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盛叶舟拉开衣襟露出白皙中泛着片微红的肩膀:“不知该如何称呼?”
“你们叫我蔡杨就行。”少年麻利地取出药酒抹上,手刚接触到肌肤就疼得盛叶舟倒吸了口凉气。
肩膀迅速红肿,转瞬便青紫大块,看上去很是可怖。
蔡杨面色微变,抬手将手掌覆到红肿处,声音很轻:“忍着些。”
说罢,手下用力。
“我叫盛叶舟。”盛叶舟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自报家门,疼痛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肩膀蔓延到了手腕。
“你怕是无法参加今日之试了,扭伤有些严重,要修养半月才行。”蔡杨淡淡道。
甘禾渊一听,强装的镇定瞬间倒塌,双眼通红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震天,就像是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哀切哭声还引来不少赶路人打探,在闻到跌打酒呛人的味道后,有人竟当众就乐出了声。
“看来还不用等到技不如人,这就得灰溜溜下山啰!”
“莫不是怕丢人故意摔伤的吧。”
“还想着日后进了书院再收拾这小子,正好……省事不少。”
说最后一句话的少年腔调极高,引得盛叶舟几人都不由朝路边看了过去。
那少年一袭宝蓝绸缎袍子背光立着,个头很高,至少十一二岁的模样,左右胳膊各搭在一人肩头上,脸上满是戏谑。
“你……”甘禾渊挂着眼泪怒视少年,刚张了张嘴,肩膀就被轻轻一拍,廖飞羽迎了上去:“这是哪家的宝贝疙瘩啊,报上名来好叫爷瞧瞧是谁还想在启明书院里欺负我们。”
一句话就将自己与盛叶舟归到了同阵营中。
“罗二少爷,此人好生狂妄,要不咱们教训教训他们?”右侧少年狗腿子地告状。
廖飞羽突然“哟!”了声,接着便是一脸玩味地大声笑道:“感情你主子是瞎子啊,还用狗提醒。”
噗嗤——
很不合时宜,很不恰当的,盛叶舟笑出了声。
他站起身来,将衣襟合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缓缓走到廖飞羽身旁站定。
“罗二少爷,平阳侯府亲姻亲罗家的罗二少爷?”
“虽没听过叶舟你说得是谁,但只听姻亲罗家就知是个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廖飞羽捏着下巴,一脸轻蔑。
“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儿。”罗二少怒吼。
罗二少本名罗天亦。
罗家本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常人家,早些年在建江府一带靠做海货买卖发家,后家中长女带着万两白银为嫁妆嫁入给彼时还是个庶子的张侯爷为妻,也就是如今的老夫人罗氏。
罗家人依靠着平阳侯府给家中长子捐了个六品闲职度日。
由商转士的罗家更是以平阳侯府马首是章,为亲近姑婆罗氏,罗家子孙跑侯府可比自家祠堂都要勤快。
这罗天亦也是其中一员。
如此说来,他对盛叶舟的敌意也就说得通了。
“我?”廖飞羽指着自己鼻子,抖腿叉腰一气呵成:“我是启明书院廖山长的长孙,若你有不服,尽管找我祖父闹去。”
“我祖父是盛禺山,若日后我不留神揍了你,你大可向我祖父告状。”盛叶舟笑眯眯地补充道。
面对仗势欺人之辈,没有比身份上的碾压来得更加解气的。
罗天亦突然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珠子慌乱地转了几圈,色厉内荏地留下句:“以后要你们好看”便落荒而逃。
目送三人跑远,盛叶舟捂着肩膀又“嘶”了声。
“叶舟,要不咱们下山吧。”甘禾渊担忧地拽着盛叶舟衣袖,这会儿哪还有考试的心情。
“无事,考不得上先考了再说。”盛叶舟淡淡一笑,随即指指地上书箱:“你帮我背书箱吧。”
“我来吧。”
不料,回答的人竟是蔡杨,他起身拍拍衣裳上粘到的枯叶,弯腰将书箱背上,顺道还提起甘禾渊的空书箱:“再让他背,你们谁都赶不上考试。”
“说得也是。”盛叶舟赞同。
肩膀抹上跌打酒后疼痛减轻不少,就是一股子酸胀之感逐渐往手臂延伸。
“谢谢你的药酒了。”盛叶舟又一次道谢。
“无足挂齿小事,反倒是你……”蔡杨顿了顿,语气中有隐隐笑意:“明知握笔怕是难事,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倒是稀奇。”
“难不成和甘禾渊那样大哭,哭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盛叶舟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牵动痛处时脸上神色一抽:“反正我又没想过要考状元。”
此话一出,盛叶舟自己先愣住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身份:官三代,隐形富二代。
有权有势家族根本不指望他养活,盛叶舟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努力读书,为此每日零零碎碎花在自习室中的时间都超过了十小时。
仔细想想,好像是自习室奖励,又好像是祖父欣慰的眼神,又或者是那句……探花郎的爹?
反正他稀里糊涂的竟然将读书当成个目标在努力完成。
但!读书哪有尽头。
不知不觉间……被自己忽悠了。
就在盛叶舟胡思乱想中,四人爬到了山腰学堂所在。
路边立着块木牌,上写着:“启蒙班考试点在山顶。”
一灰衣中年人单手杵在木牌上,不停向路过学童指指牌子,接着大声吼道:“先到者可先进入学堂考试,不再统一入考堂,午时统一结束考试。”
石梯上顿时哗然声一片,盛叶舟甚至听到周遭人呼吸加快的动静。
有人兴奋地抬腿往上跑,也有人一想到还有半数石梯未爬,当即就跌坐在地,大声嚷嚷着死都不要再往上。
对这些娇生惯养的少爷来说,能爬到此处已是极限,更别提再爬一个时辰后还要提笔考试。
廖飞羽所猜完全正确,走到这之后,放弃的人少说有小半。
盛叶舟三人脚步未停,继续往上。
甘禾渊虽说累得够呛,但还是在努力咬牙坚持,因为此刻的盛叶舟比他更痛苦。
酸胀过后整条手臂都跟着火辣辣的疼痛起来,一抽一抽地连带着半边脖颈都难受不已。
手臂疼,双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虽说[体质改善药水]解了体内的毒,但也没法立即就增强体力,盛叶舟现在还是个虚胖的面团子。
“要不我背你吧。”廖飞羽是个讲义气的人,弯下腰就想背盛叶舟:“我从小在这山路上走,早都习惯了。”
盛叶舟摆手拒绝,廖飞羽也不过比他年长三岁,若再背个人爬上,身体根本吃不消。
再看默默在前面的蔡杨,盛叶舟开口:“蔡杨廖飞羽,你们先走吧,我们两个恐怕会拖了你们的后腿。”
廖飞羽瞪眼:“都是朋友,哪能丢你们独自走。”
蔡杨没回,但默默摇了摇头。
“以后我们四个就是好兄弟,就算今日错过考试大家也别担心,我祖父门下有好几个学生都在山脚开私塾,咱们去那读书就成。”廖飞羽豪迈拍胸保证。。
感情这是把后路都想好了。
盛叶舟心中感动,但不能真拖了人家后腿,心中沉吟半晌后一只手拽住甘禾渊:“我们加快步子。”
“我也帮忙。”廖飞羽扶住甘禾渊另一边。
“好。”甘禾渊重重点头,深呼吸口气后抬腿往上。
有山腰处的提醒,闲聊的人渐少,大家都埋头朝山顶爬去,恨不得超过所有人第一个进入考堂。
不停有人从他们身边超过,演变到后来全变成手脚并用。
盛叶舟满身都被汗水浸湿,脑中却异常清醒。
书院的那句提醒纯属多余,若真是为考验学生体力,那山脚处就会告知而不是中途由人口述。
那只能说明此举必是有意为之。
目的就是扰乱人思绪,使毅力薄弱之人早早放弃,而坚持下来的人也因迫切顾不上其他。
顾不上其他……
盛叶舟脑中灵光一闪,左右转头寻找。
汗水渐渐模糊了眼睛,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每呼吸一下都带出肩膀的疼痛。
四人走到后头,几乎变成了互相搀扶,爬得比蜗牛都慢。
廖飞羽喘着粗气,对盛叶舟举起大拇指,想夸他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气都喘不匀,哪来的力气说话。
盛叶舟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终于在掠过右侧林间时忽然一滞,但也紧紧只是那么片刻就继续若无其事转头看向前方。
但这次之后,他没再到处看,默默爬了好一段路后突然停下脚步。
肉眼能看到不远处就是书堂大门,路边却突然出现了个建造在悬崖边的凉亭。
“我们去凉亭歇歇。”盛叶舟开口,其余三人很是不解。
但奇怪的是大家都没多问,跟着盛叶舟多走了几十尺后进入凉亭。
“我看到今日考题!”刚一坐下,盛叶舟就压低声音开口。
众人一惊。
方才路边那一眼,盛叶舟立即就看到林中一个木牌子上龙飞凤舞的三排字。
上面赫然写着的正是今日考试的题目。
牌子挂在一棵树梢下,经过之人只需抬头就能瞧得清清楚楚。
“你们快记下。”盛叶舟忙提醒。
三人也不敢耽搁,赶快伏到圆桌上,脑袋靠着脑袋专注地听。
“第一是默写《三字经》中酸甘苦,及辛咸之后十五句,第二是默写《千字文》前两百字,这第三……”
提到第三,盛叶舟神情有些古怪,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第三是让咱们选一篇近日所读杂书,写篇书评。”
书评,杂书……
两者混合到一起,总让盛叶舟想起某个白发苍苍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