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宫城城墙映着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的琉璃瓦,穿过宫门,看到的是弯腰低头疾行的宦官还有宫门披甲警戒的宫城禁卫,由于没有宫中行走的令牌,在禁卫的喝令下,验明正身后顾怀站在宫门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有宦官来接引入宫。

他的身份很复杂,官面上唯一的身份是个生员,但身上还挂着燕王府客卿和护卫千户的名头,在金陵也算是锦衣卫里头的军官,但无论这些身份再怎么叠加,在金陵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依然算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

这样的人居然能进宫面圣...实在是一件很让人诧异的事情。

来接引的宦官很年轻,身上的宦官服饰也不是大红色,想来还有很多年的路要走,有了宦官出示的腰牌,宫门处的禁卫也总算放了行,一袭青衫的顾怀就这么走进了大明的中心。

宫墙高耸,绕过城门楼之后就不太能看见远处的各座宫殿,只能偶尔看到殿顶一角的檐兽,宫城里没什么树,明媚的阳光下走得久了,反而让人心里生出了些焦躁感觉。

大概是感觉到了顾怀的心境,前方带路的宦官陪着笑开口:“顾大人第一次进宫?”

“是头一回,之前倒是没想到,这宫道会这般长。”

“还得走上好一阵儿呢,这条宫道前面分了两头,一边儿是去上朝的金銮殿,一边儿是去后宫,陛下现在在御花园,可得比去金銮殿多走上半截...”

年轻宦官想了想,微微弯腰转身,这种独属于宦官的礼貌并不谄媚:“顾大人年轻这般轻就当了千户,以后要是立了大功,万岁爷指不定也要赐宫中骑马的特权,到时候倒不必这般辛苦了。”

顾怀笑了笑:“那就承公公吉言了。”

“近些年好些大人都在抱怨,说这宫道太长了些,一走就走了三十多年,还没见着终点,”拂尘轻扬,大概是看顾怀并没有那些军官武将的痞气,反而一袭青衫更像个读书人,年轻宦官的谈兴也高了些:“不过咱家走习惯了,也就没觉得有多远。”

“宫城里树好像很少。”

“防止有刺客欲行不轨...”

“原来如此。”

一路闲聊,过了午门,再过奉天门,最后绕过奉天殿,一路的宫阙巍峨,一路的气象万千法度森严,将皇家气派和威严显露无遗,但凡心中对皇权有所敬畏,走上这么一遭,就得臣服在这种庄严神圣的气氛之中,但顾怀是什么人?后世的故宫也不是没去过...就算是第一次深入宫城,也不会被这种压迫感和神秘感搅乱心神。

倒是外臣觐见天子的礼节他不太懂,这也没办法,事情来得仓促没办法现学,这副身子也没有和这有关的记忆,顾怀只能一路上朝着名叫怀恩的年轻宦官边打听边记下,争取不在这一点上被人挑出毛病来。

就这么到了御花园门口,接受了比刚才在宫门处还要严格的检查,顾怀这才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天子,只见他头戴翼龙冠,身穿明黄龙袍,坐在御花园的一张石桌旁,正在看着远处几个宫中禁卫蹴鞠。

“陛下,锦衣千户顾怀到了。”

怀恩退到一边,细声细气地禀报了一声,顾怀低下眼神,不敢再在这个距离打量朱允炆的长相,一声有些冰冷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叫他过来。”

“顾大人,陛下召见呢。”

怀恩回头招呼一声,顾怀整了整衣冠,眼帘低垂快步走近了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开口:“臣顾怀,拜见陛下!”

大概是朱允炆有了什么动作,远处的蹴鞠声停了,但石桌旁并没有声音传来,顾怀保持跪拜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没敢喘。

“起来吧。”

声音有些清朗,让有些窒息的气氛为之一松,顾怀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叩首道:“多谢陛下。”

他站起身子,视线只是轻轻一扫就收了回来,根本没有看清楚朱允炆的长相,但能依稀看见他头顶翼龙冠上金丝的微微摇晃,还有手里把玩的那块玉佩。

“顾怀,你可知朕今日单独召见你,所为何事?”

顾怀赶紧欠身:“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揣着明白装糊涂?裴昔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在朕面前故弄玄虚。”

顾怀赶紧跪了下去:“臣...臣虽愚昧,但多少能猜出来,是为燕王一事。”

“既然知道,那就跟朕好好说说,”朱允炆换了个姿势,微挑下巴:“裴昔说你曾给燕王府出塞购买军资,联络异族,都是真的?”

好一顶大帽子...裴昔不愧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这种罪名也敢扣?朱棣成天就知道打蒙古人,他去联络蒙古人做什么?

顾怀露出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陛...陛下,购买牛皮兽筋鸟羽一事为真,可这联络异族...臣也是汉人,是断然不会做这种事的!陛下,臣冤枉!”

朱允炆目光一凝:“燕王南下都要带着你,甚至不惜亲自现身为你站台,凭什么?就因为你是护卫里的千户?”

“这...”

见顾怀有些犹豫,朱允炆冷喝一声:“就算是燕王府护卫千户,食的也是朝廷俸禄,自当忠心为朝廷尽忠!可你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如今居然还想隐瞒实情!如此不忠,难道你想被夷灭九族?!”

顾怀一副吓呆了的模样,连连叩首:“陛下息怒!臣...实不相瞒,臣之前识得些医术,恰逢燕王大病,便被请去给燕王诊治,但那燕王...本就没病,该如何诊治?臣一个不慎,被燕王看了出来,便许了臣一个千户,还让臣的车马行代为出边购买军资...陛下,臣也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行事啊陛下!”

他结结巴巴开口:“臣不敢隐瞒,那燕王蓄养侍卫,常在燕王府口出狂言,北平将领官员也对朝廷多有怨怼之意...臣实在不敢出言,还请陛下明鉴!”

朱允炆见顾怀骇得语无伦次,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不由一阵快意,和一旁的黄子澄对视一眼,心中都大定,暗道果然是这样。

就算早知道朱棣有了异心...但也没有朱棣手底下的人站出来亲自指认这般有效果。

至于葛诚?那厮不算,一个王府长史居然还得不到朱棣的信任,简直愚蠢不堪。

朱允炆放缓了声音:“你且莫慌,朕之所以单独召见你,除了裴昔一直在为你说情,便是朕觉得,你对朝廷还是有忠心的,锦衣卫的这个千户,不比燕王府的护卫千户来得金贵?裴昔给了你,朕肯点头,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

顾怀脸色一喜,抬起头来:“陛下英明!多谢陛下!”

“燕王的那些不法事,朕还要一一查明,朕不想看忠臣为逆贼受过,所以朕给你一个机会,”朱允炆缓声开口:“既然燕王确有反意,朝廷就需要拿到罪证,裴昔说你识得大体做事缜密,又是燕王心腹,是搜集燕王罪证的最好人选,只要你心向朝廷,朕总不会亏待了你,来日若有功劳,这封赏也是少不了的。”

他欣然起身,居然以天子之躯扶起顾怀,温和地道:“为了江山社稷,万千百姓,就算燕王是朕的叔父,朕也不得不大义灭亲了,朝廷已决意削藩,如今燕王北归,朕要你回到燕王府后,配合朝廷除掉燕王,事成之后,朝廷自然不会忘了你,你...可愿意?”

顾怀脸色通红,仿若血脉偾张,连身子都在激动地打颤:“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绝不辜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