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轻与上来敲门的时候,凌晨入睡的唐诗正睡得昏天暗地,以致爬了几次才爬起来。刷牙洗脸这些动作也是异常艰难,一把冷水掬在脸上也没能挽救她迷糊的意志,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徐轻与指着她笑:“你袜子穿了两个颜色。”
果然,一个红色一个粉色。
她重新调整过来,跌跌撞撞爬进他的车里继续睡,“到了喊我。”
他叹道:“我以后再也不早上找你了。”
“知道就好……”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她的住处离茶楼其实有点距离,但她睡得香甜,被叫醒的时候只感觉一会儿就到了。打着哈欠下车,脚下没站稳,徐轻与上前扶她,她一下子跌进他的怀抱中。
他在她耳边悄声说:“配合我。”
啊,这就来了。
她还云里雾里,只见他轻轻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刮着她的鼻子温柔地笑,“这么大人了,走路还走不稳。”
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眼珠子都不敢乱瞟,“我好像是鞋带掉了。”
“站着别动。”他蹲下去,体贴地帮她系好带子。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茶楼,有汽车从旁边驶过,隔着车窗玻璃,宋正途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
“宋正途的车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徐轻与一早订下包厢,一坐下来,米粥汤包点心小菜装在小碟子里,摆了满满一桌。
他露出嘲讽笑容,“他一直鼓吹宋词追求你,在宋氏项目几次失利的情况下,更是对宋词步步紧逼,现下看到你同我亲密,你猜他会怎的发作宋词?”
唐诗夹着滚烫的包子,一边吹一边咬,在没有看到证据之前,她拒绝发表任何诽谤宋词的言论。
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的时候,徐轻与眨眼道:“我在宋正途的车上装了窃听器。”
“你不做私家侦探真是可惜了。”
唐诗撇嘴,接过他递来的耳机塞进耳朵。
车上只司机同宋正途,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偶尔的刹车声和几声咳嗽传过来。唐诗正听得不耐烦,忽然听到宋正途严厉的声音,“是三少爷的车吗?拦过去。”
宋词的跑车刚从家中驶出,在私家路上与宋正途狭路相逢。宋词懒洋洋探出头问:“爷爷,什么事?我赶着去上班。”
“滚过来。”宋正途憋着一肚子气,待宋词坐上来,劈头盖脸就骂道,“如今你和唐诗一个工作室创作,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倒好,什么进展都没有,叫旁人捷足先登,真是浪费了你三少爷风流的名声。”
宋词本是心情大好,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顿时敛声不语。
“你追女人不是很有一套吗?早前看你一个星期换一个女朋友,怎的到了唐诗这里就不中用了?无论你用什么法子,速速把她哄上手,她和她的神笔,即是聚宝盆。”
神笔,又是那只神笔。
在爷爷心中,神笔代表的取之不尽的财富是最重要的。早年,为了神笔,爷爷费心布置多年,终于利用沈歌的女儿将其握在手中。现在,又要他旧事重演,利用感情对唐诗予取予求。
如果爷爷知道唐诗同他互相喜欢,恐怕又要得寸进尺有更多要求吧?
宋词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对她提不起兴趣,对着她那张脸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自然进展要慢得多。”
“没有兴趣就假装有兴趣,你交往的女人当中,又有几个你是真心喜欢的?不过玩玩而已。”宋正途眼神冷酷,“就当一个玩物,娶进家门,好好骗着,再简单不过。”
宋词拔高声音,“还要我娶她?日日对着我更加腻歪了。”
“你懂什么?娶了她才能保证神笔永远握在我们手中。只要你把她骗好了,外头找多少女人都行。”宋正途阴阴盯牢宋词,“小词,不要让我失望。”
唐诗脸色难看,闭了闭眼睛,轻轻把耳机拿下来。
宋词的声音在她耳边回**:我对她提不起兴趣,对着她那张脸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还要我娶她?日日对着我更加腻歪了。
她不禁笑起来,笑自己笨,笑自己傻,笑宋词果然是情场高手。
“你还好吧?”徐轻与有些担心她。
“幸好,幸好……”她喃喃自语。
徐轻与问:“幸好什么?”
她揉揉脸,“幸好,我同他还没有开始。”幸好,她和他之间,只是萌芽的欢喜,他的吻还不曾真正落到她的唇上。只差一点点,现在甚至不用说分手再见。
有伤心,有难过,有愤慨,但时间不会太久。
徐轻与送她去公司,她下了车正要进去,他忽然摇下车窗喊她。她弯下腰,凑过去问:“还有什么事?”
“别动,宋词在你斜后方一百米的位置。”
唐诗身子一僵。
这一次,她不会再挑明了质问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动声色同他疏远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还以为自己情场高手战无不胜呢。”徐轻与一边把唐诗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边轻声说,“假装同我在一起,名花有主,看他还怎么纠缠你!”
“你除了拨头发,还有没有其他招数?”
徐轻与脸上微红,不好意思道:“咳,我没谈过恋爱……”
唐诗于是俯下脸,亲了亲他的嘴唇。蜻蜓点水,却有电流通过,徐轻与瞪大双眼,仿若被轻薄了一般不敢置信。
唐诗被他的样子逗笑,“喂,你应当觉得荣幸。”
他随即笑了,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你开心就好。”发生这样的事,难得看到她发自真心的笑,他揭开了爱情丑恶的一面,总要负点责任。
“这样足够了吧?”
他点点头,视线看向远处,“够了,他已经离开。”
唐诗这才转过身子,定定看着那个空****的位置,微微失神。
她以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两个人在一个工作室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其实再简单不过,自尊心极强的宋三少爷首先对她视若无睹,整个上午,工作室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唐诗和宋词,连一个眼神的碰撞都没有。
这样也好,他们没有承诺,无须解释。
周芷若掐着点进来,深吸一口气说:“今天的气氛异常压抑啊,来,吃顿好吃的轻松一下吧。”
宋词冷冷看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他怎么了?为什么看上去十分阴沉可怕?”周芷若打了一个哆嗦。
唐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笼罩在阴影中的宋词,像极了那次聚会上,她看到的掩藏在黑暗中的宋老爷子。
午饭过后,宋词没有回到工作室,据说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不是电话,是他母亲哭哭啼啼找上来。”周芷若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她母亲鼻青脸肿,一说话牙齿就有血流出来。”
大家统统从位置上溜过来,围在周芷若身边听她讲豪门恩怨。要不是唐诗中午是和周芷若一起用餐的,她几乎要相信周芷若是亲眼所见了。
“他母亲方风情年近五十,人老珠黄,一点不风情了,他父亲自然被外头年轻的妖艳贱货们迷了眼,长年累月不与她同床。都说女人四十如狼五十如虎,方风情自然耐不住寂寞,很快和一个年轻力壮的网球教练搞在一起。
“纸包不住火啊,总有风声漏出来,她两个继子没事也能搞出事来,何况确有其事?”观众的热情给了周芷若鼓舞,她手舞足蹈唾沫飞溅,“方风情被一通设计,宋词他父亲捉奸在床。男人啊,自己在外头乱搞没关系,却要求女人忠贞不二。他父亲被戴了绿帽子,当下就对方风情拳打脚踢,要把她赶出宋家。”
有人恍然大悟,“方风情是喊宋词回去当救兵了。”
有人说:“出了这档子事,宋词也救不了她。照我说,离婚分宋家一半财产,出来包几个小白脸舒舒服服过日子,比在宋家强多了。”
因为有了这个大八卦,公司上下沉浸在讨论的热潮中,大老板偶尔来巡视,见大家打了鸡血般亢奋,非常满意。
临近下班,又有消息传过来。
知情人士说:“方风情并不是被捉奸在床。她是小三上位,当年打败原配大着肚子嫁入宋家,一时风光无限。她生宋词的时候早了两个月,医院说是早产。实际呢,刚刚被医院退休的老人曝出来是足月生产。这样时间对不上,都在说其实宋词不是宋家的种呢。”
知情人士是公司高管,与宋家关系亲密,可信度比周芷若高。
周芷若被打脸,十分羞愧,拉着唐诗偷偷溜出公司。
到了外头开始评头论足,“豪门恩怨堪比小说精彩啊。你做好准备,宋词这回大受打击,指不定找你来求安慰了。”
“他活该。”唐诗一点不同情他,“一丘之貉而已。”
周芷若瞅她一眼,“你们分手啦?”
“说话注意点,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说话间,一辆豪车一个急刹停在她们身边。穿制服的司机还戴着白手套,恭恭敬敬打开车门,唐诗和周芷若就看到一个穿灰色套装的贵妇人踩着看上去很贵的高跟鞋,优雅地下来了。
唐诗与周芷若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贵妇人手里拿着周芷若的照片,同两个人比照一番,目光落在周芷若脸上,“你就是周小姐?我是任飞扬的妈妈。”
唐诗和周芷若又对视一眼:卧槽,任飞扬家里这么有钱啊。
“我理解你一个三十的女人急于寻找归宿的心情,但请你有点自知之明,找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家世相当的男人。你比我儿子大了整整四岁,你整日里缠着他不觉得羞愧吗?我是不会允许他和一个老女人在一起的,不管你使什么法子,都休想进我任家家门。”
唐诗和周芷若再次对视一眼:妈蛋,上。
周芷若一把握住贵妇人的双手,激动地说:“您就是任飞扬的妈妈啊,您说您整天忙活也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任飞扬就是从小缺爱以致长大后有恋母情结,我大他四岁都能当他妈了,他偏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打转。公司里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他看都不看一眼。
“他这个样子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了,您是他的妈妈,您得管管他。”
最后,周芷若诚恳地纠正任飞扬他妈,“我芳龄二十九,还没到三十。”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体会不了别人发自肺腑的真诚,任贵妇气得浑身发抖,高冷地说:“你别得意,你得意不了多久的。”
贵妇铩羽而归,周芷若冲着她的背影喊:“我不得意,我一点都不得意。”回头问唐诗,“我和任飞扬的交集顶多是上班的时候聊聊天,偶尔他有求于我,我敲他一顿饭,不至于成了他妈口中的整日纠缠吧?”
唐诗明察秋毫,“可能他妈已经察觉到你老牛想吃嫩草的险恶用心。”
“这事有问题。”周姑娘有一颗顺着蛛丝马迹寻找真相的心,“我得找任飞扬问清楚,我还没嫁人呢,不能平白无故坏了清白。”
任飞扬在公司附近的站台等公交,周芷若和唐诗没走两步就逮到他的身影。
“扮猪吃老虎,家中车库停满豪车,还坐公交呢。”周芷若大喝一声,“任飞扬。”
见她一副气势汹汹要吃人的模样,任飞扬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拔腿就跑。二十九岁芳龄的周姑娘蹬掉高跟鞋撒丫子追上去,不忘嘱咐唐诗:“看好我的鞋,很贵的。”
唐诗拎着周芷若的两只鞋,很有些无助。她到底是跟上去还是原地等着呢?最后她决定先回家。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思绪纷乱,需要静一静。
不可避免的,想到宋词。
出生在豪门贵族,最擅长践踏旁人的真心。自诩站在金字塔顶端,有钱有势,看底下的人全是蝼蚁,玩弄于股掌。整日里争权夺势,家中是非又多,养成精明算计的性子,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唐诗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轻轻晃着酒杯,然后一点点抿进口中,好似饮尽和宋词的一点一滴。
门铃,忽然响了。
唐诗回头看门,想起周芷若说的——“你做好准备,宋词大受打击,指不定找你来求安慰。”
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姑娘解决了任飞扬,来拿回她很贵的鞋子。
唐诗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宋三少爷,宋词。眼神,在触碰的刹那仿若有火花爆出,他的深不见底,她的如冬日湖水,波澜不惊。
“有事吗?”她堵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请他进来。
宋词,非常狼狈。
面容憔悴,头发似鸟窝,衬衫皱巴巴全是褶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连声音,都仿佛沧桑,带着一丝恳求,“我能进来吗?”
唐诗定定看了他半晌,默不作声侧过身子。
他进来,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
看到桌子上有酒,他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坐进沙发里说:“父亲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已经叫来医生取毛发验DNA,报告会在三天后出来。我的两个哥哥恐天下不乱,通知了记者,一大堆小报记者围在家门口,相信明天就会有各种流言蜚语出现在报纸上。
“以后,就算DNA结果出来,证实我是宋家骨血,这种怀疑在上流社会也不会消失。人们会拿有色眼光看我,会在背后悄悄议论我的出身……”
他捂住脸,很无助,“真可笑,连我都不确定是否是父亲亲生。出身,一个人再强大也无法选择。”
唐诗冷静地看着他。
她怀疑他故意一身狼狈地跑过来,他最擅长利用她的同情心。好几次,硬下心肠,统统在他不知真假的忧愁烦恼中溃不成军。何况,他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必有反常。
真不可思议,她居然可以这样理智分析。
唐诗轻轻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宋词抬头看她,嘴巴微微张开,像不相信她说出这样客套疏离的话。唐诗在他的目光中稳如泰山,半晌他说:“我心情不好,你能带我去书中世界散散心吗?”
这倒不难,唐诗很爽快,“好。”
这之后,希望她和他再无纠葛。
留夏客栈有两套干净整洁的男子衣裳备着,宋词拿起来在身上比划,“是我的尺寸,专门为我定制的?”
“嗯。”她淡淡说,“本来是。”
宋词转到屏风后面换衣服,眼眸迅速阴沉下来。
本来是,可是自她背叛他对徐轻与投怀送抱之后,就不是了。明明前一天还和他郎情妾意,虽然最后一层纱没有揭开,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他以为他们就要在一起了,可是一转眼她就和别的男人亲亲热热,公然在公司楼下,一点不怕他看见!
哈,她也不过是玩玩,把风流成性的宋三公子耍得团团转,再一脚踹开证明自身魅力。
因为不能使用神笔,他在宋家的地位本就变得岌岌可危。现在母亲和旧情人纠缠不清的事又曝出来,父亲是等不得DNA结果出来就认定了母亲的欺骗,当下就要将他和母亲扫地出门。如果不是爷爷觉得他还有用拦下来,恐怕他早一无所有了。
就算DNA结果证明他是父亲亲生,母亲出轨却是事实。父亲本就不待见他,以后会因此更加看他不顺眼。而爷爷,如果神笔不能为他所用,最终爷爷耐心用尽,也会放弃他。
“爷爷,我有办法的,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用这句话打动了自始至终对神笔充满希望的爷爷。他翻阅沈歌的遗物,在曾经囚禁沈歌的宅子里寻找蛛丝马迹,他相信神笔另有秘密,他始终记得有一次唐诗欲言又止说“其实……”
终于,他找到一本沈歌的笔记,毫不起眼,混在她的所有手稿中,已经卷边泛黄,痕迹斑斑。沈歌记录,唯有才华横溢灵气逼人的文人方驾驭得了神笔。但神笔认主,每一次只认一个主人。
宋词终于明白,不是他无才驾驭不了神笔,而是神笔的现任主人唐诗还活着。唯有唐诗不在了,神笔才会选择下一任主人。
他不是废物。
他的才华不比唐诗差。
很快,他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屏风后面的宋词眼神渐渐变得可怖,唐诗,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