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两个月的时间,确实够顾怀把即将变成战场的德州整理一遍了。
整个德州的秘谍司情报网络,如今已经隐藏到了暗处,之前还余下的粮草军备,也转移到了战场的后方,并且针对即将到来的战事,顾怀也做了许多安排,无数秘谍已经就位,只等着朱棣带大军来到德州,然后就能和已经赶到前线的锦衣卫来一场谍战。
如今的秘谍司确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前线有芒种夏至这样的核心秘谍带着谍子潜伏在各处,刺探军情整理情报已经不用顾怀亲自过目,而金陵那边,也因为顾怀前些日子的坐镇步入正轨,眼下燕军虽然正面战场失利,但隐藏在暗处的战场,终究是有了和朝廷抗衡的资格。
只是谍子再出色,正面战场打不过,又有什么用呢?这也是顾怀这次匆匆北上的原因,他不放心继续坐镇金陵,因为从东昌之战的结果来看,朱棣并不是次次都像之前那般理智的,他也会犯错,但因为他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高,导致没有将领敢对他做出的决定提出质疑,包括张玉也一样。
道衍毕竟老了,身体不行,再加上他更擅长居于后方调配若定处理政事,这关键时刻劝诫朱棣的责任,还得落到朱棣麾下另一个谋士顾怀的身上。
三月十七,燕军前锋已至武邑,已经早早就派人护送徐妙锦北上的顾怀,也终于是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赶到了军营。
如今燕军中的将领,多半都是些熟面孔,靖难两年了,战死的高层将领目前也就一个张玉,所以顾怀带着魏老三和王五两个亲卫走入燕军大营时,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和各营主将打招呼,而对于顾怀出现在此地,他们也并没有意外,士卒们或许不清楚这青衫书生的身份和本事,但他们都是清楚的,论文,顾怀现在握着秘谍司,又是朱棣麾下唯二的谋士;论武,顾怀当初也不是没带过兵,更是做过奔袭草原的壮举,此等大战,顾怀来朱棣帐下听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燕军扎营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干练,成队持着武器巡视的士卒精气神也还算饱满,营中除了传令兵和斥候其余人不得驰马,所以顾怀刚进大营就改成了步行,魏老三和王五两人像门神一样跟在后头,三人都没着军装,一路倒是引来了好些视线。
就这么穿过了好几座营寨,才算是走入了中军大帐,亲兵通报后,顾怀独自走了进去,瘦了一大圈的朱棣正低头看着沙盘,顾怀也是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和朱棣竟然快一年没见了。
去年的白沟河之战过后,他被围济南,然后去了金陵,之后又耽搁了快半年,时间...还真是从来都不等人。
听见脚步声,朱棣抬起了头,看见那袭熟悉的青衫,他露出些发自内心的笑意:“舍得回来了?”
“见过王爷,”顾怀也笑着拱了拱手,“金陵事毕,自然也该回来了。”
“你从金陵送回来的消息俺都看过了,做得不错,”朱棣长出了一口气,“听到朝堂上那么多官员为俺说话,俺这心里的憋屈多少去了一些...你既然觉得李九江能信,俺也就不多过问了,如今金陵那边的消息比起以往有用了许多,俺这边也省了不少力。”
“王爷教过卑职,自古战事,攻心为上,”顾怀走到沙盘旁,“仗再打下去,朝野之间对我们的声讨就压不住了,长此以往军心民心都要出问题,还不如让李景隆站出来堵住方孝孺他们的嘴,金陵乱了,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朱棣点了点头:“说得不错,如此一来,总不会天下人都认为俺是那篡逆的反贼了。”
顾怀笑了笑,看向沙盘:“王爷这次打算怎么打?”
提到这个,朱棣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他双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倾,好像要透过那沙盘看清盛庸的一举一动:“盛庸屯兵二十万于德州,听见俺南下的消息,他肯定会有动作,但俺最担心的,还是在真定的郭英和吴杰,如今平安也直奔真定而去,俺要打德州,真定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俺要是去攻真定...”
顾怀轻轻摇头:“野战易,攻城难,南军互为掎角,若是去攻真定,坚城在前,强敌于后,就算用上新式火炮,也会举步维艰。”
一个战争狂人,一个闲不下来的谋士,两人刚刚凑到一起,寒暄都没寒暄几句,居然就这么进入了状态,最关键的是两人还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幕倒是显得格外和谐。
朱棣点头道:“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真定不能打,只能打德州!盛庸有二十万大军,以少敌多,俺不怕!但俺得想个法子,让真定城里的那几人安分些。”
如今燕军的位置,再往前就到了真定和德州的中间,如果真定和德州两军夹攻,燕军确实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顾怀看着沙盘,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他抬起头:“我军多骑兵,来去如风,两军对阵,胜负只在呼吸之间,如果派一游骑游走于真定和定州之间,故作伏兵,吓阻平安、吴杰部赴援,然后早些与盛庸分出胜负,再率师回转...”
朱棣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一开始确实打得是这样的主意,毕竟他打仗的风格就是喜欢冒险,只要赶在平安吴杰郭英之前把德州打下来,他们就算派出了援兵也无用,但朱棣没想到的是,顾怀的想法和他几乎一致不说,他的胃口,甚至更大!
他居然还想打了盛庸之后带兵去真定,打平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到底跟谁学的...朱棣目瞪口呆,半晌才吃吃道:“还是先胜了盛庸再说...对于南军毒箭,你可有办法?”
顾怀一脸的疑惑,朱老四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叮当猫?自己是鼓捣出了青霉素,但毒箭自己怎么可能有办法,退回北平搞炼钢然后折腾出全身甲铁浮屠骑兵就可以无脑莽了,但谁让他穿得晚了点,过来靖难之役就开打了呢?
他摇了摇头:“没有办法,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事先探明盛庸将弓弩兵放在了哪个位置,南军虽然有二十万,但除去骑兵刀兵枪盾兵,还剩多少能持弓弩?这东西虽然是远程利器,但为了防备骑兵突袭到眼前,势必不可能配备太多,所以只要弄清楚弓弩阵形的位置,然后用盾兵顶上,步卒缓压,再让骑兵突袭别处就行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就如之前盛庸猜到朱棣会突袭侧翼所以把弓弩兵安排在侧翼一样,战场布阵不可能一成不变,弓弩兵现在成了盛庸对付燕军骑兵的王牌,怎么可能轻易被探出来?除非两军对阵开始厮杀前凑近了探,然后全军压上不让南军移营,不然就只有拿人命去填。
见朱棣陷入沉思,顾怀也长长一叹,战争啊...尤其是这种双方都拼尽一切的战争,变数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人能说自己稳赢,所有的举措都是在给自己增加一点点的胜算,如果能多给顾怀一些时间,何必陷入这种搏命的境地?
建文元年起兵,眼下已经是建文三年,但一切的准备看起来都还是那么无力,受原材料和制作流程的限制,手雷并不能彻底改变这个时代的战争,真落到实处,还是得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
而且盛庸确实不是李景隆那样的蠢材,朱棣的压力这般大,看来他也不敢再小看这位对手了,很明显,盛庸已经充分研究了燕军的攻击特点,并且找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来对付骑兵和突袭战术,相对而言,盛庸这个人实在是太平凡太普通了,甚至秘谍司的谍子都挖不出多少东西来,打仗如果能知己知彼,自然是百战百胜的,但盛庸根本没给朱棣和顾怀研究他的机会。
之前的耿炳文和李景隆就是被朱棣猜透了,才会输得那般惨,可谁知道如今情况居然反了过来?不了解敌情,此战取胜机会很是渺茫,如果想打败盛庸,就意味着要详细地侦察敌军阵形和列队情况,找出薄弱的地方,找出弓弩兵的位置,找出可以发挥骑兵优势的作战方法,才能有战胜盛庸的可能。
但问题就矛盾在这里,配备了毒箭的弓弩兵,怎么可能让燕军的侦查骑兵靠近?
等等...顾怀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他在德州不是白呆的,南军大营发生的事,他很清楚。
他看向苦苦思索的朱棣,若有所思。
“王爷,你敢不敢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