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引颈就戮,甘心赴死。
杨荣也是一样。
当他得知朱瞻壑在瓦剌的伏击之下逃出生天之后,杨荣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善了了,所以就提早做了很多的准备。
太宗皇帝在临终之前颁布了遗诏,给了吴王一脉奉天靖难的……算是资格吧。
但这也是埋下了一个坑。
既然是奉天靖难,以清君侧,那就说明是肃清奸佞,而不是取而代之,登基称帝。
所以,一旦朱瞻壑兴兵北上,将朱瞻基赶下那个位置,登基称帝,杨荣事先在应天府安排好的那些人就会南下,联系柳升。
除此之外,朱瞻壑谋逆造反的罪名也会被告知于天下,到时候朱瞻壑要面临的就是民望、内乱以及藩王的三重打击。
为什么说还有个藩王呢?
有没有觉得这顺天府少了个人?之前宣称奉天靖难的赵王……不知所踪。
只不过,朱瞻壑的决定让杨荣始料不及,这不能怪杨荣,因为他也是从前人的身上得来的经验。
当年,太宗皇帝奉天靖难,共入应天,若不是他杨荣开口提醒,太宗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不是去皇陵祭拜太祖高皇帝,而是登基称帝了。
本就有造反之嫌,只是包上了一个奉天靖难的外衣,可想而知要是当时太宗皇帝不是先去皇陵祭拜,而是选择登基称帝的话,天下人会怎么戳他的脊梁骨。
可是,朱瞻基就没有那么做。
甚至,他都没有为了坐上那个位置而做任何准备。
杨荣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朱瞻壑会选择让宣德皇帝成为一个傀儡,让以陈循为主,张辅、张升、夏原吉和于谦等人为辅,掌控朝政。
最最重要的是,在朱瞻壑的安排中,下达最后一道命令,也就是任何政策实施的最后一道程序,竟然是掌控在皇太后张氏的手中。
这怎么搞?
杨荣迷茫了。
现在的朝廷还是以往的那个朝廷吗?毫无疑问,肯定不是了。
但如今的朝廷是他想象中朱瞻壑进京之后的那个样子吗?
也不是。
如今的张辅就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所想的所做的都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安稳度过余生,在以后的朝政决策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陈循跟着朱瞻壑几年了?七八年了快,在杨荣看来,此人性格极端,和朱瞻壑如出一辙。
夏原吉就不用说了,一直以来都是和朱瞻壑穿一条裤子的。
至于于谦……位地权小,起不到什么作用。
真正的问题就在于皇太后张氏和张升这两个人。
一个是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当朝的皇太后,一个是外戚,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皇太后的亲哥哥。
朱瞻壑将这样的两个人给安排到了决策团中,而且最后一道,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道是给了皇太后。
一时之间,杨荣竟然无法分辨朱瞻壑到底是要谋逆,还是真的在清君侧。
皇宫,坤宁宫。
作为皇后的寝宫,现如今的张氏仍旧住在这里,因为现如今还是洪熙元年,没到她儿子的宣德年号。
朱瞻壑坐在下首,身边站着陈循和夏原吉二人,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张升。
“大伯母,瞻壑的想法您应该都清楚了吧?”
看着上面的张氏,朱瞻壑开口说道。
“如此一来,朝廷应该可以稳定下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故,只不过需要清理一些人就是了。”
“世子殿下。”张升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在得到妹妹的眼神示意后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从世俗角度来说,世子殿下这种安排是给了我等莫大的权利,对我们而言是好事儿,按理来说我们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但是……”
张升看了看上面坐着的妹妹,又看了看面前的朱瞻壑,言语之间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朱瞻壑微微一笑。
“那就恕下官得罪了。”张升双手拱合于胸前,表情严肃。
“太祖高皇帝时就曾说过,禁止后宫干政,也绝对不允许大明有外戚专权的情况出现,所以,关于世子殿下的决定……”
张升再次看了一看上面坐着的妹妹,咬着牙开口说道:“是否要再考虑考虑?”
……
坤宁宫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嗒,嗒,嗒……
朱瞻壑不停敲击座椅扶手的声音宛若催魂的丧钟,不似是敲在扶手上,仿佛是敲在了张氏和张升的心中。
垂帘听政,外戚专权。
这两个词乍一听还挺美好的,毕竟要真的做到了,那就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而且那个“一人之下”的一人,还是个傀儡。
蓦地,朱瞻壑摆了摆手。
坤宁宫中的内侍和宫女全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低着头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大伯母,我也不跟您说那些有的没的。”朱瞻壑缓缓起身,站到了张氏的面前,很是郑重地躬身一礼。
张氏连忙站起身来。
方才她可以鞍座如山,等朱瞻壑做最终的决定,因为她知道,如今是她的儿子做错了,朱瞻壑是站出来纠错的一方。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是皇太后,但也是女眷,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死命令。
没有朱瞻壑开口,什么都没用。
如今朱瞻壑起身,她自然也不能一如既往地端坐着。
“对于皇位,我说实话,的确是有……有过想法。”
朱瞻壑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大伯母的想法,只是挑了一些能说的,且是他的真实想法。
只不过,他这话一开口,顿时让张氏和张升心下一惊。
“不过……”
朱瞻壑轻叹一声,看向了张氏的身后。
在那里,摆放着一个牌位,那是大明第四任皇帝洪熙皇帝的灵位。
“和我爹其实差不多,皇位对于我,只不过是证明自己的一个方式,或许你们会认为这很虚伪,但实际上还真是这样。”
“最起码,如果不是这次堂兄做的太过,将火炮都送与了瓦剌,我大概率只是会到爷爷的长陵去祭拜一番,然后就回去了。”
“不过看了堂兄的做法之后我倒是有些庆幸,庆幸我回来了,也庆幸我当初留了一手。”
想到这里,朱瞻壑的心底是真的泛起了一丝丝的后怕之情。
还好,当初自己硬是挺着,没有把白磷蛋这东西交给老爷子,如果当初交了,现在怕是已经在自己这个堂兄的手中了。
如果是这样,那估计自己遇袭的时候所面对的就不是火炮了,而是白磷蛋。
想到这里,朱瞻壑转头看向了张氏和张升。
“其实,如果不是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我是会选择留在顺天府的,最起码也会呆个三年五载的。”
“不过,有些事情是我要去做的,帖木儿帝国那边也需要跟进,那边的运河倘若完成,大明就会沟通西方,成为真正的天朝上国。”
“所以,我只会在顺天呆一段时间,大概是半年到一年半左右。”
说着,朱瞻壑招了招手,把陈循和夏原吉给召了过来。
“大伯母,对于您,瞻壑是尊敬的,因为您能在那种情况下选择站在瞻壑这一边,不仅是明事理,也是懂局势的。”
“早年去云南就藩的时候我就曾与我爹说过,说整个宫中,能让我佩服和尊敬的也就只有三人。”
“爷爷,大伯,以及您。”
“瞻壑……”张氏一愣,脸上泛起了复杂的神色,甚至是带着些许的羞愧。
“陈循是瞻壑在香州府时的属官,这些年来香州府的事情多亏了他帮忙,不然的话凭我爹和瞻圻是不行的。”
对于张氏的反应,朱瞻壑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在意。
“虽然他此前并无什么官职,但掌权却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他在,朝廷的大致方向是无虞的。”
“夏原吉,这个就不说了,从爷爷登基之后就是户部尚书,咱们大明绝对的老臣,这么多年他也未曾在任何事情上犯过错误。”
“除此之外,张都督……”
“世子殿下。”被点到的张升赶忙躬身。
“虽然你在这件事上是在帮助堂兄,但也是在帮助堂兄尽力挽回。”
朱瞻壑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兜中掏出了一封信。
“我知道,你是打算一边和瓦剌斡旋,尽力给我创造能够全歼瓦剌伏兵的机会,同时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在我看来这种做法有些愚蠢,算不得是个聪明人,但却算得上是一个良臣。”
“不过,后宫不得干政,外戚不得掌权,这是自太祖高皇帝之时就定下来的规矩,我也不敢随意更改。”
“所以……”
说着,朱瞻壑抬起头看向了张氏。
……
在表面看来,整个顺天府一片祥和,完全没有翻覆之兆,但就在这种祥和的气氛下,大明这个可以说是当世最大的王朝,变了天。
清宁宫。
朱瞻基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地上散落着一滴酒坛子,好几个宫女和内侍远远地躲在一旁,唯有两个女人一脸担忧地站在其身后。
“伱们都退下吧。”
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想起,让所有人为之一怔,更是让呆坐的朱瞻基猛地站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