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关,战场之上。

寒风肆虐,旌旗漫天。

白神中军主帐内,坐在首座的白神大王面色铁青,桌子上的金杯被他捏扁在手里,酒水浇过手掌,滴落在桌子上,平日里最爱的女奴跪在一边,战战兢兢得不敢出声,下首各个大臣也不敢出言。

巴达赛勒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瞥了眼身后的这些大臣,不屑地转过了脸。

两军对阵,他们这边率先出人过去斗将,第一场开聿金表现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认真来说,两边这算是打平,第二场本想安排个厉害的,最好能将敌将当场斩落与马下,将第一场损失的士气翻倍补回来,谁知第二场遇见竟然是杜浪。

杜浪出现的时候,他们还信心满满,这可是居山关主将,若是能让他血洒疆场,对居山关兵卒的打击可是巨大的。

谁知,他们预想中的场面是实现了。

只不过血洒疆场的不是杜浪,而是他们白神的将领!

他们眼睁睁看着开聿金断了一条手臂,还是右臂,可以说今后白神王庭再不会有他一席之地,大好前途就此断绝,第一场没赢就算了,若是能拿下第二场也是好的,谁知道,对家翻牌,这句他们又输了。

当日开聿金断了一臂后,白神立马派出了第二名武将,想趁着机会追上张腾,谁知那小子中了开聿金的毒针还能跑那么快,就慢了一步的功夫,从居山关门里出来的,就成了杜浪。

这也是杜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主薄说的对,元帅帐下那么多人,他不出来显上几手,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那武将再次追击,让杜浪轻松拦下,他脸色骤变,掉转马头,退了数丈。

自杜浪接手居山关以后名声大震,白神里就没有没听过他名字的人,这白神武将一看是他,反而欣喜。

“若是让你身死在此,我白神定会士气大振!”

杜浪咧了咧嘴,目光凶恶,抬起大刀指着他道:“就凭你?还想让你爷爷身死在此?你个崽种是不是没人教过你规矩?”

这种垃圾话对于杜浪来说早已经开口就来,阵前喊话,讲究的就是羞辱性,威力一定要够,话说得必须难听。

这名白神武将在白神的地位不算低,听杜浪这么说,哪里还能忍?

口中又骂了一句白神的粗话。

紧跟着就抬手,武器如臂使指,直袭杜浪面门而来。

锵!

杜浪稳稳接住这一击,再反手将人逼退。

这武将能出来斗将也是有两把刷子,他身形极快,用得不知哪路功法,无论闪躲出招都极为灵活,若不是杜浪经验丰富,恐怕上来就要让他给身上开出个口子。

杜浪握紧手中刀刃,开始认真起来。

在居山关这些年,尽管杜浪总是被上一任主将拉出来当牛使,但他从来放松过对自己的磨练,以至于他如今的实力节节攀升,所以后来主将身死,他才能这么快收拢上上下下的士兵,保住居山关的稳定。

战场上的招数说白了就那么多,更多的还是心境的成长以及对自身武道的领悟,恰好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杜浪前者后者都不缺,更不说在居山关的地界,他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的地方。

自古大毅力者,心有武道,天地都会出手相助。

杜浪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不顾那位白神武将暴怒的面庞,当着他的面,杜浪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白神武将大怒,喝了一声,“纳命来!”

话音落,身形再次闪动,挥出刀刃带出的劲风呼呼作响,一时间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但他没想到的是,哪怕如此密集的攻击,也能被杜浪从容不迫地接下,是在来不及的,就抬手抗下这一击。

一通操作猛如虎,再看人家,依旧闲庭信步一般,表情平静无波,他倒是气喘吁吁。不知为何,白神武将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从对方紧闭着双眼的脸上,看出他对自己的轻蔑——

就这?

白神武将咬牙。

城墙之上,张婴依旧不动如山。

好半晌,林光烨才上来回话:“元帅放心,张将军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军医说伤势不重,就是那银针带毒,毒性有些阴毒不好去除,他们只能将毒性先压制下来。”

早在张腾伏在马上,被战马背回来的时候,杜参将就紧随其后出去应战了,林光烨也没闲着,下去就把人扛着送到了军医那里。

张婴盯着城墙下的战局,点了点头:“算这小子命大,跑得快。”

否则就凭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城下那白神武将想要他的性命,还真是绰绰有余。

他身旁一名续着美髯的青袍谋士也笑道:“小将军这运气着实不错,看不出来,以往白神还不怎么玩这些花招,这回一出手就让人措不及防。不过,看杜参将这有条不紊的样子,某要恭喜元帅,帐下又多了一员虎将。”

张婴道:“奉杰所言极是。”

要知道,越是年纪大了的武将,就越难在武道上得以进步,所以习武从小就要开始打熬筋骨,而受限于天赋、年龄以及资源,武将的实力越到后面越难增长。

但杜浪此人,先不说他实力如何,就是这份心境,都是在场人中数一数二的,有这样的心力在,往后几年,这人的实力必然还会更进一步。

站在二人身后的左笑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名谋士。

这人应该就是靖平侯帐下有名的“青衣判官”——薛奉杰。

此人性情与常人不同,不喜欢入朝为官,就喜欢做谋士,已经跟在靖平侯帐下十几年,面热心冷,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但身为谋士,也是个不太喜欢按常理出牌的人。

······奇怪,他为什么要说“也”?

忽而,张婴转头,朝左笑川道:“左主薄,听说之前杜参将曾于小岳昭比试过?”

自打岳昭拿下白神驻兵大营后,谈起岳昭,张婴就喜欢用亲近些的称呼了,毕竟如此猛将,怎能不表明态度多护着些。

听到领导点名,左笑川嘴角的笑意僵了僵,点头道:“正是,二人一刻钟为限,比试乃是平手。”

尽管自家参将平手平得不太光彩,好歹顶头上司面前,左主薄尽力替杜浪挽尊。

“哦?”张婴忽然来了兴趣,“听说你们还打了赌?”

反正场下杜浪已经把那位白神武将克得死死的,这般比斗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他也不比一直盯着看,索性跟左主薄聊了起来。

左笑川脸上笑意不变,继续点头:“是,我们约定,若是岳将军拿下旭日干及其帐下人马的头颅,居山关就将兵权双手奉上。”

谁知道对方这么豁得出去,带着一队人就去乔装深入了,现在人家已经达成条件,奈何到现在人还没回来,手底下的心腹众人也是闲不住的。

就那叫楚念的小将,当初把玄甲军在吉州城的人收拢回居山关后,打了声招呼带着几个人就走了,他拦都没拦住。

“小岳昭这般,后生可畏啊······”张婴道。

优势和劣势都很清楚,太过年轻了。

年轻不仅意味着未来有无线潜力,还意味着根基不稳,但后者对于岳昭来说并不是大事,人家身后有家业继承,这样顺风顺水,以后可能会树大招风。

“是啊,元帅。”薛奉杰也笑道,“某初来投奔您时,您也还是个不入流的将军呢。”

“哈哈哈······”

张婴倒是不否认这点,这人来自荐时,他还以为遇上了骗子,不然,哪家的谋士会看上自己这样不入流的小将军。

笑完了,张婴一拍城墙,对左主薄开玩笑道:“既然你们约定已成,小岳昭也已经做到了你们的条件,那以后你们就是她帐下的兵了,待她回来,我定要让她将你们消耗的粮草补足给我。”

左笑川丝毫不怕,虽然这种替“老板”给人打欠条的事他也没少做,但新老板毕竟还没回来,只拐着弯应和道:“有元帅此言,岳将军定会平安归来。”

他知道元帅并不是在乎那点粮草,而是岳将军到现在还没传来消息,元帅在但心罢了。

正说着,城下的杜浪倏忽蹬地跃起,手中长刃蓄力,挥出的刀闪过一片银光,冲着白神武将兜头一刀。只一刀,便将其打至马下,紧跟着上步逼近,重重砍向敌人的兜鍪,那白神武将一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刀,被削掉半个脖颈。

杜浪仍嫌不过瘾,拔出长刀,换成左手持刀,右手挥起砂锅大的拳头,照着白神武将的头面,重重砸下一拳,那兜鍪下的人头顿时跟西瓜一般裂开,流出红色的汁液。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那白神武将的身体软软倒地,头上颈上的鲜血好像断了线一般,一直流个不停,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就在他身下汇成一片水洼。

没有人出声,全场安静了一瞬,只有北风还在呼啸。

杜浪收回手,在身上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血迹,气沉丹田,冲白神方向大喝。

“还有谁敢出阵与你爷爷一战?”

带着强烈杀气与战意的一吼被狂风裹挟着冲到白神军队面前,前排站着的小兵,胆子小一点的,都被这吼声喝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士气大受打击,瞬间低迷。

而中军大帐的大王就是因此面色阴沉,他御驾亲征拉了这么多人来,不想拉下脸直接攻打居山关,与未国大军开战,就是想用斗将的法子开个好头,结果倒好,自家的武将被人打爆了头。

今日必须好好胜一场,以慰军心才行!

“众将听令!”

白神大王站起身,大手一挥:“有谁愿意下场将此人头颅献上,重赏黄金五千两!连升三级!良田美人不在话下!”

身为大王,他自然知道怎么才能把众将士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指着被茫茫小雪护盖住的居山关。

“你们想要的一切都在这座居山关后面!”白神大王朗声大喊,“你们是白神最骁勇的战士,谁愿意为本王献上这人项上人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无论是在未国还是白神都是通用的道理,黄金、官职、良田以及美女,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当即便有几名武将出列。

最终,白神大王点了其中实力最出色的那位,虽然这名武将其貌不扬,但能得大王赏识,此人拍着胸脯在白神大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白神大王自然十分高兴,高声让人换了酒杯,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给他壮行,那武将大手一挥,朗声道:“未摘下此子头颅之前,臣还不配饮下大王亲自斟的酒,这酒,等臣献上此子人头,归来再喝!”

一番豪言壮志后,那武将挥袖转身,踏着重重的脚步声而去。

巴达赛勒瞧着,嘴角勾出讥讽的弧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并不觉得这人还能回来喝这金杯里的酒水。

白神向来喜欢到处用金银权势收买外面的人才,看似求贤若渴,实则十分矛盾,希望能有大量人才共同建设白神的同时,这些以白神勋贵大臣们,却又特别看不起能用钱财就收买回来的货色,直到现在,白神的上层阶级都被这些勋贵大臣牢牢把控在手里,那些招揽来的人才只不过表面能得到十分优待的条件。

实则这辈子都摸不到王庭真正的核心圈子。

不过是一群蠢货罢了。

巴达赛勒心中骂了一声,他这样把控不住的“双刃剑”,要不是旭日干死了,王庭急需有名的将领坐镇,大王才不会将兵权给到他手里。

他无所谓地抖了抖袖子,人老了,不想管都不行。

这边巴达赛勒正想着,便听见一个蠢货低低出声:“不是说巴达赛勒将军手下三名义子,个个武艺非凡,巴达赛勒将军怎么不派义子再去一趟?”

巴达赛勒嗤笑一声:“开聿金战平第一场断了一臂,剩下这两个年岁尚轻,我不派他们去,自然是他们还不够资格,倒是这位将军年纪正好,何不出阵斗将,将那贼子的人头摘来,献给大王?”

在场没有哪个是真听不见二人低语的。

说是低声,不过掩耳盗铃。

那人一看巴达赛勒真的开腔,一时有些语塞,对方从不参与争储,一届孤臣反而成了各个王子争相拉拢的对象,但想到哈尔卜来时交代的话,依旧挺直腰杆,回嘴道:“我不去,当然也是有自知之明,毕竟不像开聿金那样,是个逞凶斗狠之人,就是战平,耍得都是阴招。”

“呵——”

巴达赛勒没有多言,鄙夷地看了一眼那人就收回了视线。

其他人见势不好赶紧出来调和。

中军帐外,重新响起震天的鼓声。

但鼓声并未持续多久就低了声音,反而对面传来了高高的欢呼声。

原来,那名请战的白神武将在杜浪手里撑了一百多招,不仅没能摘下杜浪的项上人头,倒是步上了前人的后尘。

杜浪这回没找好角度,被那武将溅了一身的血。

他浑不在意地抹了抹,笑得比岳昭当初来挑战时还要嚣张:“你们白神今日时运不济,可见天都不佑尔等出征,还不赶紧收兵,派人来我未国求和!”

这边,白神众人的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一般。

他们又不是没跟居山关打过交道,双方这些年各有输赢,但什么时候他们输得这么惨过,第一场看似打平,谁不知道那不就是打输了,第二场、第三场竟然连着送了两个人头!

白神大王一把挥落桌上的酒杯,牙齿死死咬着,仔细看去,还能看到肌肉在细微颤动。

还摘了人头回来喝这杯酒?

没那能力还跳出来坐甚!

连带着他的脸都被丢尽了!

作者有话说:

武将:等我杀了人,回来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