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已经开春,岳昭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但还是一直没能回重阳关。
无他,她养伤的时候,是真被周厦他们按着好好养的,自家小将军从出征开始就没停下来过,偏偏做出来的事情都比世间男儿强出了百倍,凭着那一身的力气,一路上银枪亮剑也不知道斩了多少贼人,但真伤到连床都下不来,这还是第一次。
当日这几个年轻的被抬下马时,周厦的手险些拿不住鹅毛扇。
一起回来的亲兵看周先生煞白的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了几句,周厦才觉得身上慢慢有了温度,但被这么一吓,到底是真有些担心,拉着还能动的杨蒙杨阔,甚至左笑川、杜浪都让他喊来了,把军务什么的分一分,让这几个崽子结结实实地躺了一个月。
他们做不了主的事情,不着急就先压下来,着急要办的再去拿给岳昭,如此,等到岳昭被周曼语宣告,身上的伤彻底好了,周厦等人当晚就把堆积的卷册叫人搬着送过来,各个如释重负,心道可算是不用拿命看那些东西了。
岳昭知道这几位在她们养伤期间是出了大力气的,也不好跟元帅提回去,只得把手里这些事情循序渐进地安排妥当,现在除了沈岐还不能乱跑乱蹦外,王兆和楚念都跟她一样,回到了原先的岗位。
像是玩命忙了一阵后,要好好犒劳自己一般,把东西都送回来的周厦等人第二天就全都不见了身影,出门一打听,说是全都跑到吉州城去了,临走说了,每个十天半月是绝不会回来的,对此,几个刚养好伤的小辈只能苦笑。
就这么忙到了现在,今儿岳昭才得了消息,白神挣扎了三个月,到底是向未国递了降书。
她们这一战总算是有了明确的结果,岳昭把写着消息的信封放进手边的抽屉。
这些天忙碌的都是后续的事情,仗打完了不算完,她们依旧驻扎在居山关,等的也就是白神的这一封国书,中间还得忙着清点战死的人数,手里的军备辎重,还有后面的抚恤如何安排等等,人家进了玄甲军,刀里来血里去地卖命,图的就是一家老小吃饱穿暖有个奔头,所以将士战死后,不仅会有一份朝廷地抚恤,她们岳家也会再出一份。
看着面前厚厚的战死人员名录,岳昭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身体向后靠着,她仰着头瞪着帐篷顶,只觉得自己心里藏着一股郁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赤条条来到这个她闻所未闻的朝代,成了岳家的一份子,为了保命,也为了岳家,她走上了父亲的老路,那个什么狗屁系统也靠不住,事情才安稳下来就把她丢下跑路了……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片段,最后睁开眼,视线定格在了桌子上的这沓名录上。
半晌,岳昭慢慢站起身,把桌上的名录拿起来塞进怀里,抬脚走了出去。
营帐外还在刮着大风,只是现在初春季节,风里就没了那股子割人的寒意,反而透着让人舒服的暖气儿,阳光打在地上,抚平了地上的霜雪,草籽接到春意,用着攒了一冬的力气钻出地面,遥遥望去,真如青绿色的云雾一般。
岳昭就这么看着这里的风景,脚步不由自主放慢,来来往往的警哨看见她都会过来问好,她也点头应下。
终于走到帅帐,还没进去,岳昭就听见了张腾那个大嗓门。
“爹!你是我亲爹!咱什么时候才能班师回朝啊?我媳妇儿写信来,说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咱们回去,给咱们好好接风洗尘,这白神的降书都送到圣上面前了,咱们也该动身了吧?”
听到这话,张婴就想找马鞭给不着调的儿子来上几鞭子,奈何眼睛寻了一圈也没见着,便一脚踹在了张腾屁股上,指着他鼻子就骂了起来:“班师回朝?小兔崽子你说的到是轻巧,你以为什么事就是你老子我一张嘴就成了的?”
说完还不解气,接着骂道:“你看看人岳家的丫头,带着手里的兵出来挣了多大的军功,就算如此人家也没提过想回京城,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看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话本子,我告诉你!在让老子知道你看那些东西,老子就抽死你!”
站在帐外的岳昭有些想笑,但又压住了上扬的嘴角。
张家的这个习惯她也是知道的,开门打仗,关门教子,哪怕元帅在她们面前嘴里嫌弃死了这个儿子,但自家肉自家香,别人要是真顺着说,他还不高兴呢。乐乐姐也是真宠着张腾,知道他在外面打仗不容易,每次都托人送几本京中新出的话本子,又不敢明着送,怕公公看到了生气,就转着弯儿送到她这边。
罢了罢了,岳昭摇摇头,看在乐乐姐姐的份儿上,她还是进去救一下吧,免得张腾再胡说被抽出个好歹。
“元帅!我身上的伤养好了,我要回重阳关!”
正在拿岳昭当模范案例的张婴一愣,转头瞪着进来拆台的坏丫头,嘴里却是怎么都骂不下去了,偏偏张腾还不知好歹,爬起来就往岳昭身后躲,好像得了底气一般,一边躲还一边不服气。
“她肯定不回京城,她要回也是回重阳关,看吧看吧,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说完,张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跑着出了门。
仗都打完了,他们也该走了,偏偏他爹不知道怎么想的还不动身,他就是过来问问,又不是来催人的,就被逮着踹了一脚。
论辈分张腾比岳昭大,但不知怎地,张腾就是有些怕这个小姑子,虽然父亲总会拿岳昭训他,但张腾心里是一点儿没计较。
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人,人家战场上什么样儿他清楚的很,军士的功劳都是拿命挣出来的,你没人家有本事就得认,再说了,这还是乐乐的妹子,输给自家人,不丢人。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
指着张腾的背影笑骂了一句,张婴才对着岳昭挥挥手。
岳昭早就混熟了,坐下来也不废话:“您可是说了,待我伤好,就让我回。”
其实就算跟着大军先回京也不是不行,事情过去这么久,她就算回去,见到的也是平静后的重阳关,但到底还是担心将军府里的那些人,就还是想回去一趟。
闻言,张婴笑道:“你也甭指望了,大军开拔在即,你爹还要进京一趟,你跑回去有什么用?”
“我爹进京?”
岳昭又不明白了,她这边的消息没有元帅手里的灵通,很多事她都是从元帅这里知道的,听到自家老父亲要进京,她顿时直起身子,眉毛一挑,笑着道:“难道是……察合那边有消息了?”
张婴神色古怪,上下打量了一眼岳昭。
岳昭知道,这是又可惜上了。
光是她自己都听这个伯父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惜,现在她只要看道伯父露出这个神情,她就头痛。
要她说,可惜什么啊,反正她觉得挺好,她们岳家除了人丁单薄了些,其他哪儿哪儿她都是喜欢的,要真是自己这具身体是张家的,凭她这个性子,她和张婴迟早得疯一个。
那边张婴打量完,轻叹了一声,找出京里传来的消息,递给岳昭让她自己看,笑笑道:“阿狮兰身死,阿古金成了察合的新汗王,虽发了国书,说此次大军犯重阳关是阿狮兰一人之祸,但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又向圣上乞求运回他的骸骨,为了彰显仁德,圣上便允了他的请求。”
“恰好你爹先前被陛下召回京城,此时想必已经动身了。”
其实就算张腾不来问,张婴这几日也是要准备回朝了,圣上也准许了他的请求,白神递了降书,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他这个粗人能掺和的,他要管的,便是带着这些兵卒回去。
说来也是汗颜,此战虽胜,但也是惨胜,二十万人在他手里就剩下这些,他都没脸在御前邀功,所幸陛下开恩,不仅没有怪罪,还言他领导有方,想起这个,张婴心里就发愁,回去还了兵符后,还是早些把袭爵的事班上台面吧,他老了,不想再管这些了。
岳昭看完手上的东西,呆了一下,自己反应了半天。
察合这回是真愿意出血,为了阿狮兰的尸体,俯首称臣不说,还愿意年年纳贡,萧瑜一直都想着草原上的战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人家都开口愿意给了,哪儿还有不收的道理?
恰巧白神也在这个时候认输,两边加在一起,萧瑜就想着一块儿办了吧,不止是岳毅,就是张婴也早就接到了召回的旨意,只是吉州还有些事情没有安排好,就拖到了现在,而今岳毅已经动身,他们也该抓紧拔营了。
想到出来这么久终于能回去看到老父亲,岳昭就心情大好,思绪一转,她抿了抿唇,迟疑着问道:“伯父,安阳王……也会回京吗?”
“岳毅都被召走了,怎么可能少的了陛下的皇叔。”虽不知岳昭为何问起安阳王,张婴也没在意,随口就说了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道,“听说你那里有一个从白神王城搜罗来的好东西?”
“哪有什么好东西,伯父你别听他们胡说!”
到了手的东西,岳昭又不傻,大大方方的不承认,一副你拿我奈何的模样。
“咳,你这丫头!”被看破目的的张婴看她这滚刀肉的样子就牙疼,“你要那有什么用?”
岳昭才不管,起身要走,又回头笑眯眯带着一点狡黠:“怎么没用,我要拿去送人的。”
作者有话说:
张婴:第N次感叹这么好的苗子不是自家的。
岳昭(斜眼):可亏不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