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星光隐隐绰绰地闪烁着,此时的将军府灯火通明,飞鸟掠过林梢,长风拂过,裹夹着几声辨不清的低语——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一道银光闪过,岳昭眼色漠然,小声背着当初被罚抄了五十遍的课文,面前的木桌刺啦一声,断成了两截。

张腾举着酒碗,瞧着堪堪从鼻尖落下的枪尖,瞪大了眼睛,四周的将士们也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这边。

萧胥然最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拉过张腾退到旁边,青峰青和赶紧上前护在二人身侧,青峰向来面瘫,但此时也不可置信地盯着岳昭。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

“啪!”

又是一张桌子被岳昭抽飞,砸在墙上落了下来。

长·枪挥舞,带出的劲风扫开了杨阔的发髻,吓得他连忙扔掉酒碗,拉着杨蒙就要往外跑,边跑边喊着:“少,少将军醉酒发疯了,快跑啊!”

话音刚落,整个大堂犹如鸟兽四散一般,一群人跑得飞快。

温确腿受了伤,没办法跟着他们跑起来,只能一瘸一拐地努力追赶,瞧着少将军要过来了,赶紧开口道:“杨阔,等,等等在下。”

听到温确的求救声,兄弟俩又从门外跑回来,一人一边架起他,脚下不停地奔了出去,跨出门时还能听见温确庆幸地说着:“多谢二位。”

萧胥然此时看着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耍枪的岳昭,恨不得让青峰将张腾这个浑人推过去,眼见岳昭又一枪碎了三个酒坛,他额角青筋直跳:“都说了别让她喝,你就是不听。”

“我也说了不用喝啊,谁知道这小女郎端碗就干了,酒量浅就算了,喝醉了,破坏力这么强!”

张腾也是一脸委屈。

就那一碗酒,刚喝完这小女郎脸色就变了,早知道她醉酒了这么疯,他就是把自己喝趴下也不能来灌她呀!

“这要发疯到什么时候?而且,你们听得到她到底在说什么吗?”

张腾站在清风身后低声问着,不过其他人都在找着安全的地方,避开岳昭的招式,对于他的问题就都没有理会。

不一会儿,除了罪魁祸首外,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闻讯赶来的岳毅看着这场面也是不可思议,李伯更是急得都快掏方巾抹眼泪了,大小姐这是砸了多少东西啊。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

此时的岳昭甚至已经从正堂舞了出来,站在院子里,飞沙走石地练着无敌枪谱上的招式。

岳毅趁此机会走到正厅,对着仅存的几人问道:“王爷,昭昭这是怎么了?”

惹出事端的张腾也没隐瞒,讪讪地扶着额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岳毅也是没想到自家小女郎醉了竟是这番模样。

在此之前他们都因为岳昭年纪太小,从没给她喝过酒,也因此将军府的人都不知道岳昭醉酒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更何况他家小女郎力大无穷,发起疯来就没几个能拦得住的,一时间岳毅也是难住了。

这边的动静就连方洛和贾乐乐都惊动了。

二人听到消息后,赶紧从伤兵营跑了过来,想着能不能帮上忙,顺便瞧瞧岳昭喝醉酒到底是什么样子。

走到正堂门口,打量了里里外外一地碎片,还有院子里已经扔掉亮银枪,开始舞剑的岳昭,方洛惊呼:“这,昭昭!昭昭!你在做什么?”

贾乐乐则是细细端详了一下岳昭的神态,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昭昭脸色粉红,却面色冰冷,眼神还有些迷蒙,贾乐乐这么想着,便拉着想要上前的方洛道:“昭昭没有反应,看样子,有点像是喝醉了。”

方洛就更急了,道:“这可怎么办啊,昭昭什么时候才能醒?”

面对这样的岳昭,众人打也不是,拦也不是,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就在被破坏的东西越来越多,岳毅等人也愈发焦急时,岳昭终于默默背到了‘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一套剑招也刚好练完了。

岳昭停了下来,拿着剑站在一地碎片中,睁开雾蒙蒙的眸子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萧胥然的身上。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都不知道岳昭这是想做什么。

而岳昭只感觉脑袋里好像什么都记得,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而且不知为何,心中还有些空落落的,寻了半天,歪着头看到明亮的灯火下,一身墨蓝色长袍的美人。

美人还盯着她看!

岳昭腾身而起,身轻如燕地挥出一剑,长剑扫过一旁的园子,眨眼间不知将什么东西勾在了手里,落地跨上台阶,施施然朝着萧胥然走了过去。

青峰正要上前将她拦下,却被萧胥然出声制止,见岳昭眉宇间不似有杀意,青和便拉着青峰让开了路。

萧胥然也很疑惑,岳昭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立在门廊之下,朗目疏眉,随着岳昭提着长剑一步步走近,萧胥然眸中的笑意却始终没有变化。

张腾站在后面有些犹豫:“胥然······”这要是被刺上一剑,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峰的手甚至已经按住了腰间长刀的刀柄,岳毅也时刻注意着自家小女郎的动作,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走上台阶,岳昭站在萧胥然的面前,二人相互对望着。

岳昭唇角缓缓勾起,右手挽剑,将长剑背在身后,左手伸到萧胥然面前慢慢展开——

掌心赫然一朵红色的小花。

眉梢一挑,萧胥然悠悠笑了出来,苍白的指尖落在岳昭带着茧子的手心里,拿起了岳昭手里的那朵红色小花。

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岳昭看见美人笑了,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依旧举在美人面前,她眯着眼打了个酒嗝,脆声道:“看,这是手心,这是手背。”

瘦弱的身影又往前倾了倾,岳昭狡黠地笑着:“你,是我的宝贝!”

闻言萧胥然怔了怔,笑出了声。

还不等他说什么,岳昭像是站不住了,腿软着踉跄了一下,他只得先掺住快要倒下的醉鬼。

后面跑过来的方洛和贾乐乐上前,行了一礼后,赶紧把人从萧胥然手里扶过来。

两个小姑娘脸色通红,想把岳昭赶紧拉走,奈何岳昭还没清醒,腿软着根本就拉不走,还是贾乐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蹲下身,让方洛将岳昭赶紧拉到自己背上。

岳昭此时反而安静了下来,任由方洛就这么将她扶到了贾乐乐的背上,感受到背上的重量,贾乐乐站起身,赶紧招呼上方洛就走。

目睹了全程的一干人等仿佛被定住一般,震惊的不知说些什么好。

直到贾乐乐背着岳昭走的看不到背影了,岳毅仿佛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对着萧胥然拱手道:“小儿,小儿言语冒犯了王爷,还望王爷看在她醉酒不知事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还未等萧胥然出声,身后的张腾哈哈大笑,指着萧胥然道:“哈哈哈,胥然,你也有今天。”

眼见自家主子对世子的忍耐快要濒临极限,青和非常有眼色地走过去,强制“扶”住张腾:“世子,天色已晚,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

张腾被架着,只能跟着青和踏出脚步,才走了两步,就感觉脚下似踩到了什么东西。

“哎哎,青和你先放手,我好像踩到了什么。”张腾拽着青和的袖子朗声道。

青和无奈只能放手道:“能有什么,世子你就别看热闹了,还是快跟我回去······这是什么?”

张腾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枚玉佩:“这不是我的玉佩吗?怎么掉了。”

说着又从怀中摸索出了一块相同的玉佩,皱着眉道:“我的玉佩还在啊,这不是我的,那这是谁的?”

语毕,张腾似是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声音喊道:“这块玉佩不是我的!那这块玉佩是谁掉出来的!是谁的!”

他想起来了,自己的这枚玉佩他从小就带在身上,阿父说这块玉佩可是两家的定情信物,还让他一定要好好保管,万不可丢失。

而现在,这枚玉佩的另一半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萧胥然也听见了他的喊声,抬眼望过去。

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最清楚为什么张腾会这么惊讶。

他这损友从小就爱看坊间的话本,尤其是类似于霸道千金俏公子,赘婿甜宠小娇妻这样的话本子。

至于为什么他会知道,还不是因为,两人一同读书的时候,先生严查他们的私藏,因他向来认真好学,就从不查他。

张腾没有办法,就经常把书放在他这里,让他保管,他自己则是看完就从这里拿走一本新的,完了还要拉着他讨论话本里的情节,他不想听都不行。

结果堂堂靖平侯世子,把自己熏陶成功,到现在别说侍妾了,连个通房都没有。

说是自己要为未婚妻守身如玉,以后也会跟他父亲一般洁身自好,好好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否则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也只有萧胥然才知道,尽管靖平侯夫人让他不要在意这门亲事,张腾却依旧不肯。

他有问过张腾为甚,但他只是一脸‘你不懂’的样子。

而张腾此时的心情也是跌宕起伏,拿着玉佩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还是青和看不过去,出声道:“刚刚在这里的只有贾姑娘和方姑娘,世子,你想找她们?”

张腾才恍然大悟,“对,我,我要去找她们。”

倒是李伯走了过来,瞧着张腾手中的玉佩,沉思了一会儿,道:“这是贾姑娘身上的玉佩。”

作者有话说:

文中岳昭背的是《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