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越往北走,气温就越低,明明没有下雪,却连铠甲上都结了一层霜,呼吸间都感觉鼻端有冰碴子作响。

已经减员了几百骑的骑军在草原上奔驰着,一人双马,声势惊人,朵颜三卫和燕军骑兵分处两翼,黑色铠甲的陈平千户所骑兵成为了中军,而顾怀就在最中央的一匹马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本就算是副将的陈平暂时接过了指挥权,正在听取着斥候的回报。

听的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凝重,听到背后断后的五百骑已经被蒙古骑军缠住,他的脸色更是坚硬如铁。

别看眼下大明骑军奔驰如雷像是在奔袭,实际上战争已经开始了,外围的斥候正在厮杀。

在过了牦牛河后,又一次的部落攻坚出现了意外,那个名叫契达的部落不仅没有被一冲而溃,反而是拖住了大明的骑军。

最大的意外就是那批返回部落的骑兵,是从前线回来的,而本应在那片草原定居的小部落,居然变成了瓦剌三大部落之一的契达部!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斥候解决外围散布的牧民,前锋用手雷开道,骑兵完成冲锋,完全冲垮部落组织起来的防守,但那些从南边来的骑军在发现斥候后第一时间完成了整备,和回报的斥候一前一后冲到了部落附近。

只是一次拦腰的反冲锋,就让契达部活了下来,整个大明骑兵被拦腰冲散,虽说蒙古骑兵的数量不及大明骑兵,但配合上契达部牧民的反击,硬生生将大明骑军拖在了部落里。

眼看大明骑兵已经无法发挥战马的优势,一个个都开始下马打巷战,顾怀顾不上心疼,命令陈平带人不要钱一样丢出手雷,这才冲散了包围圈,逃出了契达部。

于是大明骑兵迎来了进草原的第一场败绩。

祸不单行,一军统帅的顾怀本来就是强撑着指挥,在看到骑军冲出来之后,立刻就因之前受的箭伤晕了过去,只能由陈平代替。

此刻陈平正在冷静的下达军令,让全军开始提速,必须要甩掉身后的蒙古铁骑,起码也要让一部分蒙古骑兵掉队,才能让大明骑军开始转向,完成反包围。

斥候营已经全部派了出去,前方的情况也很不好,草原腹地的部落实在太多了,斥候们要找出一条从那些部落中穿过的路线实在太难,眼下前方已经出现了很多被惊动的牧民,有些被斥候杀掉,而有些则是逃了。

七个部落如今是第三个,还没到一半,想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麻烦,陈平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策马来到中军,大声喝问:“大人怎么样了?”

身穿黑色铠甲的亲卫立即迎了上来:“大人还没醒!”

“该死,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陈平暗骂一声,心头郁闷不止。

骑军来历分两处,陈平只能指挥得动燕军骑兵,朵颜三卫虽然也会跟着行军,但他指挥不动他们对蒙古骑军进行反冲锋!眼下已经深入草原腹地,这么一直跑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只有把身后紧咬着的那批骑军冲溃,他们才能休养,才能掳掠下一个部落,才能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的解景山眼睛有些红,单凭燕军骑兵,肯定没办法正面和后面跟着的蒙古骑兵作战,没有顾怀的命令,那手雷也不敢动用太多,可顾怀偏偏因为箭伤晕过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一个斥候策马过来:“千户大人,那五百骑军...掉队了!”

“什么?!”

……

向二伏在马背上,躲过身后射来的一只暗箭,想也不想就取下弓箭,还了一箭回去。

身后的蒙古骑军中一人应声落马,可向二根本不敢耽搁,只顾着催马奔驰。

眼角余光扫了扫,向二的心有些沉,除去刚才有些贪功离了队列被他射下的一骑,居然还有整整七个蒙古骑兵紧跟在他身后!而在那个骑兵被射死之后,这几人明显小心了许多,稍微拉开了和向二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缀着。

向二心里暗骂了一声,把弓箭挂回了马上,眼下这个距离风向和马速,根本不可能射中。

从昨日突围开始,向二就被这几个蒙古斥候缠上了,作为最先发现蒙古骑兵的斥候之一,他很幸运的被身后同为斥候的蒙古骑兵追了整整一天。

一天时间,从契达部外面一直跑了一百多里,辗转了五个方向,一直甩不掉他们,向二就知道自己这次碰上硬茬了。

多亏之前收获的那匹马,一人双马总能在发力的时候稍稍拉开和那群斥候的距离,可这群斥候总能像鬣狗一样找到向二的踪迹,然后重新缀上,几人形影不离,向二根本没办法把他们引散开然后反杀。

摸了摸怀里的短刀,向二发了狠,马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后面的斥候可以优哉游哉,但他不行,若是再拖上个半日,怕是马就要跑不动了,到时候只能回头跟这几个斥候拼命。

想着最后一次看到那五百骑,是给两三倍的敌人撵着跑,向二忧郁的叹了一声,打了半个多月的顺风仗,抢了两个大部落,果然最后还是出问题了。

好歹也是草原,果然不可能毫发无伤的走完整个路线,事实上能做到消息现在还没在草原上传开,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手雷,灭族,不顾一切地奔袭,少了任何一个东西,怕是现在包围大明骑军的,就不是这么点人,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骑兵。

作为第一个发现这批蒙古骑兵的大明斥候,向二无疑比其他人都要清楚这批骑兵的成色,人数绝对不比大明骑军少,而且素质颇高,光是从行军转到冲锋的时间就极短,更别提整个军阵冲锋起来的速度居然不比他一个斥候慢多少--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就那支王庭骑兵能做到了。

怎么会招惹来他们?

向二并不知道这一开始就是顾怀的计划,身为南王,又是前线统帅,苏克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顾怀带兵在草原上闹腾,前线吃紧,那些部落撤不回来,但他的王庭骑兵是能动的,如果真的让瓦剌太师亲自过问此事,他的脸就算是丢尽了。

但这并不影响陈平对局势做出判断,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计算了下方位,向二大概能想到大明骑军行军的方向,事实上他一直在带着身后几个蒙古斥候在绕圈子,既没办法解决他们,也没被他们追上,干脆就陪他们玩玩。

呼啸声起,向二下意识低头,一只羽箭险险的擦了过去,向二不惊反喜,顺手抄起弓箭,在马上扭身搭弓,瞄准了箭射来的方向,松弦如弹筝。

头发迎风飘起,向二的脸色有些疲惫,却也有些笑意。

能射到老子,老子就能射到你,看看谁的箭准!

又是一骑倒下,几个斥候纷纷怒吼一声,向二哈哈一笑,将弓收起,对着后面做了鬼脸。

几骑很快跃过了那具尸体,湿草,血泥,奔马,构成了一幅残忍而...优美的画面。

……

领着和大部队脱节的五百骑,当头一骑的百户满是烟熏火燎的脸上有些狼狈,正犹豫要不要让五百骑分开突围。

没办法,数千蒙古骑兵死死咬在后面,要不是大明骑兵一人双马,早给蒙古骑兵围严实了。

可眼下这么继续跑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着前面也出现些熙熙攘攘的蒙古骑兵,大脸校尉知道肯定是被那些蛮子抄了近路给堵了,再不突围,怕是这五百骑要全部陷在这里。

一个亲卫靠了过来,满头大汗:“校尉,咱要不要反冲一阵?蛮子好像也掉队了不少,又分了些出去,怕是只有一千多了。”

百户吐了口浊气:“你以为老子不想冲?追了他娘的半宿了...可是现在回头一冲,前面的路马上就被堵了信不信?”

“不能吧,”亲卫挠了挠头,“蛮子们不是追大人他们去了吗?”

“你是百户还是老子是百户?”百户骂了一声,“有没有斥候过来?再跑下去越跑越远,断后是成功了,可别他娘的找不到大部队了。”

“没,斥候也散了,”亲卫赶紧摇了摇头,“早上就没见人影了,蛮子咬的太狠,斥候怕是靠不过来。”

百户沉默下去,一时只有耳边的马蹄声相映如雷。

真要说起来,还是明军有些大意了,自从进了草原,打的都是顺风仗,瓦剌部落根本没想到自家部落外面会出现只大明骑军,然后手雷一扔,骑兵一冲,斥候扫**外围,一个部落就被打下来,一夜掠夺休息,第二天继续启程。

大明骑兵一个个捞的盆满钵满,战斗减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建制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就拔掉了两个大部落,一路深入草原。

可就好像是蒙古人信奉的神明看不下去了一样,先是情报有误,那个瓦剌牧民供出来的小部落变成了契达部,然后是天降神兵,数千人的精锐骑兵把大明骑军围了个严实,要不是手雷,这只骑军别说突围了,估计全得陷在那部落里。

可现在的情形还是很严峻,断后的五百骑被咬住了,唯一能同时命令整支骑军的顾怀晕了过去,再往前走上几百里会撞上好几个瓦剌部落,眼下...仿若死局。

果然,抛去了手雷,数量差距过大的大明骑兵和蒙古骑兵还是没办法正面一战,尤其现在敌人的增援还源源不断,百户心中一阵憋屈,只想回头和蒙古骑兵大战一场,哪怕死在草原也好过这样被撵着跑。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从马上直起身子:“传令下去,分兵!直行十里,让老陈带两百骑从左边走,身后蒙古骑兵一定会分兵,告诉他,往西南方向跑!”

亲卫的脸**了一下,狠狠挥了一下马鞭:“遵命!”

往西南跑,就肯定会离大部队越来越远,百户口中的老陈是副手,这两百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若是分兵,本身兵力就不占优势的大明骑兵虽然不容易被蒙古骑兵堵死,但速度一旦慢下来,就再没有甩掉蒙古骑兵的可能性了。

这条军令,跟让他们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过,大明骑兵开始了分兵,两百名骑兵迅速转向,百户不忍去看,只是闷头催动马匹奔驰。

他们默默接受了这条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