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巨……啪!

随着腾空的响箭在天上炸开,在阿龙山的伏兵尽出。

“报!陛下!契丹兵分三路,分别突围……”

“陛下!契丹正在向东北逃窜!”

“陛下!契丹正转道向南!”

“陛下!契丹又向西去了!”

……

一份份情报传到罗幼度的耳中,示警的烟花不住腾空,在天上炸响。

罗幼度眺望着远处不断腾空的火焰,大张着手掌,用力一握,好似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一般,将契丹拿捏在手心上一样。

“此战过后,契丹再难组织有效反击了。”

相比契丹困住石守信的围猎之法,此番他为契丹追兵设下的伏兵可要细致得多,也更加的复杂。

因准备充分,他们是根据地形地势设下伏击,并不是单纯地针对包围圈里的契丹兵。

不管契丹怎么蹦跶,如何乱窜,负责伏击的兵士都不会被动的跟在契丹兵的身后,而是退回要地待命,由前方的人负责堵截。

这需要超凡的行动力,还有强大的侦查能力,以及负责围堵将官的执行力。

恰好这三点,现在的大虞军俱全。

罗幼度为了与契丹一战,筹备多年,一直都在储备战马,此番北伐,仅随行马匹就达十八万匹,其中六万为战马,十二万是驮马。

骑兵占据军中的三分之一,有足够的机动性。

工部发明的千里镜在此次大战中是屡获功绩,帮助他们处处抢得先机,侦查能力远甩契丹一条街。

至于将官的执行力更不用说,五代的骄兵悍将,经过郭荣、罗幼度两代治理,已经转为了让人信赖的军人。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即入局中,想要逃出去,可就不易了。

这一点耶律挞烈、耶律斜轸此刻是感同身受。

他们发觉姚内斌是虚张声势以后,便打消了一切怀疑,中原沿路安排,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真要一点一点的细究慢查,或许不会中伏,但中原兵早就跑没影了。

契丹与中原国力差距甚大,耶律屋质好不容易通过五年布局,抢得了先机胜果,不趁机扩大战果,给对方重创。他日卷土重来,哪里再来五年谋划?

耶律挞烈已经够小心的了,当即不在畏首畏尾,全力追击。

直到遇上了刘福、何继筠的阻截。

其实如果耶律挞烈还是收着打,刘福、何继筠这一路也会变成虚张声势。

现在契丹发动了全面进攻,两部也不在退却,化虚为实,给予了契丹追兵迎头痛击。

耶律挞烈、耶律斜轸在看到中原使用神臂弓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神臂弓在大虞军中普遍盛行,但在军中有一规定但凡战场失利,先毁神臂弓,以免中原利器落于敌手。

中原若真是溃败,怎么可能让神臂弓手来殿后?

这不等于给他们送福利吗?

但他们察觉情况不妙的时候,想要撤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杀!”

两拨兵马从正面向他们交叉杀来。

“该死!”

耶律斜轸见状谩骂了一句,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如一张大网罩在了他们的身上。不管往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有兵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挡他们前进的方向。

“大王,不能这样下去了,继续不战,我们的兵只会越来越少,最后会给他们吞噬干净。”

耶律斜轸喘着粗气说话。

他们目标太大,选择分批突围。

他与耶律挞烈一路,领着一万多人往东面突围,打算借助阿龙山躲避追击。

只是他们的动向让对方牢牢掌握,不断的有兵出现在他们前面拦截。

他们都不予战,避敌而走,以免给对方缠住。

但是每次避敌都会有一部分兵卒掉队给对方拦截住。

中原兵也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而是将他们留下的兵士都吃了。

一来二往,他们还未与敌人真正交手,一万多人已经有四千或是掉队或是给拦截吃了。

耶律斜轸担心再这么跑下去,还未逃出生天,手上就没有兵了。

耶律挞烈将自己手中已经卷口的刀弃之于地,接过侍从递来了新刀,说道:“都详稳,现在的情况很恶劣。这已经不是我们大意的问题了,整个契丹,包括在大定府的陛下、于越都中计了。”

耶律斜轸早有此感觉:中原真要粮草断绝,怎么可能布下如此之局?

“八成如此!”

耶律斜轸嘴里苦涩,心底有着小小的无力,对手真的是太可怕了,耶律屋质五年的谋划都未能伤敌分毫,还让对方将计就计地反打。

如此强大的敌人,真的能赢吗?

耶律挞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敌人,道:“老夫现在担心大定府不知是计,觊觎乘机冒进,造成更大的灾祸。必须尽快的破围,将情况告之陛下于越。老夫这一把老骨头,禁不起过多地颠簸。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助你杀出去吧!”

耶律斜轸忙道:“不可……”

耶律挞烈一脸冷峻,并没有给耶律斜轸拒绝的机会,说道:“老夫就算破围,也活不了几年,你才是我契丹的未来。”

他说着,高举着手上的刀,呼道:“契丹的大好儿郎们,可敢与我死战?”

耶律挞烈今年六十有七,须发皆白,此刻举刀高呼,桀骜中带着不屈。

无数兵士齐声高呼:“死战,死战,死战……”

耶律挞烈并未接话,直接用手中战刀猛拍马背。

吃痛的战马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看着那飞扬的白色须发,年轻的契丹勇士哪好意思呆在后方?

他们叫吼着跟在了耶律挞烈的身后,对着阻截的中原骑兵就杀了过去。

双方皆是不畏生死的豪勇之士,谁都没有半点退怯。

重重撞击在了一起……

人仰马翻!

耶律挞烈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高声咆哮,手中全新的战刀左右挥砍,一时间竟无人可敌。

负责此次阻截的大虞将领马军都军头李继偓,是李继勋的弟弟,以勇武著称。

面对高呼“死战”的契丹军,李继偓凌然不惧,咆哮着舞动着手中的铁枪,与契丹军战在了一处。

双方皆声嘶力竭地向前拼杀,不住有人倒下,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立刻有人填补上来。

耶律挞烈将面前的敌人砍倒在地,正待喘口气,却见一柄长枪已经捅了过来。

还没有给他喘气的时间,对方已经补上了空位。

耶律挞烈高举着手臂格挡,长枪刺在厚实的护腕上,带着几缕火星向上滑空,耶律挞烈乘机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尽管不愿服老,耶律挞烈还是不情愿地向后退怯。

耶律挞烈身为契丹的北院大王,威望极高,立刻有亲卫帮着他补上了空缺。

耶律挞烈喘着粗气,趁机观察着战局。

尽管自己亲自带队冲锋,获得的效果亦不过是与中原兵打个平手。

彼此谁也奈何不得谁,都在以性命相搏。

耶律挞烈眉头紧皱,他们身陷包围圈,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虽说场面上是打平了,可实际他们依旧处于劣势。一旦对方的增援部队赶到,他们将会受到重创。

现在他们也不能退,多次避战的经验已经表明,越是避战,兵力越会给对方分割,最终落得无兵可战的下场。

唯有击溃面前的敌人,才有突围的计划。

“咦!”

在观察间,耶律挞烈发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那人身披漆黑的玄甲,模样有些古朴,是代代相传唐中时期的铠甲。

对方身为骁勇,铁枪之下,竟无一合之敌,他们靠着血肉方才将之挡住。

此人必定是军队的首领,若能将之斩杀,大局可定。

耶律挞烈忽然想起昔年他杀后周猛将史彦超的法子,叫来亲卫安排下去。

李继偓咆哮连连,他的兄长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中的老大。

历史上义社十兄弟中的李继勋混的是最好的,地位最高。原本赵匡胤凭借淮南之战打下的威势,成为十兄弟之首。但罗幼度掺和了一脚,赵匡胤并没有镇服自己的几个兄弟。

李继勋也没有跟着赵匡胤造反,而是选择臣服已经掌控开封大半军权的罗幼度。

罗幼度并未对与赵匡胤交好的武将斩尽杀绝,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别的。

李继偓曾担任赵匡胤麾下的先锋,出于本能的避险,诸将虽知他勇猛,却也一直都不敢大用,没有得到很好的立功机会。

但随着慕容延钊、米信这些人一个个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以后,韩重赟才敢启用李继偓。

李继偓虽得启用,但终究晚了许多,他本跟韩令坤、高怀德、石守信一辈的,现在莫说下一辈的曹彬、潘美,连李汉超、姚内斌、马仁瑀这些都比及不上了,心中少不了憋屈。

此刻获得阻击的机会,无论如何也得好好表现,让陛下知道我李继偓之名。

他用牙齿咬住缰绳,双手舞动着大铁枪,以枪作棒,将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打落马下。

“有机会!”

李继偓眼前突然一亮,敌阵居然有松动的迹象,他无暇多想,全心投入,手中的长枪奋力向前冲杀,在兵潮中撕裂了一道口子。

连斩数敌之后,李继偓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战士们已熟练地跟着他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

“哈哈!”

他大喜过望,更是不可一世,向前突杀。

前面敌兵三名骑手挺长矛向他急冲过来。他将身体伏低闪过长矛,右臂一夹,将长矛夹在肋间,铁枪伞形一扫,三人颈血狂喷,直接落马。

正当他想炫耀之际,四件兵器从四面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冲得太快了,竟然脱节了。周边的契丹兵正不断催动战马,从四面向他这边杀来。

李继偓大吼一声,丝毫不惧,手中长枪纵横飞舞,他拼着脊背受伤,将四人尽数斩于马下。

李继偓打算拨马反身杀去,不想一名倒地濒死的契丹兵临死之前一刀砍在了李继偓的马腿之上。

李继偓给掀翻下马背,他还来不及起身,已经让一个马蹄踩在了地上。

耶律挞烈见状心有余悸之余,更是大喜过望,他见李继偓奋勇突杀,大有杀红眼的状态,便想着将之诱入阵中围杀。

不想对方兵卒勇悍,自己这故意露的破绽险些给对方抓住机会,撕裂出一道口子。

好在地方鲁莽,自持勇力,换做一个稍微冷静点的,自己怕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大将已死,尔等还不退去!”

耶律挞烈高举着大刀,高声咆哮。

军中有懂得华夏语地跟着大声呼喊。

“敌将以死,尔等还不退去!”

不懂华夏语的,也跟着大叫,士气大涨。

这阵斩敌将,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欢呼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出乎耶律挞烈的意料,李继偓的阵亡,确实给这支拦截的大虞军队造成了不小的动**。

但很快马军副都军头范钰梓接管了指挥,稳住了局势。

耶律挞烈见状瞠目结舌,这大将阵亡,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稳住了局势,虞朝的军人太可怕了。

他这个级别的官员,自然是能够得知中原的第一手情报。

对于虞朝推行的军人身份来取代固有的骄兵悍将,他们内部是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效果。

“杀!”

便在他们僵持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已经有大虞骑兵赶来支援。

耶律挞烈看着身后那快速逼近的洪流,当即道:“摩尔哈,你留下来挡着。其他人,还有力气地跟着我冲!”

他高举着长刀,向着身后的骑兵冲了过去,嘴里高呼道:“都详稳,记着老夫的话!”

耶律挞烈带着决死之心,冲向了前来支援的骑兵。

枪矛交错,战马撞击,两军最前锋的勇士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跌倒。

耶律挞烈上了年岁,长期作战,体力早有不计,在冲撞的瞬间,脑子一阵目眩,人也跟着跌落马下。

继南府宰相耶律沙之后,契丹北院大王战死……

耶律斜轸双目含泪,看着耶律挞烈给自己争取的点点时间,切齿咆哮:“撤!”