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栖霞山,起了茫茫的雾。

已经过了中秋,栖霞山的秋景却依然极美,晚秋的寒意还没席卷金陵,栖霞山就这般在一片迷茫的雾气里宛若仙境,山上的景色时隐时现,偶尔传来砍柴人的放歌声,惊起山林间筑巢的鸟儿。

脚落在枯叶上的声音很是细碎,山林中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但却不会让人不适,反而有些心旷神怡,挎着竹篮的小姑娘青帕包头,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在竹林间,偶尔发现雨后冒头的蘑菇,她的脸上就闪过少女特有的俏丽惊喜,轻轻弯下腰将其采起,然后对着身后的人露出绝美的笑容。

每当她笑,悠闲跟在身后的顾怀也就笑一笑回应她,他倒是努力克制自己挪开目光,但每次都忍不住移回眼神,落在那款款扭动的腰肢、轻轻扬起的秀发、还有那踩落在松软落叶间的秀足上,待到看得入神,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向山下。

最近越发魔怔了...眼前这可是当初那个冬天,穿着一身纯白棉袄进药铺买药的小萝莉啊!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禽兽了?

这种变化好像是从出济南城后才开始的,自己以前明明把徐妙锦当妹妹看,可这些时日怎么老是贼眉鼠眼的?

一定是好几年没碰女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浮了出来...顾怀暗暗给自己找着理由,算是勉强给自己心底的悸动解释了一番。

“哇,叔叔你看,这里有好多竹笋诶!”

秋日雨后发的笋尖让从济南开始就叫惯了“叔叔”的徐妙锦欢天喜地,莫名其妙占了徐增寿和朱棣便宜,一下子变得和朱元璋同辈的顾怀只好移回目光,可下一秒,那目光又不争气地落在那弯腰拔笋的小姑娘身上。

虽是布衣钗裙,但随着徐妙锦弯腰的动作,婀娜多姿,将目光上移,再看见的便是徐妙锦那白皙娇嫩的脖颈,乌黑顺亮的长发披散而下,随着动作和秋风微微抖动...

顾怀看呆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差点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幅静谧的山景,自己怎么会这般移不开眼神?

“该进金陵逛一逛青楼了!”

察觉到自己心底的禽兽抬起了头,顾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很慈祥地笑着走了过去:“你呀,总能自己找到乐子,就这么一片山坡,一个小院一座茅屋,还没玩够么?祭拜也祭拜完了,正好有批秘谍司的谍子要北上,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北平?”

徐妙锦的动作顿了顿,她将掰下的鲜嫩竹笋放进竹篮,将鬓边的一缕秀发轻轻地拨到耳后,深深地看着顾怀:“我和叔叔待在一起,会让叔叔很为难么?”

顾怀不禁语塞,一开始他决定陪着徐妙锦南下,确实是打着金陵事了一起北归的心思,毕竟有他亲自看着徐妙锦也安心一点,但他怎么能说出口现在突然动了先送她回去的心思,不过是因为他不知为什么没再把徐妙锦当成一个傲娇萝莉看待,而是当成了一个小女人?

徐妙锦叹了口气:“我知道叔叔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陪着我...可我回不去家,也不想在北平呆着,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每天都只能对着墙壁发呆,而且姐姐姐夫现在...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大哥那里...”

她神色有些哀婉:“生在官宦人家,我不能什么都不懂,虽然我知道大哥是为了这个家,但我也没办法原谅他,只有在这里,才算是一方净土,只有和叔叔你在一起,我才不会去想那些...”

那双水晶般澄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希冀,仿佛在苦苦哀求顾怀让她逃避一次,顾怀叹了口气,看向雾气渐渐散了的山林。

这里,真的会是世外桃源么...

……

“七十三个秘谍司谍子,被抓或者自尽的过半,外围发展的情报人员几乎被一扫而空,借助各种产业掩饰的情报站都被连根拔起,还剩下的不到一成...”

顾怀看着锦衣卫扫**后秘谍司整理出来的第一份谍报,脸色倒也说不上失望:“从去年我南下开始,这几天大概是金陵最干净的日子。”

到了应天府地界就一直在奔波的魏老三喝了口井水,有些憋屈:“肯定是有人被抓进锦衣卫抖落出了东西,要不然锦衣卫怎么可能抓这么狠?他们又不是神仙。”

“六朝金粉地,自古帝王都,金陵这样的花花世界,总是会迷人眼的,”顾怀笑了笑,放下谍报,“更何况锦衣卫的酷刑...说实话我都在想世上有没有人能扛住,之前我进过一次锦衣卫的昭狱,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那大人,咱们就这么忍了?俺去见清明他们的时候,个个都窝火得很,这仇要是不报,咱们以后还怎么往金陵送谍子?”

“你以为这是战场打仗?被人砍了一刀,就一定要砍回去?”顾怀瞥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做谍子的,不能意气用事,更何况现在有人比我们更急。”

“谁?”

顾怀笑了:“当然是一手营造出这个局面的...裴大人。”

……

锦衣卫的昭狱,那真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了押房,刑房上挂着满墙带着陈年乌黑血迹的刑具,眼下正有秘谍司的谍子被提出来用刑,刺耳的惨叫声中,裴昔看着眼前只有寥寥几个名字的供词,轻轻皱了皱眉。

和预想的差得太多...虽然交上去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陛下震怒了,但对于裴昔而言,还是不够。

这应该是一场谍战,锦衣卫悍然动手,秘谍司临死反扑,双方谍子应该以市井朝堂为战场,用性命和情报做赌注,你来我往才对,但眼下的情形,分明是一边倒。

金陵已经很干净了...秘谍司潜伏的谍子几乎被扫**一空,就算是有漏网之鱼,此刻也要么出了城要么蛰伏了下来,大概北边的燕王接下来会收不到一点关于金陵的消息。

--但也仅此为止了,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裴昔是懂的,当初锦衣卫也是这般没落的,金陵没了燕王的奸细谍子,锦衣卫岂不是又成了以前那个闲散衙门?

轻轻拿起另一份文书,裴昔的眉头松开了些,要说这次没有太多收获也不尽然,金陵的情况显然让陛下存了些警惕之心,甚至下了旨意让锦衣卫倾巢而出巡视前线,当然,行军打仗锦衣卫是不能插手的,但连官员都被燕王渗透的现象确实是让陛下和百官之间存了一层隔阂。

这就好,这就好...锦衣卫这种由帝王和臣子间的不信任催生出的阴暗衙门,就是要在这样的世道,才能重新展现自己的光彩。

只是终究还有些遗憾,秘谍司的谍子能忍下这口恶气,是裴昔没想到的,这么一看秘谍司里负责金陵的人倒还有些水平,如果真的恼羞成怒和锦衣卫玩儿起谍战,那锦衣卫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拿到更多东西。

丰神俊朗的他和血腥的刑房格格不入,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和谐,修长的手指合上文书,裴昔站起身子,身后的惨叫声也刚好到此结束,仿佛呐喊了一整个夏天的秋蝉,不知不觉从这个世界消失。

年轻御史郁新垂下了头,生命终结在了这一刻。

从陛下决定要削藩开始,他就是坚定的反对派,他认为陛下违反祖制是在动摇大明的江山,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在某个人找上他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犹豫就同意了站出来。

让那三个佞臣去死,确实是他的愿望之一。

但可惜,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还是没能看清天下形势,不仅没动那三个佞臣,甚至连李景隆的命和爵位都没有动,也正是那一刻,年轻的御史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来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只是没有机会了,锦衣卫找到了他,然后便是熟悉的拷打和株连,虽然他咬紧了牙关,也不为自己做的事后悔,但官员中出现同情燕王、替燕王做事的人,确实让陛下寒了心。

郁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

而走出刑房的裴昔也有很多遗憾,遗憾在于郁新这样的人不过只是枚小小的棋子,遗憾于这一年来秘谍司都没有渗透那些朝廷的高官,抓些小官小吏有什么用?还是那种几百个官员一起去死的场景,才让人心情愉悦。

陛下已经没有耐心了,金陵...好像也没有继续挖下去的必要了。

裴昔负手慢行,声音极淡:“传令,北镇南镇,尽皆出京,自应天府始...”

“巡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