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永远没有尽头可言,触底反弹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悖论。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要触碰的「底」在哪,而或许那就是一个永远不会抵达的最低的深渊。
当缇娜带着收入与食物狼狈受伤的回来时,所看到的无疑是坠入更深苦难中的一幕。
她呆呆的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辛苦积攒的金钱被掠夺一空,而应该保护的人却……
缇娜终于是忍不下去,崩溃的嚎啕大哭起来。
抛开在实验室作为武器而被培育时强制灌输的知识和认知,缇娜的年纪其实也不过才十岁不到的年纪而已,不过是一个世俗意义真正的儿童。
一个本该在小学安然学习成长的年纪,却要背负起这不应该属于她的责任,去承受不应该承受的痛苦。
但,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出奇的地方。
在这国家,在这个世界,与她一样悲惨甚至比她还要悲惨的人并不少见,最起码眼前的莲太郎,就比她还要悲惨得多。
跌落苦难深渊的悲剧正在不断的上演着……然而那通往最深最深的绝望的深渊的道路,似乎还没有走尽。
“阿巴阿巴……”
莲太郎艰难的伸出手触摸着缇娜的头,就像是要安抚她,像是宽慰她自己没事一样。
他的确也没有受到太多肉体上的伤害,毕竟就算力量因为封闭积蓄的的内心而无法发挥,他的肉体依旧是经受过改造的。
但这份坚韧,或许就成为了他持续受罪的痛苦来源之一。
比起肉体的痛苦,他遭受的更多的是精神上巨大的摧残。
但现在的他没有这样的能力,他没有任何发泄出情感的能力。
这苦难与他而言不过是接受,将情感积压在无法宣泄的内心中罢了。
他没有任何的感觉,甚至感受不到屈辱……但是这些情感不会消失,不过是挤压在他的心底罢了。
缇娜哭完了,因为哭泣也改变不了任何的东西。
她沉默的将一片狼藉的阁楼收拾完毕,为莲太郎清洗了已经污秽了的身体,用被子将莲太郎卷起,沉默的背着他准备离开这里。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他们需要找一个新的住所。但是在这里,在这个已经被危险和丑恶吞噬了的地方,又在哪里可以找到安全的地方了?
被缇娜背着的莲太郎,第一次看到了这个街区夜晚下的模样。
打扮的**而花枝招展的女性四处都是,她们之中却又很多都是一些可以说年幼女孩。
一些找不着工作,吃不起饭,买不起最便宜的抑制剂而被迫投身这行业的诅咒之子。
她们无法提供最后一步,却能提供最后一步之前的许多许多「服务」。
而因为诅咒之子极强的肉体可塑性与强大的恢复能力,可以让她们满足许多顾客变态的伤害性的爱好。
她们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希望,只有过一天算一天的绝望。没人有资格去谴责她们,因为光是为了活下去她们就付出了所有。
“阿巴阿巴……”
“不用担心,莲太郎,我不是做这种事的。”缇娜紧了紧背后的莲太郎,轻声道……
灯火酒绿的繁华,庞大高耸的城市,无数敲着键盘坐在椅子上的人赞美的伟大国家,但却没有这些孩子们任何一个的容身之处。
不,不仅仅是这些孩子,就还有更多更多,在沉默之中遭受苦难……
在绝望的深渊中倾听那些生活在天堂的人歌颂这世界如此美妙的人。
歌颂苦难,便是最恶毒的魔鬼都做不出的一件事,但是人却可以。
人类不值得,也不需要去守护些什么。
因为即便是通向百分之九十九美好的光明未来……
他们也会因为贪婪而丑恶而毫不犹豫的踏入那阴暗的百分之一。
而同样,绝望的百分之九十九中,他们也能走出那百分之一的希望。
一切不过是循环,一切不过是一个谁也改变不了的圈罢了。
莲太郎的头埋在缇娜金色发丝内,他无法宣泄自己任何的情感,如木头人一样的他却还是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和想法。
或许白无界,或许蓝梦组织的做法就称不上错。
他们只不过是在这个丑恶循环的世界中选择成为了统治者罢了……可这个世界总会有凌驾与人之上的统治者,为何不能使他们呢?
缇娜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看着面前将自己团团包围的黑人帮派。
是的,她并没有欺骗莲太郎,她的确是没有去做那些糟糕的工作,但是,她做的是另一行。
贫民的街区从来不缺少的就是帮派,而帮派之间绝对不会缺少的就是互相厮杀。
既需要杀死彼此,那么就一定很需要杀人的武器。缇娜只有一条手臂,但她从小被培养出来的能力和实验室长大的「优良素质」,赋予了她去做一个「雇佣兵」的基本条件。
虽然只是根据黑帮的命令截杀或者掠夺货物,但这的确会为她带来需要的钱与食物。
而且,这也是她唯一知道的能在这片街区生存的办法了。
但既然开了枪,就一定要有被人打死的觉悟。去做了别人的武器,自然也应该有别人会把你毁掉的觉悟。
而现在,就不过是正常的因果报应罢了。
莲太郎看不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被裹在被子里丢进旁边垃圾桶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蜷缩着身体死死的抱着怀中的盒子,而只听到枪火和厮杀的声音,听到人的惨叫,也听到了缇娜的哀鸣。
然后,是尖叫,是撕裂衣服的声音,是丑恶的笑声,是——
怪物的怒吼。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血肉被高温炙烤时那股掩盖不掉的恶臭,与之相随的便是人类更加凄厉的哀嚎。
莲太郎看不到任何的一切,却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巨大的阴影垂落在自己的头顶,轻轻的将他从被子中叼了出来。
莲太郎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黑色魔神,颤抖的张开双手抱住了那漆黑的头颅。
盒子掉落在地散落打开,而那之中掉出去的,不过是一些发卡和相片罢了。
黑色的魔神紧紧的环绕着莲太郎,仿佛抱着一个泰迪熊的小女孩。
而她旁边那埋在无数堆积血肉中的发信器却发出了滴滴的声响。
紧接着,是炮火,是怒吼,是哀鸣,是死亡的时间。
在那保护他的魔神完全倒下的瞬间——
也是一个灵魂彻底堕入苦难深渊的瞬间。
室户堇的手无法控制的颤抖,尤其是在调查人员的口中完整的得知了莲太郎的遭遇之后。
她如白葱般细腻修长的手指捂住了嘴,一句话,一个音节都无法从指缝之中漏出。
苦难,萦绕在这个少年身上的,是无尽的苦难。
说出的,说不出的,糟糕的,痛苦的,悲哀的。
他的一生从招惹上蓝梦公司以后,便彻底的急转直下了。
被蓝梦公司捕获,视若亲妹的女孩被掠走,改造洗脑然后逃出蓝梦组织。可紧随其后的命运,却是如此的可悲。
自以为能够保护人类,却被要保护的对象毫不犹豫的背刺。
拯救他出来的「恩人」因为救他而被捕获,要保护的国家被蓝梦组织轻易的取得,而他就像是一个蚂蚁一样无能为力。
醒来之后,迷茫的徘徊,却又选择了一条「反抗」的道路。因为要拯救自己的恩人,拯救自己视若亲妹的女孩。
但,他还是失败了。
被信任的人继续毫不犹豫的背刺,所有的反抗最后在那位帝皇的力量面前根本就是一场小丑的闹剧。
而反抗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那个女孩。
然后,他还剩下什么了?
什么都没了,被或许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关心着他的女孩拖到了日本之外……但是在这异国他乡,迎来的却还是无尽的折磨和苦难。
坠落,不断的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
短短不到半年的功夫,他的命运便已坠向了不幸的谷底。伴随而来的不仅仅是折磨的体验,更是无能为力的茫然。
这样的生命,真的就比死亡来的要好吗?
室户堇握紧了手中的报告纸,强烈的愧疚和痛苦不断的袭击者她的内心。
无疑这个少年也是她的恩人,如若不是为了保他一命,自己也不会答应那位帝皇来到这里。
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莲太郎遭遇的不幸,或者说,她自己都成为了缔造莲太郎不幸的一个推手。
阿尔布雷希特说的没错,莲太郎一定有不幸的故事……因为只有这故事才能取悦帝皇,成为他看中的那个小丑。
而帝皇,他恐怕也早已知晓了这一切发生的可能。
那位骄傲的皇帝或许不屑于亲手缔造困难……但他一定会捧着酒杯笑看着小丑苦难的表演为他取乐。
而自己呢?自己也不过是为帝皇表演的一个演员罢了,她的行动,已是将莲太郎推入深渊的最后一步。
“莲太郎……”
室户堇的双手微颤想要伸过去,然而却被莲太郎一把打开。被捆绑在轮椅上的他疯狂的挣扎着,阿巴阿巴的叫着,就像是一个发了病的小孩一样。
不,他的确是得病了,他的情感和自我被封闭……苦难的积累却无法通过哪怕最基本的咆哮去宣泄出去……
但毋庸置疑,他对外界的反应仍然具备,就像是对着她……对着她这个一手缔造了他折磨侮辱的一员的自己的反应!
“干得不错啊我的学生。”
带着愉快的声音,不知何时走来的阿尔布雷希特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犹如精神病人一员的里见莲太郎,摸了摸下巴,笑道……
“虽然我就不明白为何帝皇属意他去做这个小丑……但既然是帝皇的意思,我就一定会遵照的去做的。”
说罢,他竟然亲自的推着轮椅将疯狂挣扎的莲太郎送了出去,一路走还一路笑呵呵的嘘寒问暖。
室户堇微微长大了嘴,她藏在研究服下的手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她刚才有机会,她一直都有机会。
去终结莲太郎的苦难,或者杀了疯狂的阿尔布雷希特。
但她不敢,她没有把握,因为她知道自己失败了莲太郎便一点机会都不再有。
当然,她真正的原因始终只有一个。
并没有亲身经历莲太郎的痛苦,虽然已知道那是怎样的苦难和侮辱,但她仍然还是保持着那「高傲」的态度。
活着就总有希望的不是吗?
或许是傲慢,也或许是不愿意成为杀死关心朋友的凶手,室户堇,就已经错失了最后结束莲太郎折磨的机会了。
永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