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六章 不得不走的棋(10)
父亲的去世给了吴潇潇当头一棒,差点被打翻在地,好在她挺了过来,并且没有丧失信心。然而,接下来的一系列遭遇,让她困惑、迷茫,甚至渐渐迷失了自己。“我又何尝不想坚守呢,但你告诉我,这样的环境,你让我怎么坚守?”后来的某一个日子,吴潇潇捧着苦咖啡,痛彻心扉地对黎江北说。
然而这一天,吴潇潇对黎江北并没这么客气,话语里甚至暗含着敌意。黎江北进去时,吴潇潇正拿着陆玉的退学报告,一脸深沉地坐在那儿。两页薄薄的纸,似有千斤之重,让这位26岁起就跟着父亲闯**江湖的女中豪杰双手发抖。黎江北看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到陆玉脸上,陆玉很平静,黎江北见到的陆玉总是透着一种平静,唯一发疯的一次,就是在张朝阳的病房里。
“陆玉同学,你不能这样做。”黎江北说。
陆玉回望他一眼:“对不起,教授,我已经决定了。”
“你的决定是错误的,陆玉同学,你是学生,怎么能不读书呢?”
“我不是不读书,我只是想离开长大。”陆玉说。
“长大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一直在为长大奔走呼吁想让它好起来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想放弃。”
“放弃?”黎江北不解地盯了陆玉好一会儿,转向吴潇潇:“吴校长,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潇潇像是没听见,她对黎江北的到来无动于衷,沉默了片刻,她冲陆玉说:“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陆玉回答得很坚定。
“那好,想好了就去办手续。”说着,她掏出笔,就要在陆玉的退学报告上签字,黎江北急了:“吴校长,不能这么随便。”
吴潇潇这才抬起头:“你是说我随便?”
“我们要对孩子的一生负责,他们爱冲动,你我不能。”
“冲动?我吴潇潇从不干冲动的事!”说完,噌噌噌在申请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递给陆玉:“拿去找校办,我再次重申一遍,是你自己强烈要求的,到时后悔,别怪别人。”
陆玉伸出双手接过两页纸,没再多说半个字,转身出了门。黎江北发现,陆玉伸手接过申请书的一刻,眼里浸满了泪,一向明亮的目光也在那一刻噗地熄灭。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吴校长,你太草率了!”陆玉刚出门,黎江北的声音就响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冲吴潇潇发火。就在他转身想追陆玉的一刻,吴潇潇松开紧咬着的嘴唇,声音沉沉地道:“黎委员,请你不要干预我的正常工作。”
“我干预,我黎江北干预你的工作?”黎江北惊讶至极,他怎么也想不到,吴潇潇会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讲话。
就在他打算跟吴潇潇据理相争的时候,校长办公室的门嘭地被推开,进来的是曾经跟黎江北一起开过会的那位副校长,副校长后面,跟着脸色黯然的张兴旺。
“手续都办好了,老张特意来跟你告辞。”副校长说。
“不必了。”吴潇潇的声音像是从空中跌落下来,感觉不出是轻还是重。
“老张,你怎么来了?”黎江北看到张兴旺,急忙打招呼。
“我……我……我来给朝阳办手续。”张兴旺嗫嚅着,目光躲开黎江北,不敢正视他的脸。
“手续,什么手续?”
“是……”张兴旺还没把话说完,吴潇潇便下了逐客令:“回去吧,老张,好好在医院守着你的儿子,对了,医疗费学校已经预交了。”
“知道了。”张兴旺应了一声,低下头,不安地站了一会儿,一跺脚,走了。
黎江北脑子里闪了几闪,忽然意识到什么,震惊道:“你不会把张朝阳同学也开除了吧?”
吴潇潇恨恨地望着黎江北,咬着嘴唇,没说话。副校长耐不住了,忐忑道:“不是开除,是他自己主动申请退学。”
“胡闹!”黎江北低声骂了一声,就往外追。
这一天是7月5号,黎江北他们进驻长江大学已经半月。
也就在同一天,孟荷母子间也爆发了一场战争。
下午孟荷去了医院,林墨芝打电话叫她,说不想让女儿在这家医院住了,要把耿立娟转往别的医院。孟荷最近往医院去得少,不是不想去,是她的生活发生了太大变化,令她应接不暇。
丈夫周正群接受审查后,市总工会对她的态度忽然发生了变化。以前孟荷可以不坐班,有事只管跟部里的同事说一声,去忙便是。现在不行了,她得一天8小时坐在那里,偶尔外出,必须到主管领导那儿请假。孟荷受不了这个,请假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领导的目光。孟荷以前没发觉,人的目光会这样复杂,以前在总工会,孟荷感受到的是春风,是阳光,所有的目光都灌了蜜似的,让她老是赞叹世界太过美好。自打那件可怕的事发生后,仿佛一夜间,秋天便席卷了整个世界,所到之处,都是雨打芭蕉的声音,是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人们看她,不再是满含微笑地,怀着敬意地,也不再是毕恭毕敬,不再是“亲如一家”。一夜间,人们的目光放肆起来,斗胆起来,就算客气一点,也是那种隔岸观火的暗含着幸灾乐祸的目光。孟荷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孟荷的人生里,压根儿不具备这种经验,她在人生最好的时间段嫁给了周正群,此后便是一路凯旋,一路高歌,一路微笑,她原以为人生就该如此,不会有什么阴云或狂风,更不会有冰霜雪剑。所以她能一路微笑,一路轻歌,始终保持平易近人的和蔼和谦逊。现在她才明白,所有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一直被生活蒙骗着,活在假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