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给阿白思考的时间,他用短短几息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将手中的那截黑线扔进了水里。
他站在临时架起的土灶边,默默看着黑线入水后融化到消失不见。
阿白勾了勾嘴角,眼中的暗蓝色已经消失不见,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快意。
阿白这个名字自然是为了方便用的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呼格白音。
腰带上的黑线也不是平常的针线,这可是临行前,母亲特意从国师那里给他求来的剧毒——九日归。
母亲采用特殊手法制成的白线,将其浸在毒中,历经三个月,白线吸收毒药后完全变黑,又将线缝在腰带上便于他贴身携带。
此毒溶于水后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时看不出异常,偶尔头晕目眩,身体越来越疲乏,睡着的时间也会随之加长,直到第九日,再不会醒来,故名九日归。
他身上能致人死地的毒药自然不止一种,但好不容易埋伏进敌军的大后方,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他要亲眼看着那个人慢慢死去,无敌的白神军队踏上这片土地,挥臂南下。
能死在此毒手里,真是便宜那个将军了!
这么想着,呼格白音嘴角止不住地上提,这一锅水不可能只用给那个将军,但是无所谓,他并不介意死的人多一些。
“阿白,木柴不够了,你去再抱一些进来。”走回来的小队长看着锅下的火,皱了皱眉。
火有些大,这可不行,现在这个时候柴火不好找,哪能这么浪费?待会儿得好好跟阿白说说。
“嗯。”阿白暗暗瞥了一眼小队长,随口应了下来。
等着瞧,等到白神大军踏平这座城,我亮明身份的那天,你们都得跪在地上高呼我的名字!
想着到那时众人惊诧的嘴脸,呼格白音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心情大好地走了出去。
门口遇见同队的几个伙头兵,还主动打了招呼。
“伍长,阿白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个汉子被阿白笑得奇怪,憨厚的脸上布满了疑惑。
看着阿白神气的背影,小队长挠了挠头:“看来前线打了胜仗,阿白是真的很高兴。”
要不还是不说了吧,顶多下次把柴火抽出来点,难得见这孩子这么高兴。
心里嘀咕着,小队长拿起旁边的铁勺,喊了一句:“大牛,你把这锅水先舀出来,我要炒菜呢,阿白把锅给占了。”
“哎,来了。”
大牛找了个木桶,把锅里的水全都刮了出来,左右看看没地方放,就提着木桶,往专门烧热水的那伙人走过去。
好好一桶热水,不能浪费了,他们这会儿也不洗东西,要是留着洗碗,等吃完饭水都凉了。
干脆还是提过去,让他们掺进洗澡水里送去给玄甲军好了。
大牛手臂用力,稳稳地走出门,才走到门口,抱着木柴的阿白直直朝他走过来,大牛怔愣间慢了一步,没能避开,两个人就这么狠狠撞在了一起。
慌乱间,大牛手里的力道一松,木桶滴溜溜地滚到一边,整桶水就这么洒在了地上。
“你没长眼睛吗?拎个水都能撞在我身上!”阿白看着湿了一截的裤脚,感受到其中滚烫的温度,赶紧走到一边把湿了的裤腿脱了。
转眼看见大牛还在满脸歉意地盯着他,阿白气就不打一处来。
“看什么看!这可是开水,你赶着投胎啊!我要是脱慢了一点,皮都要被你烫掉了!”
大牛有些木楞地捡起木桶,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憨厚,有些傻气道:“阿白,你身上可真白啊······”
强制压下怒火,阿白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跟傻子计较,大局为重。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哼了一声,阿白拧干裤腿,不再搭理讪讪的大牛,捡起地上的木柴走了回去。
这个小小的插曲阿白并没有在意,他的满腔的怒火,在看见正在煮汤的小队长时,已经消失不见。
迟早,迟早你们都要倒在我脚下,赞叹白神的威名!
而炒着菜就顺便围观了全程的小队长抿了抿唇,决定还是不告诉阿白事情的真相。
大牛提水的时候,他就猜出了大牛的打算,但是还没开口拦人呢,两个人就已经撞上了。
看着认真烧火的阿白,小队长有些心虚地转过身,搅了搅锅里冒着热气的汤。
要是阿白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烧的水,就是刚刚洒在地上的水,一定会再跟大牛吵一架的。
而另一边,白神的中军王帐迎来了新一波的喧嚣。
不同于以往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的状态,众人这回的反应大了许多。
“你再说一遍?”
按捺不住情绪的大臣早已经忍不住动了手,揪住前来传讯的士兵的领子,不可置信地大喊着。
士兵尽管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们的反应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王都,王都被人偷袭,有人引了弥渡江的水,喀涡河水位飞涨,王都被淹了,大水退了之后,有人冲进王都,内城,内城的人死伤······死伤大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大臣的怒吼简直要冲破天际。
而有这样愤懑心情的还不止他一人,王帐里只要能站在这片地方的人,谁家不是权贵?
他们出门打仗,怎么会带家眷?肯定是把家眷都放在了王城,那可是整个白神最安全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被人偷袭了,还是在这么多守城兵马的看守之下!
这让他们还怎么打!
脑子活泛的大臣早就迫不及待出列,语重心长道:“大王,臣请撤兵!”
这个时候还打什么?居山关围了这些天了也没打下来,后方王城还让人连锅端了,国库都让人搬空了,这让人怎么打?
撤兵回吧!
另一派的武将不太乐意,他们的家眷又不在王城,都打到现在了,怎么能说撤就撤?
但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也不能说得太过分,只好跟着站出来道:“大王,国师的药人所向无敌,直到今日都未曾败过,眼看着居山关他们就要守不住了,若是在这时撤兵,我等功亏一篑!”
打仗是你说着玩儿的吗?这还是大王御驾亲征!
前面时候打得不容易,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国师炼制的药人,那些药人经历两场胜仗之后才损失了一万人,但未国可是结结实实有五六万死在了他们手里。
打到现在这么顺利,就是因为药人的出现让未国措手不及,也没有好的方法对付他们,才能在短时间内占尽了便宜,现在撤兵,等以后未国有了应对之法,再想取得现在这么好的战绩可就难了!
巴达赛勒确实被传回来的消息震惊到了,两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他也没有站出来多说一句话。
但很快,众人慢慢停下了争吵,不自觉抬眼朝上首望去。
自从兵士说完消息后,大王就一直没有反应,他们吵到现在才有所察觉,巴达赛勒也跟着看向王座。
众人就看见大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巴达赛勒才觉出不对,上前伸手一试——
“来人!快把国师喊来!大王昏过去了!”
这一声算是惊醒了下首心焦的众人,几名老臣赶紧上前看看情况,感受到鼻息和脉搏之后纷纷松了口气。
“快来人!把大王送回去!”
“国师!快!快去请国师!”
众人慌乱着也不敢随意乱动大王的身体,只好让大王身边的侍人进来,把人送回休息的营帐中。
不多时,国师就带人走了进去。
这几年大王的身体每况愈下,都是因为有国师的医术吊着,才能慢慢调养回来,而大王也只接受国师一人的诊治,其他的巫医,没有命令都不能近大王的身。
国师坐在大王的床边,让人点了一盆火,从戴在身上的布袋中找出几枝草药,揉碎了敷在王的额头、手心,又接着,又拿出一张画好的符纸,烧成灰掺在水里,给王喂了下去。
做完这些的国师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这些东西发挥药效。
果不其然,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帐顶,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国师······”看清楚床边坐着的人影,王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和感伤,“孤是不是该撤兵了?”
其实在晕过去后,大臣们的声音他都听得见,只是任凭他怎么呼喊,身体怎么也无法做出反应。
他知道大臣们的忧虑,也知道武将们的不甘······
“只要是大王做出的决定,我等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地执行。”国师的声音传进王的耳朵,有些悠远空灵,王原本激愤的心绪变得平静下来。
“药人军队,会为大王扫平所有的障碍。”国师轻飘飘地加了句。
这句话砸进了大王的心里,他双眼放出热烈的目光,忽然抓住了国师的手臂,有些急切道:“对!那些药人!孤不甘心!孤要他们付出代价!”
王城已经被毁,哪怕是光听传来的消息,大王都能想到,他回去以后面临的会是怎样凄惨的王都。
但就这么回去,他不甘心!
“所有将士,全力进攻居山关!孤要他们付出代价!”
白神大王怒喝着下达了命令,门外候着的诸人自然听到了声音,互相看了一圈,最终还是把视线落在了最前方的巴达赛勒身上。
“将军······”有人小声试探着这位老将的态度。
巴达赛勒没有理会,转过身,在众人疑惑探究的目光中,自顾自离开了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重阳关,辛淮看着房间里久侯多时的身影,面上挂上了一如既往温和病弱的笑容。
“不知察合汗王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作者有话说:
阿白(默默看着汤):死!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