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幼度与潘美几乎前后脚抵达契丹的上京临潢府外。
“臣潘美,见过陛下!”
潘美身着华丽的雁翎甲,衬托着轩昂的气概。
这家伙本就是武臣的颜值担当,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成熟,气度越是不凡,尤其是那一脸的络腮的胡须好似美髯公一样。
来到这时代多年,罗幼度很多习惯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最基础的就是蓄须。
后世已经没有蓄须的习惯了,为了方便罗幼度后世每天都会用电剃须刀刮两下。可到了这个时代,他发现蓄须是一种展现男性美的习惯,胡须的有无、长短是资历的象征,是所谓“年高德勋”。
在古代不蓄须的大概率是两种人,一种是太监,一种是动了刑的罪人。
没有胡子会受人鄙夷的。
罗幼度一开始很不习惯,留胡子太麻烦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经常染上油污残渣不好打理。
后来渐渐入乡随俗习惯了,也渐渐臭美起来,每天都得花时间打理一二。
不过胡子这玩意跟基因有关,罗幼度的胡子并不茂密,也就唇上左右两撇微卷的翘髭,加上下颚的细长的胡须。
潘美不过四十年许,却已经有着如同关二爷那样的美髯,将他的气质完美的承托起来,让罗幼度看得大为羡慕。
“快快起来,让朕瞧瞧,你胖了还是瘦了……”
罗幼度大步上前将潘美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北方苦寒,可朕怎么觉得你胖了?”
潘美一脸笑意道:“那是陛下仁德所致,我大军所到之处,州府皆是望风而降,准备美味酒食,渴望沐浴天恩。臣一时贪嘴,长了不少的肉。”
这一路北上,他也体会到了戏剧性的感觉,原以为越深入契丹腹心,遇到的抵抗会越严重。结果一路而来,几乎都见不到多少契丹人,沿途所有州府皆是汉人、渤海人、熟女真人。契丹不让他们武装自己,也不干涉他们的文化自由,只要如实耕种纳税,干什么都不管。结果一个接着一个,投降比谁都快。
罗幼度莞尔道:“此事朕也始料未及。”
说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辽东之战打得不错,战报朕是一字不落地反复看了。能够在辽东那苦寒之地,对上耶律贤适这样的敌手,还能屡屡得手,将他逼得不敢出战,了不起。”
此番分兵,潘美面对契丹布置的整个辽东防线,先破营州为他中路大军争取到了突破松亭关的机会,又将耶律贤适困在了辽东一线,隔绝了大定府、辽东的往来。以一旅偏师,完美地完成了牵制任务。
此次决定胜负的两大战役,龙山伏击战、古羖历大捷。
龙山伏击战有潘美一功,至于古羖历大捷,首功在赵匡义。
与潘美合兵一处,罗幼度领着两路兵马抵达了契丹的上京临潢府。
如一路上的情况一般,即便到了契丹的国都临潢府,他们也跟回家了一般,受到了临潢府百姓的热情招待。
临潢府是契丹建国初期在本土兴建的第一座京城,当初耶律阿保机在建城的时候已经将汉人百姓考虑进去了。
临潢府建造的极为辉煌,气势雄伟,内分为二城,两城相连为“日”字形。北城呈六角形,内部又细分由外城和内城,内城为契丹皇城,墙高三丈,设有楼橹、塔台、仓城、瓮城等先进的防御设施。而南城名汉城,在皇城之南,略呈正方形,墙高两丈,不设敌楼,也没有仓城、瓮城。
顾名思义,契丹统治者住皇城,外城则是居住着契丹贵族与契丹人,南边的汉城也理所当然地由汉人居住。
耶律阿保机当年也是防着汉人一手的,汉城这边除了城墙没有其他的防御设施,估计建造城墙也是为了便于收税。
因一路上汉人、渤海人、熟女真人对待中原大军的热情,耶律必摄根本不敢连同汉城一起守,担心适得其反。
其实契丹对于境内的汉人百姓并不差,临潢府这样契丹人、汉人同居一城的环境下,双方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临潢的汉人未必真就会响应罗幼度的号召,但是耶律必摄不敢赌,为了节约兵力,也没有在南城安排驻军。
这一下就让南城的汉人豪绅们别无选择了……
罗幼度贤名在外,从未干过屠城劫掠的事情。在耶律必摄抛弃他们的前提下,不至于为了自保,自发组织民众反抗。
选择开城迎接罗幼度这位中原天子的到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走在临潢府汉城的街道上,罗幼度看着繁华的街景,街道两侧相迎的百姓,挥手叫来耶律贤,对着他说道:“耶律必摄若是愿降,朕可以授他王爵,三代之内,衣食无忧。”
看着临潢府汉人百姓殷实的生活,罗幼度也微微动了些许恻隐之心。相比未来的金人、蒙古人,契丹人在种族之别上最开明的。
不过显然耶律必摄并没有投降的打算。
耶律贤还没有靠近城墙,已经让城楼上的弓箭手射退,连交谈的意思都没有,做出了顽抗到底的态度。
罗幼度闻讯以后也不再客气,说道:“想死得壮烈,那朕成全他。”
当即将兵马一分为四,分别驻扎于北城的大顺门、安东门、乾德门、拱辰门,做攻城的准备。
东丹王府。
伊审征长吁短叹,感慨世事无常。
原本只是在高丽当一个小小的间谍,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
结果老天好像在给他开玩笑一样,给耶律休哥带到了契丹,当了一个县令,立了大功,就等着武德司的人将他接回潘美的军中。
然而东丹王耶律隆先爱他才华,将他带到了上京,还给他在汉城安排了住处。
本打算在上京安逸地等着罗幼度大军抵达,然后汇合。
关键时候又出现了意外,耶律隆先很客气地将他接到了北城王府,告诉他南朝大军即来,王府安全。
伊审征急得几欲呕血,忍不住暗自吐槽:要不是您过于客气,自己指不定已经回到汴京,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既来之,则安之。
伊审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他的东丹王门下幕僚。
“伊先生,大王回来了,请您去大厅一叙。”
“这就来!”
伊审征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衣着,带着几分文人雅士的风度来到了王府大厅。
大厅中共有四人,皆是契丹庙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其中两人位于上首,两人左右落座。
左上首的那一位正是东丹王耶律隆先,右上首是耶律隆先的弟弟蜀王耶律道隐,下首两人分别是右龙虎卫上将军耶律合住、皮室详稳萧安团。
伊审征最擅阿谀奉承,对于契丹庙堂复杂的人际关系,早已了然于胸。
耶律隆先、耶律道隐两人是契丹皇室,耶律阿保机的孙子,他们的父亲是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而耶律合住是耶律阿保机弟弟耶律迭剌之孙,萧安团的父亲是萧阿古只,契丹开国勋贵之后。
这四人是契丹庙堂宗室一派的核心成员,也是耶律必摄手中最大的倚仗。
伊审征不卑不亢的与四人行礼,敏锐的发现四人眼睛有些微红,精神有些亢奋。
耶律隆先说道:“伊先生,陛下今日在庙堂之上,誓与临潢府共存亡。我契丹上下民众也是反映炽热,万众一心。从即日起,北城将战略物资将会统一调配,由专人负责。我们这群大老粗动动刀枪尚可,数字上的微末算计,非我等所长。在下想到了先生,便由先生担任监察官一职吧。”
伊审征忙道:“愿为大王效力。”
耶律隆先对于伊审征很是信任,并没有避开他谈事,而是让他在一旁入座,几人说着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
伊审征在一旁认真听着,也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面对兵临城下的窘境,耶律必摄这一次没有主打必胜牌,而是高举起了与大辽契丹共存亡的旗帜。
临潢府是他们大辽的第一座都城,是他们契丹的祖居之地。
临潢在,大辽在,临潢失,契丹亡。
“契丹”之名,最早见于朝鲜《三国史记》东晋太元三年已有契丹人犯高句丽陷八部落的记载,《新唐书》等明确指出:“至元魏,自号曰契丹。”
一个至今五六百年的民族,历经了不少风雨,大起大落,历经大贺氏、遥辇氏直至现在耶律氏,契丹也有着自己的民族骄傲。
民族生死存亡之境,也爆发出了视死如归的气魄。
故而整个临潢府的北城并没有想象中的士气低落,反而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
临潢府中成千上万的契丹青年走上街头应募从军,无数老弱妇孺给自己家的男人孩子鼓励打气。
面对中原大军的压境,整个临潢府的北城契丹人反而凝聚在了一起。
耶律必摄看着庙堂上文武大臣的愿与大辽共存亡的魄力,感受着民间百姓那不愿意做亡国奴的斗志,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城下中原军营里的那如繁星一般的火把,切齿道:“想灭我大辽,得看你的牙口够不够锋利。”
中原大营御帐。
罗幼度召集了军中诸将一并议事,看着帐内近百位中上级将官,他并没有说及如何攻打临潢北城,而是问向了耶律贤道:“再过不久就是寒食节了,你们契丹人对于寒食节是什么态度?”
耶律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道:“受汉人影响,寒食节在我们当地也是一大节日。只是略有改变,比如踏青插柳,我们这里就不盛行。这出门便是草地,没有什么稀奇的。至于柳树,北方不是没有,就少许几棵,真要采摘,一人一截都能将之折秃了。我们这里的寒食节,最大的活动就属马球比赛。近几年也流行足球,不过踢得不怎么好,制度并不完善,没有中原精彩。”
在后世寒食节已经并入清明,几乎没有什么人提起了。
但是在古代寒食节是三大节庆之一。
尤其是唐宋时期,更是盛行。
唐宋时期,法定节假日,元日(春节)、寒食、冬至,各休假七天。至于上元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等三五天不等。
大虞朝的很多节日习惯都是承传于唐朝,对于寒食节也是相当重视的。
在原来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足球、植树、秋千、赏花、斗鸡、馈宴、咏诗作词等活动。
反正就是一个字“玩”。
这天下承平,生活富足,有事没事的就找些事情玩乐,以宣泄生活。
罗幼度道:“北方的冬天太冷了,以至于元日、上元节都躲着猫着,现在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也得让将士们放松放松,临潢南城的百姓也让他们参与进来。朕连着组织几场足球、马球比赛,邀请他们参观。马球比赛就由马帅负责,足球嘛,就交给石指挥使了。”
高怀德是公认的马球第一好手,在中原玩马球就没有人玩得过他。
马球比赛双方人数不固定,罗幼度亲自见过高怀德领着三个无名小卒就四个人,横扫了十五人组成的西州回鹘马球队:据说在西域那边,西州回鹘马球队所向无敌。
至于足球方面,石守信最为精通,汴京最厉害的球队之一,就是他养的,在汴京受到万人追捧。
他说着又吩咐韩微负责在汉城举办祭祀孔子的活动,让卢多逊组织诗会。
这一场军事会议,竟然都是围绕寒食节来进行的。
罗幼度包围了临潢府北城,想着居然不是进攻,而是打算轰轰烈烈地举办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同一时间,耶律必摄这个皇帝,连续几天都亲临四门,给守城兵卒打气鼓励,表示自己与他们同在。
整个临潢府北城的气氛打磨得好似一把利剑,耶律必摄就是握剑之人,他高举着宝剑,随时准备劈向意图攻城的中原。
结果一日,两日三日……
时间一天天过去,耶律必摄站在北城眺望南城,只觉得气氛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