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归云酒肆,客流满座,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着故事,引得了满堂喝彩。

随着生活的富足,到酒肆茶楼听书已经是一种深入人心的生活习惯。

二楼隔间。

“圣功兄!”

“秉阳兄!”

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高举着酒杯,神采飞扬。

这两人可不一般。

左边青年叫吕蒙正正是今科状元,右边的青年叫温仲舒,乃是今科探花,都是名动京畿的好人物。

两人年纪相同,又是同科三鼎甲的成员,一见如故,关系极为密切。

吕蒙正少年孤苦,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脸老成。

温仲舒面貌略显生嫩,却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所谓探花郎以容貌论,温仲舒凭借自身的相貌,为此谣言正名。

两人皆是进士及第,能够直接入朝任职。

吕蒙正官拜将作监丞,而温仲舒担任大理寺的评事。

在职期间两人皆有不俗表现,尤其是温仲舒为人圆滑,敏于应务,为人处世刚柔相济,获得了极高的好评。

此番归义军归附,自然需要朝廷的官员接管军政事务。

温仲舒因在大理寺表现出众,得到了此番外调的机会。

吕蒙正此番宴请温仲舒,也是为他饯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虞罗天子的喜好性格这些年早已给庙堂上的上下官员揣摩的差不多了。

换作以往,去边境的苦寒之地为官,那都属于贬罚。

历史上诸多官员外调一个贫苦偏僻的地方都跟死了爹娘一样,不愿上任。为了避免客死异乡,各种奔波打点,只求能够换一个离京师近一些,或者富庶一点的地方当官。

但大虞朝廷却不一样,在罗天子的眼中,于繁华之处任官,干得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值得吹嘘。同理搞砸了,那就翻不得身了,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好,还指望干大事?

相反在边陲之地干出了成绩,那就是拥有大能耐大本事之人,升迁的速度远胜在富庶之地为官,甚至超过在京熬资历的京官。

现今庙堂上的几个关键岗位都是陇右、幽州、太原、岭南这些地方磨炼过的能吏。

其中以宋雄为最,吕瑞、李昉次之。

风气如此,大虞朝廷上下官员对于外调边陲任职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这意味着朝廷看好你的潜力,朝廷有心培养历练的意思。

故而温仲舒此去万里之外的沙州为官,并不反感,而是有意气风发的姿态。

吕蒙正也为自己的知己好友有这个机会感到高兴,高举着酒杯说道:“秉阳兄此去沙州任职,途经凉州时,可为兄带一封信给张齐贤张参军。”

温仲舒大喜道:“弟久闻张师亮弃文从武,投身边陲,能得圣功兄引荐,那是再好没有了。”

他如何听不出来吕蒙正这是在给他介绍人脉?

两人共饮了几杯,耳中却听大厅里传来了说书人的声音:“话说张议潮出身沙州豪族,少有大志。大中二年,他乘吐蕃内乱之机,率众驱逐沙州的吐蕃镇将,遣使向唐廷告捷……”

温仲舒细听片刻,想起昨日罗幼度还特地召见自己,让自己在沙州收集张议潮的真实事迹,以填补史料空缺,为其立传,感慨地说了一句:“陛下真乃千古圣君。”

吕蒙正也知温仲舒指的是什么,关于废除归义军之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在此事之前,吕蒙正还真不知道张议潮的具体事迹,直到罗幼度为归义军正名,方才知道在唐末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沙州敦煌居然出了一个如此了得的英雄人物。以一己之力,在无朝廷的帮助下,收复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州之地,携十一州地图户籍入朝,六郡山河,宛然而归。

“不孝之人乃张承奉,乃曹延禄,非归义军,更非张议潮。张议潮生于沦陷,却心系家国天下,面对践踏国土的凶悍强敌,傲然的亮剑,光复河西十一州,乃盖世之英雄。朕夙来敬重英雄,断然不可埋没。”

罗幼度身为皇帝,能为前朝的英雄好汉正名,自然不会亏待今朝的功臣。

温仲舒看着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同窗好友,说道:“圣功兄,听弟一句劝,你我生于今世,是最大的幸事,亦是最大的不幸。进能成青史伟业,退则籍籍无名,聊此余生。”

他们没有赶上从龙时期,是不幸,但碰上了大虞朝廷锐意进取的巅峰时刻,可以很好地一展所长,是大幸。

温仲舒考上了探花,为宰相薛居正榜下捉婿,也有一定的人脉,清楚自己这个机会原本是属于吕蒙正的,是他不愿意与母亲分开,也不愿意母亲去河西受苦,放弃了这个机会。

吕蒙正晒然一笑,洒脱之极,道:“秉阳兄放心,各人有各人缘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温仲舒也知吕蒙正家里情况:在幼年时吕父与嫡妻刘氏不和,把刘氏及吕蒙正一并赶出,母子两人在寺庙后的山洞里生活长大,母子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易地而处,温仲舒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但可以肯定,做不到对方这样豁达。

吕蒙正笑道:“为兄此言可不是安慰,秉阳可知新学?”

温仲舒道:“是望之先生那所谓的新学?”

吕蒙正道:“然也!”

温仲舒皱眉说道:“弟以为以偏概全,舍本逐末。舍弃圣人经典,以求术数物理,难登大雅之堂。”

窦俨经过一年多的沉淀,已经正式提出新学,并且在中原大地引发了一场思想动**。

本来因为唐末动**,藩镇武夫祸乱天下,代表士林的五姓等世家公卿给屠戮殆尽,诸多文化思想有了各自的发展,无法形成统一。

很多学派言论彼此明争暗斗,无法统一。

历史上这种情况从宋初一直到南宋,程朱理学的完善方才结束。

结果窦俨直接出来宣传新学一副开宗立派的架势,一连套的王炸下来,大有问鼎盟主之势,在座的诸位都是乐色垃圾,自然引发众怒风波。

支持有之,声讨有之,更有甚者对之破口大骂,说他有辱圣人之学。

温仲舒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吕蒙正却道:“为兄却觉得不以为然……你我读书时,并未赶上术数大兴。故而对此不以为然,却不知术数,早已深入人心。”

他说着挥手招来一名伙计,说道:“店家,我这位朋友要出远门,你去对街给我买十份酥黄独,八份栗子糕,五份豌豆黄儿,再来五份桂花糕。酥黄独六钱一个,栗子糕五钱一个,豌豆黄儿四钱、桂花糕四钱一个,一起……”

他皱着眉头,好似在计算。

跑堂伙计却张口就来:“共计一百四十钱。不过据小的所知,对街的糕点店有买四赠一的优惠,只需一百一十五钱便可。”

温仲舒惊愕地看着跑堂伙计,他堂堂探花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一个跑堂的伙计,竟计算的如此清楚。

吕蒙正摸出了一百二十钱道:“劳烦店家跑一趟。”

跑堂伙计喜滋滋的接过去了。

吕蒙正道:“秉阳兄家境殷实,对于这细末之事,感触不深。为兄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只恨不得能将一钱掰开两半来用,对此感触颇深。担任将作监丞这些日子,与上官闲聊时,亦说过此事。术数一学带来的好处,不只是生活之中。于国家大事上亦密不可分,精确简单的数字,极大提升了效率。将作监丞是如此,你想一下,户部?三司?这些日常与记数打交道的地方,只怕更是如此……只是大多人都不愿言明,毕竟,人人都懂得各中诀窍,是否意味着都能入户部、三司?”

温仲舒眼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吕蒙正眼中闪着异彩:“望之先生有大气魄,所创新学上可治国育人,下能造福天下百姓,正应了陛下的御箴四句,推行此学正是我辈此生追求。”

温仲舒看着神采飞扬的同窗,虽不认可窦俨的新学,却也为他感到高兴。

不论如何,新学的发展前景还是有的。

毕竟窦俨身后站着的是窦家,窦禹钧这位地位崇高的帝师,还有窦仪这位宰相……

当然他并不知道窦俨背后真正给他撑腰的是罗幼度。

文德殿。

罗幼度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心中想着今晚应该去哪里睡觉,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在他下首的大虞秦王正在闷头批阅着奏章。

罗幼度对于丑丑的培养极为谨慎,为了避免重蹈唐时同室操戈的覆辙,亲自带在身旁培养,他也没有给他过重的压力,避免造成李承乾一样的悲剧,只是适当地将奏章交给他先行批阅,然后自己根据丑丑批阅的基础上再行批阅,加以教导。

罗康叡偷偷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见他认真地看着书,心中佩服:父皇就是父皇,爱锻炼也爱读书,文武双全。

他将最后一份奏章批阅好,一并整理着端向上首的父亲,说道:“父皇,您打算收复西域了?”

罗幼度头也不抬,颔首道:“是时候了……”

他看着罗康叡在奏疏上写的批注:科技乃强国之本,非**巧技……父怀大慰。

罗康叡却将眉头拧在了一块,嘟哝道:“也不给孩儿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