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的事,岳昭和王兆也提不起精神再逛下去了,二人索性转头回到了客栈。
路上两个人的神情都颇为凝重。
走进客栈,她们把杨蒙杨阔都找过来,大致说了刚刚遇见冯婆子的事,还有丫头被抓的消息,岳昭就先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远方偶尔会传来几声犬吠。
这里的客栈虽然整洁,但隔音确实有待加强,隔壁房间原先住着的是杨蒙,但今早杨阔因为自己那边的窗户漏风抱怨了两句,杨蒙就特意跟他换了房间。
不愧是军伍之人,杨阔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岳昭的睡意都被他赶跑了。
酝酿不了睡意的岳昭干脆起身披上外衣,坐在桌子边徐徐给自己倒了热茶,氤氲的雾气拂面而来,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看着茶碗中漂浮起落的茶叶,岳昭陷入了沉思。
丫头因为传递消息被曹爷抓到,打入死牢,那曹帮三日后要交易的事,也不过为了钓出大鱼,被抛出来的假消息罢了。
货仓的位置她已经摸清楚了,心里对曹帮这一批的货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帮人不是只有一个商队,只是为了不那么打眼,几个商队分批进入密耶城,再依照曹爷的安排离开,带着货走到石关峡的交易地点,与外族汇合交易。
一条走私线的培养不是那么简单,曹帮若是没有长时间的运营,根本就到不了如今的规模,重阳关镇守西北,就是为了抵御外族入侵,边镇地方谁家没跟外族结过血海深仇,但朝中却依旧有人想要用走私来从中牟利。
世家豪强还有那些高官们,好似从来就没想过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
不,应该说,他们从不会在意。
无论边关百姓过的什么日子,他们不是照旧高屋青瓦,吃喝拉撒有人伺候,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
在这些人眼中,边关的庶民而已,死就死了,反正庶民这么多,他们的饭桌上又不会因此少了一碗肉。
岳昭嘴角勾出几分薄凉的笑意,带着厚茧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点着。
这就是为什么,哪怕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会牵连到朝堂上的高官,会为岳家树敌无数,但她还是坚持要毁了这条走私线,把这些人背后的大树连根拔起。
岳昭漆黑地瞳孔中显出几分怒气,未国若是还留着这样的吸血蛀虫,养肥了自己,还养肥了外族,到时候别说边关了,就是萧胥然和萧瑜这叔侄俩,节俭一辈子,都救不回来未国。
更何况,看到这种不择手段搜刮民脂,填进自己口袋,肥到流油的大富豪,她手中的亮银枪都要握不住了。
这怎么能叫空手套白狼?
这就是劫富济贫!
岳昭按照丫头姑娘告诉她的曹帮给外族的价格浅浅盘算了一下。
这批货若是拿到手,就是又给她们重阳关筹集了一批款项,到时候这些钱还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扩建重阳关的款项被砍了以后,到现在终于走完了流程拨下来了第一批,萧瑜虽然说他会尽力补上扩建的全款,但是谁知道这期间还会不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朝廷若是追问下来,那些私盐还有曹帮贩盐所得的银钱。
盐就上交朝廷,她拿着又不能自己去贩,她敢做这种事,老父亲铁定要把她腿打断,反正盐给朝廷,钱肯定就是她们这趟的辛苦费了。
钱呢?抓到的时候,曹帮和蛮族正在交易,她们去的时候不小心让蛮族发现,抓人不力,让蛮族他们带着钱突出重围,跑回去了。
到时候把一切都推到蛮族身上,谁也挑不出她们重阳关的错处。
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岳昭暗道,就算花狐狸能猜到东西在她手里又怎样,这家伙说破天她也不会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大不了她就拿玉佩出来。
盘算了一遍这次能到手的东西,岳昭还算满意地喃喃道:“得尽快弄完这边的事,趁着这肥羊还有油水。”
这一次她不仅要毁掉这条走私线,还要让这些蛀虫都知道,做这种事之前可要擦亮眼睛,想在重阳关搞事,最好别被她发现,若是让她岳昭知道了——
呵,连夜买站票扛火车跑路都来不及!
端起温热的茶水,岳昭低头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带着热意穿过肺腑,带来一丝暖意。
自己已经让温叔回去带人到石关峡,寻找他们可能在交易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温叔那边的进展如何。
她既然知道曹帮的死牢再哪里,那救人只是顺手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救了人之后怎么办。
密耶城里遍布着曹帮的人,一旦她们把人救走,就只能立即离开密耶回重阳关,到时候就不好掌握曹帮的动向了。
纠结了半饷,当茶壶再也倒不出茶水时,岳昭才发觉自己已经把一壶茶都喝完了。
放下茶壶,听着外头打更的更夫报着时辰,已经是丑时了。
岳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想了,她也困顿了,先睡一觉再说。
到**脱下厚厚的外衣,将尺素剑放在手边,给自己盖好被子,岳昭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还未睡熟,隔壁房间杨阔的呼噜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岳昭咬着牙睁开眼睛,估摸着位置在墙上敲了一下。
鼾声刹那间顿住,几息后声音竟然又大了许多。
岳昭无奈,忍下了要将尺素剑插·过去惊醒杨阔的想法,点开了系统商城。
今晚还是先换副耳塞顶顶吧。
而密耶城中,另一边的死牢里,丫头被绑在木桩上动也不能动。
身上的伤口还结着血痂,尚未痊愈就又被鞭子打得绽开,牢门被紧锁着,角落里还有夜间出来觅食的老鼠,传出悉悉索索得声音。
丫头缓缓转动身体,将全身的支立点换到另一边,让自己能够好受一些。
那日她在巷子口被曹宏发现时,就与他带来的人缠斗了一场。
虽然手中使得是双剑,但双拳还是难敌四手,曹宏是铁了心要把她押回去,带来的人都是曹帮的好手,她最终不敌败下阵来,一身是伤的被带了回来,被绑在这里时,她还问着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明明已经避开了所有可疑的人,明明她都计划好了所有的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猛然间她想起了消失不见的小竹竿,朝曹宏脱口而出道:“是你们抓了小竹竿!”
到现在,她也记得曹宏奚落的口吻,满目不屑地瞧着地上如丧家之犬的自己,言语间尽是十足的恶意。
“那个乞儿?他现在应该,在乱葬岗被分食干净了吧。啧啧啧,硬骨头的很,扛了三道刑都没说出来你让他传了什么消息,你也知道的,底下的人,手比较重,一个晚上那小孩儿就没气了。”
听到小竹竿的死状,丫头红着眼睛都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奋力挣脱下人的束缚,整个人如同箭一般冲到曹宏跟前,想要杀了他,可惜手还没碰到曹宏的衣角,就被身后的下人押了下来。
“他不过是个乞儿罢了!到底哪里妨碍了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没有你的授意,他们怎么可能会对小竹竿动刑!”
丫头疯狂地挣扎着,却还是被死死按在地上,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恶人。
曹宏看着状若癫狂的丫头,后退了两步,似是觉得自己被这丫头吓到有些丢脸,又理直气壮喊着:“把她绑起来!想杀本少爷,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份本事!”
不想再跟像是疯了的丫头对峙,曹宏满脸晦气地走出牢门,对着守在门口的护卫,语气阴狠道:“就凭她还想伤到本少爷,给她好好松松筋骨,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
“大少爷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护卫带着笑脸把人送出去,回来以后又怕她年纪小熬不过去,自己再被牵连受罚,就只给了她二十鞭。
动了动干涸起皮的嘴唇,丫头觉得自己浑身如同火烧一般,两只手臂已经没有了什么知觉。
也不知奶娘有没有把消息送过去。
呵,估计连曹爷自己都没想到,阿娘不仅听清了他们的对话,还记下了他藏账册的地方,她有把握,只要奶娘把消息送到少将军手里,她们一定会来救她。
毕竟这件事,就连曹宏都不清楚。
正当丫头还在想着如何脱身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重新低下了头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曹爷披着一身玄色大氅,身后跟着那日的老仆,一双黑色靴子踏着墙上火把照出的光亮,慢慢走到了牢房门前,瞧着被绑在木桩上浑身是血的丫头,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看着牢门上的锁链,曹爷淡淡道:“把门打开。”
引路的护卫赶紧拿出钥匙,打开牢门,对着面前的人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笑道:“曹爷请,小的这就去门外守着,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来。”
说完,护卫又去搬了把椅子,放在了离木桩两步远的地方,而后自觉地走了出去。
护卫狗腿的模样曹爷没看在眼里,只回头给了老仆一个眼神,老仆便垂首点了点头,走到了外面的那扇门前守着身后的门。
拨弄着手中的那串菩提念珠,曹爷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丫头听不出来的意味:“为什么?”
一直沉默的丫头,冷眼瞧着这人伪善的做派,她觉得有些可笑。
若不是自己现在被绑在这里,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定要叫喊着对这人破口大骂。
但她现在不能。
至少不能再激起曹爷对她的杀心,若是让这人知道自己亲眼看到他杀了阿娘,以曹爷的性子,他今晚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不饿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她还要活着等到那个少将军来救她。
感受着身上的痛楚,丫头咽了咽唾沫,用喑哑低沉的声音哽咽道:“为什么?义父你说为什么?”
“我除了不是男子,到底哪一点不如曹宏,论才干,论武艺,我样样都比他强,可你就是当作看不到!我明年就十三了,到时候还不是只要他张口,你就会把我送给他,做他的第七房小妾。”
丫头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她依旧低着头,任由眼泪滴落到地上。
做戏就要做全套,不然根本就骗不过眼前的人。
但说出这些话的丫头,心中还是如同被一根绳子紧紧勒住般疼痛不已,绑在木桩上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几滴鲜红的血液从她手中滴落到地上。
而面前的人依旧淡漠地目睹着丫头的不平,手中的念珠不停转动,硬着声音道:“你虽是我的义女,但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亏待过你,宏儿虽跟我提过想让你做妾的事,我也一直没有松口,但是,你要明白在曹帮的事上,你始终是个女子。”
丫头的不自量力在曹爷眼中就像个笑话。
小小年纪就敢妄想自己的位子,果然是个胆子大的,今日不除她,他日羽翼丰满,谁还能动得了她。
“哈哈哈哈哈······”丫头笑得凄厉,胸腔不停地抖动,那木桩都被她带着,发出吱吱的响声,“就因为你一直都这么想,我才不得不自找出路。”
她面色冰冷,脸上的不屑都要溢出眼底:“是,你从未亏待我,可你也没亏待过我那两个姐姐啊,最后她们不还是被你送给了别人,做了你的铺路石!”
“够了!”曹爷愤怒地打断了丫头的话,站起身对着面前的人预期阴狠道,“冥顽不灵!到现在你还是不知悔改!我本想着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饶你一命,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话落,曹爷大步走出了牢房,门外的老仆看着怒火中烧的主子,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回头怜悯地看了一眼丫头,走了出去。
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丫头心上绷着的弦才慢慢放松下来。
自己的这番说辞应该足够骗过去,就是不知道那个少将军什么时候会来救她。
她不怕死,这些年认贼作父,自己就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死不可怕,大不了就是一闭眼的事罢了。
但她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父母双亲的大仇未报,曹帮还在风生水起的阶段,仇人还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她拿什么脸面去见惨死的阿娘和父亲。
眨落眼中的泪滴,丫头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身上的疼痛一直没有下去,她对这些痛苦已然麻木。
脑袋昏沉,但意识依然清醒。
“阿娘······”
满身伤痕的小人,被绑在空旷肮脏的牢房中弱弱地呢喃着。
作者有话说:
岳昭:劫富济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