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港。
广州秋天的气候如夏日一般,烈阳高照,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大地。
巨大的海湾遍布各类商船,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挑夫穿着单薄的衣服,热情洋溢的运送着货物。他们健步如飞,嘴里还哼着小曲小调。
挑夫卖的是体力活,工作很是辛苦,但付出的辛劳与收入是成正比的。
不像南汉统治的时候,奇葩的刘家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
广州港的飞速发展,带动了全广州的经济,百姓的生活有了显著的提升。
一个少年郎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见广州港内外情景,眼中闪着欣羡向往,更多的却是一丝丝愤慨。
少年郎叫苏耶跋摩是单马令国的王子。
单马令是海南诸国中微不足道的小国,原本属于室利佛逝的属国。
不过因为罗幼度在召见南海诸国使者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在东方,除了大虞,不许任何人以宗主国的形式接受其他国家的从属。
单马令也因此成为了大虞王朝的从属之一。
相比受制于室利佛逝,成为大虞朝的从属,单马令国显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罗幼度没有兴趣压榨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国,只要规规矩矩的进贡,依照国力,象征性送些贡品,便不予为难。哪里会像室利佛逝那样,往死里薅。
不过很显然,苏耶跋摩这位单马令国的王子并没有领情。
苏耶跋摩道:“听说汴梁比广州府还大?”
苏耶跋摩身后站着一位身着儒衣的中年人,回礼道:“要大得多,亦繁华的多。广州府的繁华赖于港口,仅限于此。而汴梁的繁华,却是全方面的。四方商人汇聚,在汴梁能够买到天南地北的货物,甚至于西方的大食弯刀、波斯地毯,在汴京都是常见之物。只要有雍靖通宝,在汴京鲜有买不到之物。”
中年人原来叫巫马逢泰,是单马令的国相,现在已经改名李逢泰。
昔年罗幼度接见南海诸国使者,李逢泰就是其中之一。
李逢泰见到了大虞的繁华,心中充满了向往,回到是单马令就给自己改了汉名,换上了汉服,努力学习汉文化,将自己出使汴京的经历,视为自己这辈子最荣耀的事情。
苏耶跋摩心下不服,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早晚有一日,某要建一座比汴梁大十倍二十倍的城市。”
李逢泰闻言也不答话,也知自己这位少主心性高傲,只当他爱面子胡言乱语。
却不知未来的苏耶跋摩真就毫无节制的扩建吴哥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将吴哥城扩建至近乎三千平方公里,有一百一十五个汴京城那么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建筑的方式不同。
吴哥王朝不造城墙,无休止的向往扩建,自然获得的工业革命前最大城池的称号。
苏耶跋摩也因一手将吴哥王朝推向巅峰,被尊为柬埔寨三神王之一。
行船靠岸,苏耶跋摩、李逢泰与侍从一并登岸,他们目的明确,领着礼物直奔广州府府衙而去。
入得广州城,便见街上来来往往,尽有许多黄发碧眼之辈,甚至依稀可见不少黑奴。
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裳,走在新修葺的街道上,两旁皆是各类杂货商铺,或是各种酒肆饭馆,生意极其红火。
苏耶跋摩曾经来过一次,那是随着他父亲拜会广州都督潘美。
那个时候的广州,远不及此刻……
苏耶跋摩一脸震撼,低声道:“这才几年?竟发展至此?”
李逢泰轻声道:“这一切都归功于我们即将拜会的广州府长史边光范,此人或不及之前潘都督文武并举,威扬岭南,却是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他带领岭南诸蛮致富,威望不亚于潘都督,在吏治上的能力更在潘都督之上。”
他说着左右望了一眼,见周边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他们,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必须跟他打好关系。唯有得他说上几句好话,才能心想事成。”
苏耶跋摩默默颔首。
苏耶跋摩父子所统单马令虽是一小国,但父子两人志气极高,都想干一番大事。
此刻的海南诸国有几分类似于春秋时期的中原,数十个国家彼此都沾亲带故,相互间的争斗,大有亲戚闹矛盾打架一样。
海南诸国以疆域国利来论,毫无疑问是真腊国,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吴哥王朝高棉帝国。
苏耶跋摩的父亲里亚格多见真腊国国王昏聩,膝下唯有一子也是纵情享乐的无能之徒,动了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以举国财富迎娶真腊国王之女为妻,生下了兼顾真腊国、单马令国血统的苏耶跋摩,就等着真腊国内部动乱,苏耶跋摩取而代之。
历史上这对父子成功了,苏耶跋摩凭借出色的能力,打败了所有的继承人,坐上了真腊国国王的宝座,并且凭借自身的能力,一举让日暮西山的真腊国重新崛起,并且走向巅峰,成就吴哥王朝高棉帝国。
不过全新的世界与历史出现了偏差,真腊老国王病故,新国王就是在汴京被称之为卧龙凤雏的那派吉郎。
这个真腊昏庸之主得到了大虞天子的支持,成为了无人敢反对的真腊新王。
那派吉郎酷爱天朝上国的丝绸、瓷器等享乐之物,也爱天朝各种美食,为了享受从中原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与大虞朝廷展开了全方面无保留地合作。
那派吉郎为了获得更多的雍靖通宝,让举国百姓种地,将粮食卖于大虞,换取丝绸、瓷器等物。
这站在风口上,即便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
那派吉郎这种近乎愚蠢的做法,让真腊国内的经济快速腾飞,贵族百姓反而过上了好日子。
百姓耕作贵族享乐,真腊国上下一片和谐。
这让苏耶跋摩父子的计划彻底告吹。
他们本以为事不可为,却不想最近起了点点变故。
真腊国内部出现了严重的信仰冲突,主要原因是随着与大虞的全面往来,中原的儒家文化开始冲击真腊国内部的文化。
在真腊传至西方天竺的婆罗门教根深蒂固,上至国王贵族下到百姓,无不推崇婆罗门教,将种姓制度视为真理。
而儒家思想包罗万象,上到兼济天下,下达独善其身。
论及哲学精神,儒家思想远胜婆罗门教。
位于最下等的真腊百姓对于儒家思想推崇备至,而高高在上的贵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反对儒学入侵,联合起来上表抵制儒学。
那派吉郎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对此不予理会。
苏耶跋摩父子看到了新的希望,真腊国动乱在即,那派吉郎一死,真腊国将无王储,苏耶跋摩即成为王位继承人之一。
里亚格多对于南海局势看得很明白,真到了那一步,大虞天子的态度至关重要。
若能得广州府长史边光范的支持,事情成了一半。
苏耶跋摩对此很是不满,他们高棉人的家事居然需要一个外人做主,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他日自己若为真腊国主,必将励精图治成就高棉人的霸业。
但现在他很谦卑的递上了求见边光范的拜帖。
拜帖送达的时候,边光范正在处理广州府的政务。
边光范是罗幼度想了好久,才狠心从工部调出来外放的人才。
那时潘美卸任广州都督回京,一直寻不得接替的人选。
广州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
广州位于岭南,天高皇帝远,那里有优良的商业环境,也有复杂的民族矛盾,一般人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也就潘美这样兼之文武的人,方能镇住场面。
潘美恩威并施的镇住了百越蛮人,稳住了岭南的局势,然并未彻底开发广州的商业价值。
这方面确实非潘美所长。
罗幼度需要一个善于吏治,又能在关键时候镇得住场面的人才。
想了许久,最终选择了边光范。
此君他年达六旬,历唐、晋、汉、周、虞五朝,是一个多面手,懂得宗庙祭祀,能上书指陈时弊,能审案断刑,能安抚地方,能处理民政,还能治水修路,检视民田。
五朝唐用于礼部,晋用于太府,汉用于刑部,周用于户部,虞用于工部。
他这一生任职无数,无论是在中央或地方、在战时或和平时期,处理政务干练妥贴,每到一地,都有政声上闻,不仅卓著的才干被君王所重,还能其替民解忧、为民造福。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处理好广州复杂的局面。
边光范没有辜负罗幼度的厚望,让广州焕发生机色彩。
看着手中的拜帖,边光范略微一思索,随手丢在了一旁,说道:“将他们请到府衙客厅,便说本官手中正有要务,让他们稍等片刻。另外去将张县丞叫来……”
不多时,广州府县丞张汉思已入府衙大殿。
边光范看着自己的搭档笑道:“府衙里逃了只漏网之鱼,我们不方便杀,也懒得与他们口舌。劳烦张兄将他们擒了,押往汴京交由陛下处置。另外将他们来的船队都控制起来,所有人一律拿下。”
张汉思早让边光范的能力折服,毫不犹豫的领命去了。
边光范微眯着眼,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一群跳梁小丑。
南海诸国与大虞朝廷的近海贸易往来所产生的利润已经成为大虞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对于此处的情况哪有不重视的道理。
真腊贵族因为信仰问题与真腊国王那派吉郎起了矛盾冲突一事,早为身在交趾的郭进得知。
边光范、郭进两人一合计,来一波按兵不动,待心怀不轨的真腊贵族都冒出头来,再一并收拾。
这阻碍儒学在真腊的传扬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在观望的时候,真腊贵族里的虞奸发现了单马令国的里亚格多、苏耶跋摩父子暗中挑唆他们造反的全新情况。
今日苏耶跋摩亲自来广州,实属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
吴哥城!
那派吉郎躲在皇宫里瑟瑟发抖,苍白的脸上不住地咒骂:天杀的叛贼,你们就等着接受天朝皇帝陛下的怒火吧,孤王可是天朝皇帝陛下认可的真腊国王……
他实在不敢相信,就现在这情况,居然还有人敢反自己。
“大王,大王!”
国相葛安靖利手舞足蹈跑进了寝宫:“援兵来了,是郭大帅,郭大帅亲自领兵杀来了。”
那派吉郎就怕援兵到来之前自己的王宫给攻破了,现在得知援兵抵达,瞬间勇气倍增,推开怀中的美人,高声道:“相公,随孤王去剪灭叛臣。”
那派吉郎太喜欢华夏的奢侈品,太爱华夏的一切,连对官员的称谓也改成与大虞一样了。
披上了铠甲,那派吉郎英姿勃发的来到宫城眺望情况。
眼前的一幕,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畏惧,然后扶着城墙干呕起来。
城外的战事还在继续,三千身着坚甲的兵卒正于战场上横冲直撞,面对叛军聚集起来的一万五千军势,他们没有半点畏惧,而是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横扫平推。
那派吉郎看着面前如同厉鬼一样的索命的军队,一股发至内心的恐惧直上心头。
郭进挥舞着战刀,一骑当千。
这位历史上伐汉败辽,在石岭关能够正面大破辽兵的猛将,面对一群破不了他铠甲防御的小歘歘,真就是猛虎进了鸡群,完全虐杀!
那派吉郎强忍着不适,对着葛安靖利说道:“相公,我有一想法,要不我们不要军队了,只要护卫王宫的亲卫,还有维持秩序的卫兵就好。”
葛安靖利闻之色变,说道:“万一敌人来攻,那当如何?”
那派吉郎苍白着脸,说道:“谁敢?如果是他们,相公觉得我们得招募多少兵才够?”
葛安靖利默然无言,他是见识过大虞禁军的威力的,现在他们连边军都对付不了,何况禁军?
那派吉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既然这样,何必花费重金养军队?养了还有可能造反,不如将省下来的钱用于百姓,让我真腊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尤其是此次动乱,各地府库被劫,国库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供他挥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