只要提供物资后勤即可,别的用不着你们操心。
岳昭也颇为头疼:“意思一点也不客气,居山关此前到底出了何事,我们也打听不到太详尽的内情。”
虽然说粮草辎重他们不缺,也不是不能给,但大家都是来打仗的,居山关的兵力本就该与她们合作,更何况她品级在这,居山关听她调遣才对,只想从她这儿拿好处,还不想合作,这吃相不仅难看,还显出看不起她们玄甲军的意思。
这能忍?
她又不是忍者神龟!
周厦见她颇为恼怒,自己心里的那点怒气倒是消失无踪了。
他思忖片刻,道:“不如,我去一趟吧。”
见岳昭望过来,周厦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温声解释道:“我们初来吉州,本就还没摸清这一片的情况,按理来说居山关不应有敌意,但我等不知其中原因,厦走这一遭,若是能解开其中缘由,也是桩好事。”
反正吉州城的事情都已经入了正轨,他撒手一阵子也忙得过来。
岳昭沉吟片刻,有些担忧道:“也好,不过,先生多带些人。”
居山关那边态度不善,多带点人,能保障周厦的人身安全。
转眼瞥见周厦手里的鹅毛扇,岳昭有些无奈。
她在重阳关的时候,周厦就一年到头抱着这扇子不撒手,起初岳昭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故人所赠,比如说什么红颜知己啊,为此她还特意让王兆去打听。
到现在她都记得,这小子面色复杂地回来,跟她说了句周厦的原话——
这样很有高人风范。
自那以后,岳昭对这老神棍的滤镜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好家伙,搁这致敬诸葛亮呢?
岳昭摇摇头,将自己的视线从鹅毛扇上扯下来,定了定神,正色道:“先生此行多带些人,我让沈岐和杨蒙跟着你,再带上两百玄甲军,若是他们想动手,也不必顾虑。”
该动手就动手,咱根本不怂他好吗!
周厦:“······”
他觉得,事情应该发展不到这地步······
他就是去打探内情的,哪里会打起来?
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不过看岳昭这已经定下来的意思,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将军担忧他的安全,这是好事。
岳昭帐下就没有拖沓的人,事情既然已经定下,周厦回去花了点时间收拾东西,第二天就出发了。
难得的,换了身天青色的儒袍,看上去智珠在握的模样。
手上还是拿着那柄黑色鹅毛扇。
这副要舌战群儒的气魄把沈岐都看呆了,再看看身后气势汹汹的两百号玄甲军。
他悄悄驾马走到杨蒙身边,靠过去低声道:“杨蒙大哥,我们不是要护送周先生出使居山关吗?这······这真不是去打架挑事的?”
若真是如此,两百号是不是还是有点儿少?
要不他回去跟少将军打个报告,再批个几千人出来?
杨蒙倒是没反应过来沈岐的话。
周先生不就是穿得亮眼了点???
挺好看的啊。
*
一行人走了两三天,周厦这气势也一直保持着。
直到看见面前高大巍峨的居山关时,杨蒙才觉出周先生的不对。
杨蒙左右看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靠在沈岐身旁道:“周先生这个样子,像是来叙旧的······”
怎么隐约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沈岐也低声道:“杨蒙大哥你也看出来了?”
刚出来那两天还好,周先生气势也很足,现在越靠近居山关,周先生脸上的笑意就越明显。
明明临行前少将军还交代,千万别让人欺负了去。
但现在怎么看,周先生这也不像是去吃亏的······
二人想半天也没明白,沈岐索性一拍胸口,道:“咱们可是代表少将军来的,面儿上不能落人一步,不管周先生如何,我等不能丢了少将军的颜面。”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不能给少将军丢人就对了。
瞧着沈岐信誓旦旦的样子,杨蒙暗暗点头。
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但······这么说,也对。
两人心下一琢磨,便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握着手里的兵器,挺胸正色。
杨蒙更是浑身杀气都透了出来。
沈岐毕竟年轻,初到战场,还没有杨蒙那样重的杀气,只能将身后长剑放到腰间,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握着长剑,身上的煞气才勉强压过稚气。
走进居山关时,两个人就这么一左一右护在周厦身后,那模样仿佛只要居山关敢口出狂言,下一秒就要拔剑让人血溅三尺。
引路的信使:“······”
他家主薄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人都要来打上门了?!
所幸就这二人是这副姿态,后面的人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动静,如此信使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待会儿先找个人去报个信吧,万一真打起来,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反正,一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居山关,还被请进了居山关军营,今日在了台站岗的小兵早就去报了信,信使把人带到帐篷中,命人上茶待客。
周厦老神在在端起茶盏吹了吹,呷了一口,笑道:“我听说信使传给少将军的信,是你家主薄所写?”
信使端着笑,点点头:“正是。”
周厦又问:“你家主薄,可是姓左?”
“先生,知道我家主薄?”
“算是故人吧。”
周厦轻叹了一声,杯中袅袅白雾飘起,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信使也看不分明这位先生是什么态度,只能自己心里琢磨。
说是故人······这也不像是来叙旧开怀的。
又想想自家主薄那脾气,信使咽下茶水。
这不会是仇家吧?
上门毕竟是客,主薄拿乔不肯来,信使只能不断喊人来添茶水,小兵三四趟跑着,倒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这哪里是添茶倒水,他这是在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周厦也不恼,自顾自开始闭目养神。
喝到最后,还是沈岐沉不住气,拍着桌子站起身喝道:“尔等这是作甚?我等代表我家少将军前来共商反击白神之事,你不会以为,我们这一路走了两三天,是来居山关喝茶的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主事的还没来,怎么?你这军中上下能应付事的人,就这么巧都不在?”
“进关以后,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等,眼下还要将我们干晾在这里,你们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说罢,手已经握紧腰间长剑,满脸怒意。
配合着杨蒙在身边释放的杀气,顿时让信使背后发凉,直冒冷汗。
“啊哈哈······”
信使干笑着,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小公子息怒,我等早已报信去了,只是最近白神马匪有猖獗起来,总是趁着我等不注意就要凿穿城墙,偷溜进来,因此,参将与主薄总喜欢出门巡视······”
这也不算假话。
不过,居山关现在的主将是杜参将,主将总要坐镇在此,以免白神纠集兵力突袭,至于巡视城墙这等小事,都是底下人来干的。
至于主薄为何要晾着人,他哪里清楚。
许是想要给人个下马威?
也不知这得耗多久,主薄才肯罢休。
沈岐重重一哼。
谁都听得出来这就是借口罢了,只不过不跟人撕破脸,明面上挑不出错处,他们也只能勉强接受。
唯一不急的就是周厦了。
这厮甚至还当场烹茶,动作行云流水。
配上周厦这一身气质,妥妥大家风范。
另一边,主将帐内。
主薄算着时辰,抬头道:“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也该过去了。
看在那两千石粮草的份上,不好晾得太久。
坐上的杜浪摆摆手:“这种活儿还是你们文人来吧。”
反正他不想去见,见了也没甚好说的,又没人会耍嘴皮子。
主薄摇摇头,只好一个人过去。
一路上心中还在揣测,这给人晾了一个时辰,他过去后对方定是火气不小,要是吵起来,他也能趁机绝了对面夺兵权的心思,反正这年轻姑娘肯定靠不住,不如指望后面的大军。
走到地方,主薄挂起客气的笑,示意守门的兵卒掀开帘子,抬脚进门。
“哎呀呀,我居山关事务繁多,劳来使——怎么是你?!”
周厦将刚烹好的茶放在对面,挑眉道:“喝茶吗?”
作者有话说:
岳昭:多带点人,打起来不要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