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想到推广纸币之后,罗幼度连夜做了调查。
根据后世经济学的经验判断,如果不推行纸币,南北的经济受到货币支付困难的影响无法相容,不只关系南北经济,也会直接影响南北的接触往来。
南北贸易越频繁越深入,才能真正融合在一起。
如果不作改变,永远自顾自的,漠北漠南很难彻底融入华夏,成为大虞朝廷的一分子。
罗幼度推心置腹地道:“朕知道推行纸币会有诸多困难,但朕以为遇到困难就退缩,并非真正解决问题之法。将问题克服,是处世之道。”
面对罗幼度的态度强硬,窦仪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沉思。
大虞朝廷自创立起始,窦仪就接管了朝廷的政务。
他是最传统的儒学门徒,心系天下百姓。横渠四句中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是窦仪最真实的写照。
一直以来,窦仪主要负责的方向也是政治民生这一块。
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窦仪自身也不住的成长,认识到了商业的价值意义。
农业是生活的根,但商业却是富国富民之本。
乱世重农,盛世重商,这是窦仪为相多年的心得。
正因为如此,窦仪能够理解推行纸币的意义。
纸币的推广,对于经济的推动毫无疑问是巨大的,若是成功,将会迎来一波经济的腾飞,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但是在利益面前,人心是最不可相信的。
纸币背后的漏洞太大,利润又高的可怕,一旦出现问题,将会让朝廷失去最为倚重的民心。
大虞朝廷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窦仪作为首相最懂得其中的原因关键。
无他,就两个字,民心。
论及历朝开国皇帝,得民心者,莫过于今朝。
倒也不是大虞天子如何如何显德,远胜历代开国圣君,而是受这时代的影响。
唐末以后,武夫当权,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蝼蚁,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论及动**,在华夏历史上唯有南北朝可以相比。
罗幼度却在短时间内如救世主一样,拨乱反正,结束这个动乱的时代。
以至于很多百姓亲身体会过时代的动**,深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
对于终结这个乱世的人,罗幼度只要不如杨广那样折腾,就算生活苦一点,他们都会心存感恩之念。
朝廷诸多的政策,百姓皆愿意配合,政令通达。
纸币一旦出现问题,受伤的不会是商人,更不会是贵胄,而是百姓。
这不是概率,是一定……
窦仪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这个**。
正当他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
卢多逊站了出来,道:“针对纸币的发行,臣以为应当注重四个方面。其一、监管。必须设置专门的机构负责监管纸币的制作发行;其二、针对纸币的损耗,可设置一个使用年限,以两年到三年为准,避免纸币损坏严重,从而导致无法辨别;其三、禁止私人印刷纸币,违者严惩不贷,必要时可采用连坐政策;其四,想要杜绝纸币,关键还得看自身。想法子从纸币上入手,或是纸张的材质,或是印刷的技术。让他人无法轻易仿造,更甚至仿造不了。”
罗幼度再度于心底赞叹,卢多逊这四点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未等他开口,窦仪不再犹疑,说道:“陛下之言,发人深省。确实如此,退缩并非解决问题之法。卢相公所提四点,亦是字字珠玑。但臣以为关键问题犹在,无法解决。尤其是当下,天下百废待兴,受不住经济动**的打击……只要能够解决问题,臣支持全力推广。”
罗幼度脸色一僵,却不想给窦仪反将了一军。
“陛下,臣倒有一个建议!”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普突然说道。
“快说!”罗幼度精神一振。
赵普作揖道:“推行纸币与国有大利,只是其中存在诸多不可控的危害。不如择一地推行,看看成效,将推行中遇到的问题整理出来一一解决。如此可将危害降至最低。”
罗幼度心中微动,这不就是试点推广?倒是一个好方法……
窦仪看了赵普一眼道:“臣并无意见。”
罗幼度想了想,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没能直接推广纸币,确实有些遗憾,但他也有一种感觉,这事确实是自己太急了一些。
在时机未成熟的情况下,稳妥胜于冒险……
“那就如此决定了!”
罗幼度不再纠结,豁达的笑道:“就先定在幽州推广吧,若成则带动北方的经济。即便出现问题纰漏,也能于第一时间弥补,将损失控制在范围之内。”
他正愁幽州人口的问题,在幽州推行纸币,会带动此地的经济发展。至于出现的各种隐患,也会因此地的人口缘故,不至于引发动乱。
幽州北连漠南漠北,南接中原,西方接着山西,东面还有津沽这样的经济港口,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窦仪、赵普、卢多逊皆无异议。
罗幼度了却了心事,伸展着手臂,但见窦仪皱着眉头,马上收回了不安分的双手,一本正经的道:“三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平日你们事情繁重,难得有悠闲的时间。这节假日难得聚在一起,就陪朕一起小酌一番,下……”他本想说下围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臭棋篓子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立刻改口道:“赏赏寒梅……”
“至于纸币一事,你们回去好好思量,节假日后第一日,便执行此议……”
虽说等到节后执行,罗幼度最后还是没忍住,召集来了国子监丞范墉。
范墉是吴越人,跟着钱弘俶一并入京的,相较中原武夫当权,南方文风鼎盛,江南吴越的官员在文采方面胜于中原,诸多官吏也因此被罗幼度安排从事教育行业。
范墉便是其中之一,编入国子监负责印刷方面的工作。对于印刷,有着一定的认知。
当然最关键还是他为官清廉,德行高尚。
国子监丞地位并不低,俸禄颇丰,但范墉自身除了官服无一件好的衣服,所有积蓄都托人捐给家乡,帮助家乡建设。
这等品行,即便久居宫中的罗幼度都听其名声。
负责印钱这事,就得找这样的人干才能放心。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墉。
其实范墉还有一重身份,便是他偶像范仲淹的父亲,只是相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范墉除了在历史上留下清廉之名,就再无其他具体事迹。罗幼度自然不知……
“陛下!”
范墉模样清瘦,但精气神极佳,双目炯炯有神。
罗幼度将发行纸币一事向范墉细说。
范墉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理解纸币的价值意义。
罗幼度也不在乎,要是人人都有窦仪、赵普、卢多逊这样的能力,他这皇帝可就清闲了。他只是略作解释,将内里情况细说,然后直入正题,道:“……因故,朕打算从印刷方面入手,能不能制造出他人难以仿照的纸币?”
范墉细细一想,很直白的道:“不能!”
罗幼度面色一僵。
范墉小心翼翼的道:“我朝印刷技艺确实有了十足的进步,但总归是熟能生巧的死物。陛下口中的纸币想来也就寻常书本大小,磨具便是再复杂也是有限。有心仿造印刷模板,只要十余年的老匠人都能做到。至于纸张,即便用最好的澄心堂纸,也是有利润的。”
范墉听得解释也明白了大概:纸张就为了避免通宝的笨重衍生的产物,面额相对巨大。除非出现跨时代的纸张,不然都无法避免仿造。
罗幼度忽然想到后世电影里那些假钞最关键的是油墨,忙问道:“是不是可以从墨上入手?”
范墉沉吟片刻,道:“倒不是不失为一种思路,只是印刷水墨也是极易制作的常见之物……”
罗幼度奇道:“水墨?不是油墨?”
他记忆中小时候的试卷都是用油墨印刷的。
范墉说道:“叫法不同而已,印刷用墨以水调和为主,但也会在其中添加一些桐油、麻油、脂油,总的来说,还是水墨。”
“不对!”罗幼度忽然意识到关键所在,道:“印刷就得用油墨,你回去以后招募一些经验丰富的制墨匠人,让他们研究油墨。”
在印刷技术上东方可谓西方印刷术的老祖宗,但还有一种说法西方的约翰内斯·古登堡才是印刷术的发明者,这种言论是极其可笑的。
毕昇的活字印刷早了他四百年,至于什么约翰内斯·古登堡的金属活字,远胜毕昇胶泥活字,都是屁话。
毕昇就是杭州书肆刻工,一个小匠人,哪来的资本用金属刻活字?
有了胶泥活字,自然会有金属活字。
古登堡的活字印刷最重要的革新压根就不在印刷术上,他的印刷术不过是拾东方牙慧,真正的贡献在印刷油墨,他发明了油基油墨大大提升了金属活字的印刷效果,也是这一发明,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令得书籍在西方广泛普及,从而文化大兴。
罗幼度哪里了解印刷的内情,只是在他记忆中油墨油墨就是以油为主的墨,而不是油烟墨。
油烟墨用来书写绘画是一绝,但印刷上还得是油基油墨。
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纸币而衍生的一系列效应,会给后世带来何等翻天覆地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