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一片静谧,窗台支开半格,清晨的风带着花草的冷霜气息,在温暖的室内卷了一圈。

宫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垂手道:“皇后娘娘,请用膳吧。”

“不必。”

楼菱雪端坐着,神色间带着沉重的疲倦,嗓音也有些沉哑,她盯着不远处桌案上的紫玉香炉,看那炉口出吐出袅袅香烟。

三天了。

距离陛下下令将她软禁在坤宁宫中,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天。

她身边的冬儿等人已经被换成了新来的宫人,偌大的坤宁宫竟是一个她熟悉的宫人都没有了。

楼菱雪吵过,也闹过,她嘶喊着要见陛下,甚至拿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她都见不到萧瑜,每次来的都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宝公公。

那阉人脸上带着让她恶心的笑,看似恭敬实则警告地告诉她,就算她再怎么闹,陛下都不会来。

为了不让她再伤害肚子里的孩子,她身边就多了四名嬷嬷,还有专门的太医随时为她诊脉。

楼菱雪就明白,她的价值,全都在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陛下不会对这个孩子怎样,哪怕楼家倒了个干干净净,这个孩子也是安全的,而她······

呵,在他眼里,她何曾有过价值。

“皇后娘娘,还是用膳吧,就是您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要吃的。”

一名穿着深色宫装的嬷嬷端了碗虾仁粥,放在了楼菱雪面前。

“没听我说的话吗?我不吃。”楼菱雪恨恨瞪了她一眼,眼中的红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股凄厉的味道。

而那名嬷嬷并没有被她的眼神吓到,反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默默退出去。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皇后娘娘沙哑的声音——

“让我见陛下一面,否则这些东西,本宫一口都不会吃。”

嬷嬷心中冷笑,转过身温声道:“皇后娘娘,恕奴婢直言,您如今当保重自身才是。”

保重自身?

楼菱雪哂笑:“本宫是皇后,你只管将我的话转告给陛下就是。”

嬷嬷无法,只好道:“是。”

她不知道来的人会是陛下还是宝公公,也拿不准此时萧瑜若是对楼家出手,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但她身边的人都被换了,冬儿她们不知道在哪里,更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没办法将消息送出宫,她就只能等着,等萧瑜收网那天,楼家覆灭。

楼家都没了,她这个皇后还坐得稳吗?

运气好,冷宫就是她的宿命,运气不好,孩子一生下来,她就得步楼家人的后尘。

多可笑啊。

楼菱雪此时心中又苦又涩。

她也问过自己,后悔吗?

想到现在,也才觉出,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不爱萧瑜,也知道萧瑜对她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她心慕安阳王不假,不知不觉,这种心情在被安阳王拒绝,被京中各贵女嘲笑,被家里祖父和父亲的骂声中,已经成了执念,就好像她必须得到这个人,她前半生受到的这些屈辱才不算白受。

出嫁那日,父亲的话她历历在目。

看到萧瑜喝下那碗鸡汤,她心中只觉得痛快。

只是没想到,他们都小看了他。

这三天里,来伺候她的宫人得了吩咐,不让她踏出宫门一步,也不会跟她说半句话,就好像看不到她这个人一样,她只能天天想,夜夜想,却还是想不到出路。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宫外的爹爹知道,事情不好了······

楼菱雪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窗外的风带着细碎的人声飘进来,她不禁怔了怔。

这屋子里整日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因着她整天闹,新来的宫人脸上都是木然,没有什么活泼生气。

但此时她却好像听到了宫女隐隐的说话声。

“你今日瞧起来怎么都不一样了?好像很高兴?是不是因为要被放出宫了?”那宫女小声轻笑。

“哪有,这是宫中,你不要乱说。”另一名宫女的声音有些羞赧,“你没在名单中吗?”

“我年纪还没到呢,当然不可能被放出去啊。”那宫女理所当然道。

“你不要急,等你到了年纪,自然会出去的,跟我同房的姐妹今年收到了家里人的报丧,说她娘亲没了,她就去求嬷嬷将她的名字划了······”

这两个小宫女只是经过这里,不一会儿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宫中每年都会放一批年纪到了的宫女出去,有些则会高高兴兴跟着来接的亲族回家,而不想回去的,只要使些银钱就能让嬷嬷把自己的名字划掉,选择在宫中继续伺候贵人。

她合上窗户,“嬷嬷,今年放宫女出宫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回皇后娘娘,定下来了,就在后日。”

“后日······”她呢喃道,“真好啊,有生之日,她们还能出宫与家人团聚。”

不像她,哪怕死了也回不到家里。

宝公公听到嬷嬷送来的话,面上的笑就僵了一下。

这位连着三天都闹个不休,贵人吃得消他都快吃不消了。

伺候陛下久了,他也就知道陛下的脾气,陛下想要做成的事,除了身边亲近的人开口还愿意听听,别的人,甭管谁来都不好使,更何况如今说话最好使的还被陛下派到重阳关去了。

宝公公深深叹了一口,他能怎么办,前几次都是陛下不想见皇后娘娘,才让他去了,他是好赖话都说尽了,没一句是管用的。

思来想去也没有好法子,宝公公只好低着头进去,将皇后的话转述出口。

本以为陛下还是不理会再让他去一趟,没想到陛下默了半晌,起身走了出去。

楼菱雪看着天光一点点暗下去,心中的无望也越来越浓。

直到屋外响起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的“参见陛下”。

萧瑜略过这些人,看到楼菱雪憔悴的面庞,也无动于衷。

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皇后口中的“见不到他就绝食”,而是皇后养胎,为了防止楼家怀疑,他总是要做出担心的样子,况且,他也想听听,皇后到底为什么想要见他。

“臣妾参见陛下。”楼菱雪开口道。

“你想要见朕,现在见到朕了,你要做什么?”

他望着自己的皇后,眸中带着警告:“你应当知道,这孩子,将会是朕的长子。”

如果楼菱雪真的聪明些,就应该乖乖待在坤宁宫,好好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留她一命。

闻言,楼菱雪还在跪着,抬起头看向萧瑜,惨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柔声道:“屋子里是在太闷了,听说广寒阁后的梅花林已经开花了,臣妾想求陛下恩准,去一趟广寒阁,看看那里的梅花。”

“你想做什么?”

萧瑜不相信楼菱雪是无的放矢,但也广寒阁那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人,更别提会有楼家的人,他猜不出皇后到底为什么想去那里,也拿不准她此举有什么深意。

“臣妾从小就喜欢梅花,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亲手折一支梅花回来,臣妾不想做什么,只想去看看,再带回来一支梅花。”

楼菱雪知道他不会相信,又轻声道:“陛下放心,也不用觉着臣妾有什么花样的心思。臣妾折一支梅花,再去广寒阁坐坐就回来,回来后,臣妾一定安心养胎,再不理宫外所有的事,日后楼家若是倒了,臣妾会自请废后,决不让陛下为难。”

“陛下也不想让家事闹得满城风雨,让人笑话吧?”

这是她开出的条件,也是她在哀求。

她知道萧瑜一旦出手,绝不会手下留情,楼家再如何,也不可能斗得过有所防备的帝王,楼家倒了,若是她能自请废后,一切都会体体面面,顺理成章。

不然,她要是硬抱着皇后的位置不撒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将她废了。

萧瑜坐在椅子上,抬手端起了宫人送来的茶水,微风透着门缝钻进来,帷帐轻轻晃动,灯火跳了几下,带着他的面容也有些昏暗。

他也想过,楼家要是没了,该怎么收场,最合适的,也莫过于皇后开口自请,他不可能让她继续在后位上坐着,但他也不屑使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他还想过,要不然,就用楼家后人的性命与皇后做交换,不曾想,皇后却拿这个换了次出门的机会。

茶叶在杯中上下沉浮,萧瑜在心里计较着得失。

过了好一会儿,楼菱雪有些跪不住地晃了晃身子,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小,萧瑜才道:“起来吧,朕答应了。”

楼菱雪深深俯下身子,哑着声音道:“谢陛下恩准。”

再抬头,脸上依旧带着柔柔的笑意,道:“陛下可要在臣妾这儿用膳?”

交易做成了,总该有些诚意才对,虽然她依旧感觉不到腹中饥饿,但孩子始终会受不住。

事情说完了,他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萧瑜放下茶盏,起身道:“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就不与皇后一同用膳了,尔等定要用心服侍皇后,不可出什么差错。”

后一句是对着殿中宫人说的,宫人们自然领命,恭送皇帝。

楼菱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低下头,勾出了一个浅浅的,危险的笑。

广寒阁不仅有一片红梅林,它门前的路还是出北门的必经之路,广寒阁还是先帝一意孤行建在宫里的,也是宫中除了钦天监以外,最高的阁楼。

她脸上的浅笑逐渐扩大,眼中的红丝更盛。

就是不知道红梅与鲜血,哪个更红些?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你等等,我把便当热一热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