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爷爷去捉鬼

在爷爷给我警示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往前一步便会掉下去。我想转身,但是身体转不过来,似乎只能往前走。我怯怯地望了一眼悬崖底下,悬崖很高,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但是悬崖的最下面居然是画眉村。我从这个高度看下去,能看到画眉村的全貌。高高低低的房屋此时看起来比火柴盒还小,一条银亮亮的老河摆在村子前面。道路像鞋带一样宽细,人则像蚂蚁一样在上面行走。我看不清蚂蚁的面容,分不清他们是谁,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我的爷爷。如果能看到爷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恐惧和慌乱。

我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

这时,我看见悬崖下面不到三尺的地方居然长了一朵花。仔细一看,原来是月季,跟我之前养的月季几乎一模一样。

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在梦里想道。

不过此时我够不着它。我闭上了眼睛,准备从这里一跃而下。

“喂,你做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那个声音也是非常熟悉的,是尅孢鬼的声音。

我急忙睁开眼,居然看见她匍匐在刚才月季的地方。那朵月季花已经不见了。

“你不是走了吗?”我问道,心里有一丝窃喜。

她像一只壁虎一样慢慢从下面爬了上来。我担心她的手一松,从这么高的空中落到下面的画眉村去。

“我一直在你附近,没有走远。”尅孢鬼说道。

我发现她长得比上次离开时更好看了。

她爬到了我的位置,双手抓住我的肩膀,说道:“你躺下。”

我说:“这里站的位置都这么小,你叫我怎么躺下?”

她微笑道:“你现在就是躺着的。”

果然,她的话一说完,我感觉身子在往后倒。奇怪的是,四周的景物还是一动不动。但是我再往下看去时,画眉村已经不见了,我看到了群星闪烁的星空。我明明已经躺下了。她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她长长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又说不出的舒服。

或许是其中一根头发进了我的鼻孔,让我有打喷嚏的冲动。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舒服,说道:“要打就打吧。”

我立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喷嚏打得太重,以致于嗓子眼里有了一股血腥味儿,好像要把喉咙都打破了。

一个喷嚏之后,我醒了过来,才发觉原来这是一个梦。

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画眉村,将我的梦说给爷爷听。

爷爷听完,掐指算了算,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一个笑容,不明不白地说道:“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也会走。你不用担心。”

我当时应该想到,无论那个梦预示的是好还是坏,爷爷都会以非常缓和的方式告诉我。他不会让我为此感到担忧或者害怕。可是当时我却想,既然爷爷都说不用担心,那应该就是不用放在心上了,于是将这个荒诞不经的梦忽略了。

在家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在北京上班的时候,从打卡上班到下班都似乎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而在家里一晃眼就好几天过去了。过了烧一整晚火的除夕,过了去家家户户拜年的初一,过了去坟山拜祭祖先的初二,然后过了亲戚家相互请客的初三初四初五初六,过年的气氛骤然冷清了下来。

很多人忙着初六出门,去各自上班的地方,乡下便又只剩下一些老人妇女和上学的孩子了。

我为了在家多呆几天,特意多请了几天假。就在这多出的几天里,我遇到了另一个神奇的人。

剩在乡下的人们或许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也或许就是为了挣点钱,三三两两的组成一个团队,两人舞狮,一人打鼓,一人敲锣,挨家挨户去唱彩。所谓唱彩,无非是说一些讨好的话,夸夸家里孩子聪明,说说今年庄稼丰收,讲讲房屋风水极好,道道发财健康如意。狮子舞过,彩也唱过,几人就等着户主给喜钱。

也有舞犀牛的,也有舞龙的。

舞龙的话需要的人更多,一条龙最少八节,需要八个人在下面举起,加上打鼓敲锣唱彩的,最少也得十个人。这样的话,户主给舞龙的钱要多一些,毕竟那么多人阵势大。

但是这样的龙太多的话,户主也会稍有怨言。

因此,这种龙又被人们称作“讨米龙”。

不论舞狮的,舞犀牛的,舞龙的,少了都会受欢迎,一旦多了都会被厌恶。

唯有一种不会被厌恶的,是“玩故事”的。那个神奇的人,就是“玩故事”中的一位。他“玩故事”的手法与众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

“玩故事”其实包括了舞龙和舞狮子。龙至少有两条,一条在主场表演镇场子,一条仍像讨米龙一样挨家挨户去串,去讨钱。狮子有时候两个有时候一个,狮子不能去挨家挨户讨钱了,玩法也比三两人的玩法复杂很多,要跳桌子,要跳板凳,要打滚,玩得活灵活现,甚至能把小孩吓哭。除了舞龙和舞狮子,还有划彩船,玩蚌壳等,丰富多样。要不怎么叫“玩故事”呢。

但因为“玩故事”需要许多人,需要大量道具,所以近些年几乎销声匿迹。人们越来越懒,不愿意耗费这么大的精力。

所以我没有想到这次过年会遇到“玩故事”。

那个神奇的人就是其中玩蚌壳的。他的玩法让人大吃一惊。

“玩故事”的团队是初八那天来到常山村的。妈妈在初八的早上得知玩故事的会来,忙把爷爷接了过来。爷爷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玩故事了。他这几年过年老念着看玩故事。在他那个年代,没有玩故事的就算不上过年,甚至两个村之间互相比较,看看哪个村舞狮子最好,哪个村舞龙最威风,哪个划彩船的女子唱得最动人,哪个玩蚌壳的男子最逗人笑。

爷爷常说他年轻时候能两个人踩在一条细窄的板凳上舞狮子。他舞狮子头,已故的铁老头舞狮子尾,好不威风。

“别人一般在八仙桌上舞,那个地方大啊。除了我跟铁老头,没人能在板凳上舞狮子。”爷爷每年看到孤零零的狮子来堂屋里打滚讨钱,就要跟我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